高護病房,氧氣瓶發出“嘟嘟嘟”的水泡聲。
安安進屋的時候,病牀上的謝嘉篪還在昏睡中,他的臉色蒼白,脣瓣無血。王妙曼在邊上不住地抽涕。
她走到他身邊,用手輕撫他冰冷而剛毅的臉龐,說不出的心疼。
驀地,謝嘉篪猛地抽動一下,好像陷入惡夢,喏囁着說出斷斷續續的話。
安安彎下腰,附耳在他嘴邊,聽到一些含混不清的句子,“Angle,我終於找到你了,對不起,真的真的對不起!”
“啪嗒”有眼淚落在他的臉頰上,安安早就泣不成聲,“嘉篪,你一定要頑強地活下去,我早就原諒你了,或許我根本沒恨過你……”
又一滴淚珠滾落,女人聲線破碎,“我要離開你了,別恨我。也許沒有我的日子你會有些不適應,但記住要好好生活,找個真心疼愛你的好女人,生許多健康可愛的寶寶,過美滿幸福的日子。”
王妙曼忽而擡眸看着安安,“你要幹嘛?”
安安笑容悽苦,“媽媽,嘉篪醒來之後,千萬別告訴他我曾經來過,就讓我徹底消失在他的生命中,兩個人不再有任何交集吧!”
“安安,別做傻事。嘉篪對你這般癡心,他不能沒有你。你們偷偷走掉,到沒人認識的地方兩廂廝守,永遠在一起,不好嗎?”
“嘉篪這麼年輕,這麼優秀,他有大好的前途,光明的未來,不應該因爲我這個污點,毀了他的一切。”安安淚水連串,“與其讓他爲了我失去現在擁有的一切,不如永不相見。”
睡夢中的謝嘉篪似乎在慘烈地掙扎,“Angle,Angle,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不要走,別丟下我!”
他痛苦而糾結,緩緩睜開渾濁的眼睛,眼前朦朧一片,隱約中似乎看到一個銘刻於心底的倩影,他伸手試圖抓住什麼,手指在她的發間流連,但只留住手間的溫度。
晶瑩模糊了她的眼,安安忍住決堤的淚水,轉身逃也似地離開了。
“兒子,兒子,”王妙曼激動大叫,“大夫快來啊,病人醒了!”
不多時,屋裡擁擠着醫生護士,兵荒馬亂地忙碌着。
謝嘉篪豁然張大眼簾,屋內除了焦急喊叫的母親,緊張工作的醫護之外,早已沒有夢中的身影。不知道剛纔那一幕是真是假,他握緊右手,看到指縫中一縷琥珀色的秀髮,脣角緩緩勾起。
三天後,又一個清晨,初春的太陽灑下暖洋洋的光輝。
病房中,謝嘉篪正靠在牀頭,王妙曼喂他喝一些清淡的稀粥。李開放和胡仕安在屋裡來回徘徊。
“老三,怎麼沒看見小安安呢?”李開放問道。
謝嘉篪沒有回話,只是接過王妙曼的勺子,將目光探問似地投向母親。
王妙曼僵笑,“呵呵,不知道,我好幾天都沒見過她了。”
“她真的沒來過嗎?”謝嘉篪蹙眉,“媽媽,我在昏迷的時候,彷彿聽到她在我身邊說話。”
“沒,沒,她真的沒來過,你病糊塗了。”王妙曼急忙擺手。這是目前爲止解決他們之間情感的最好辦法了。
謝嘉篪不動聲色,看了看右手,掌心是一縷青絲,他覺對沒有糊塗,她的髮色罕見,不是一般人可以擁有的。但爲什麼母親會故意不告訴自己呢?除非中間出了什麼岔子?
“不會吧!”李開放撓撓頭,“你爲救老婆受了傷,小安安怎麼可能不聞不問,她絕對不是那種無情無義的人。”
胡仕安咳嗽兩聲,用眼神告誡老大適可而止。
李開放只得將後續的話嚥下,他眨了眨眼睛,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躊躇一下還是很爲難地說道,“老三,那個……老四要我給你帶個好,他還說如果方便,想來醫院看你。”那天,他和謝嘉篪分手之後,又返回魏氏醫院,和魏爵徹頭徹底地聊了很久。
“噹啷”一聲,瓷勺掉在地上,斷成兩截,謝嘉篪陰沉着臉,氣息粗噶。
“老三病重,不管是誰,沒什麼事就先別來了。”胡仕安用臂肘撞了老大兩下,“大哥,你剛剛不是說要陪老婆買嬰兒牀嗎?時間到了,別讓大嫂等太久。”說完,拉着李開放就往外走。
胡仕安從李開放那裡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既生氣又心疼。
“我還沒有說完,你拽我幹什麼?”李開放顯然沒有離開的意思,“老三,你身子不好,有些話我不應該說,但是你知道嗎?老四也很痛苦,整整五刀,十個窟窿,他的腿前前後後總共縫了將近一百針,現在根本不能下地,只能靠輪椅行動。可是,當他聽說你受傷了,若不是我攔着,就那樣還硬撐着說要來看你。”
胡仕安又瞪了他一眼,“大哥,老三也沒說不讓老四來,不過,他需要休息,實在不太方便。”
“哪來這麼多不方便?”李開放聲音拔高几分,“老四有錯也是被小龍女逼的,你就不能原諒他一回?咱們兄弟這麼多年的感情難道抵不過你和一個濫.交虛僞女人的愛情?”
