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七)

很快盧瑟便知道爲何不安了。

這次從江州來的族人不少,足足有二十餘位,都是族中有頭有臉的人物,象盧銓這樣的,根本無法出現。既有他祖父輩中還在世的五位老人,也有正當壯年的叔伯輩,還有同輩的兄弟。但所有人的焦點與中心,都在一個陌生的中年人身上。

這個中年人看外表只有三十五六歲,長得儀表堂堂,眼中精光閃閃,以盧瑟的眼力,無法判斷出他的深淺來,只是估計他可能比玉隱門的那三個老傢伙要弱些,卻也弱不到哪兒去。從衆人的稱呼上,盧瑟便知道他的身份,他便是族中的那位六爺爺。

他單名一個漭字,少年時便以天資出衆而著名,盧瑟拜見之時,他神態甚爲溫和,頗有勉勵之色:“小九,聽說你膽氣過人,我盧家以文傳家,雖然成了大唐有數的名門,卻總是少了些英武之氣,年輕一代中能出現你這樣的人物,我甚爲歡喜。”

“是。”盧瑟恭敬地回答。

“盧前輩,你家的這位侄孫氣度非凡,而且是難得的功德體呢。”

在盧漭身旁一人笑吟吟地插嘴道,而這人,就是盧瑟不安的根源。

玉隱門的段霄,那個年輕驕傲的天才,竟然逃過了地火焚滅之災,來到了這裡,而且看他與盧漭的模樣,兩人間關係還挺親近。他一出現,盧瑟便注意到他,只不過爲了避免引發他的懷疑,盧瑟沒有多看罷了。

“嗯,可惜,可惜,若不是五靈短缺,倒是個合適的人選。”盧漭道:“不過也沒什麼遺憾的,霄侄,有你這般傳人,我已心滿意足了。”

“多虧盧前輩救了小侄,否則小侄早就成了仇家煉器的材料,形神俱滅了!”段霄說話的時候,仍然緊緊盯着盧瑟,盧瑟平靜地迎着他的眼神,兩人對視良久,段霄才移開目光:“說來也巧,當初玉隱門地火噴發之前,我師叔全照達新收一個弟子,也是五靈短缺的功德體。”

“哦,竟然有這般巧法?”盧漭自然聽得出段霄言語中的懷疑,這讓他很是不快,段霄天份資質都是他所見最好的,而且如今玉隱門被地火滅了,他沒了靠山,爲了躲避仇敵,只有投到自己門下來。想到這,盧漭按捺住不快,溫聲對盧瑟道:“小九,前日你可曾見到天上有異象?”

盧瑟立刻想到那天空中的鬥劍,他道:“見到兩位修行者在空中鬥劍。”

“在那之後見到什麼古怪的人沒有?”盧漭又問道。

“不曾,這幾日侄兒都在忙着爲莊中開闢梯田,因此並未見着什麼古怪之人。”

“唔,分明是落在這附近……看來是逃走了。”盧漭側臉向段霄道:“賢侄,只能算那廝走運,不過也無妨,你在我門下再過個幾年,便可以破除關口,達到先天之境,進入‘賢’階,到那時你身兼二家之長,必可手刃仇敵了。”

盧瑟聽得明白,連猜帶蒙,估計那天在空中鬥劍的是盧漭與段霄的仇敵,看情形段霄的那個仇敵受傷逃遁,因爲這個原因,盧漭纔回到家族中看,順便挑選一個子侄爲弟子。

他所猜的與事實相差無幾,段霄一臉感激地向盧漭行禮:“只是要打擾叔父了。”

“自家人,不必客氣。”盧漭沒有再理盧瑟,既然沒有找着目標,他也不多作停留,立刻帶着段霄離開。以他的身份,離開時連招呼都不必給盧瑟打,盧瑟當然沒有意見,他還巴不得這二人快些走。

但是在離開之前,段霄再次與他對視了一眼,臉上露出古怪的笑容:“真巧,真巧。