“大哥,別再說了。”胡仕安覺察到老大情緒激動,倘若再不阻止,恐怕事情越演越烈。於是,對李開放連推帶搡。
“你告訴老四,等我出院了,再聯繫吧!”謝嘉篪轉頭望向窗外,宛如一尊木雕。他決定給魏爵一次解釋的機會,爲了十幾年的兄弟,也爲了相交相知的情意。
李開放先是愣了一下,而後滿心歡喜地笑了,“我馬上對老四說,那臭小子說不定感動得哭了。”
轉天,謝嘉篪不顧院方的勸說,強烈要求出院。
布加迪威航駛進海濱別墅,他在王妙曼的攙扶下,走進了臥室。
屋裡很靜,室內基本沒什麼變動,除了衣櫃裡沒有了所有女人的衣服,一切與從前絲毫不差。
桌子上擺在一張白紙,謝嘉篪拿起讀了一遍,啞然失聲。
嘉篪:
我們之間橫亙着太多隔閡,就像兩條平行線,永遠不會交接。我走了,不會再回來,別來找我,此生不見。
安安走了,不明緣由,悄無聲息,在他沒有任何防備的情況下,消失在他的世界。
謝嘉篪頹廢地坐在牀頭,傻呆呆地失去了生氣。
到底出於什麼原因?她帶着他的孩子,狠心拋離自己,他想破腦袋也沒有頭緒。
從白天,到深夜,一整天,他都那樣坐着,彷彿一座風化的石雕。
“嘉篪,吃點東西吧!”王妙曼將兒子的一舉一動看着眼裡,心被揪在一處,疼得發緊,“媽媽做了醬油炒飯,你小時候最愛吃的。”
謝嘉篪慢慢轉過頭,表情木訥,“醬油炒飯?”好熟悉的名字。
王妙曼以爲兒子確實餓了,便端着一碗香噴噴、熱氣騰騰的飯送到謝嘉篪面前,“來,嚐嚐,是不是你喜歡的味道。”
看着色香味俱全的炒飯,他癡癡地盯着,眼前突然出現一個俏生生的女子,她微笑着站在自己面前。
謝嘉篪盛了一勺,放在嘴裡,細細品味。
“好吃嗎?”王妙曼像年輕時一樣問他。
他沒吭聲,嚼了嚼,淚珠卻在眼中打轉。
“味道很差嗎?”她自己也吃了一口,“和以前沒有區別啊!”
“很好吃。”謝嘉篪搖了搖頭,也嚥下一口,淚水堪堪流下來,“只是,只是沒有她的味道……”
他記得她給自己做過同樣的飯,他記得她討好又忐忑的表情,他記得她嬌嗔又生氣的樣子,他記得她惡毒又搞怪的話語,他記得她開心時的笑,記得她委屈時的淚,記得她的所有全部……這一生都不會忘掉。
王妙曼終於受不住這種虐心的煎熬,將兒子摟在懷中,任這個山一樣的男人哭得好似滿月小兒。想來這兩個苦命的孩子是無法分開的。
謝嘉篪表面看起來並沒有變動,其實他的心已然枯竭衰敗。自從她走之後,相思氾濫……
一個星期,謝嘉篪的身體已經好多了,可以不用旁人的幫助,行動自如。
那天起,他開始發瘋一般尋找安安,他去了餘家,找過餘博然和林偉祥,他們並不知道安安出走的消息。他給李陌和顏若晟打過電話,對方也並不知情。他向所有認識她的人詢問消息,又派阿龍和私家偵探,雙管齊下,一同搜索她的蹤跡。然而,他的女人,如同人間蒸發一般,杳無音信。
謝嘉篪宛如被掏空一般,每日行屍走肉,用拼命工作麻痹自己的神經,用高濃度酒精迫使自己休息,就像沒有靈魂的軀殼。
這期間,謝莛的心臟病更重了,再英明神武的人也抵不過歲月的侵襲,他爲謝家操勞半生,身體終於撐不住了,一直住在加護病房。
謝文暉一直伴隨父親身邊,得了孝子的美名。謝嘉森也抽空探望表哥幾次,每回都想對他說些什麼,最終欲言又止。
下午,阿龍興沖沖地跑進總裁辦,語帶笑音,“總裁,少夫人有消息了。”
“她在哪裡?”謝嘉篪猛地站起,因爲動作太急,腦袋眩暈,差點暈倒。
阿龍面色有些奇怪,“少夫人在一家婦產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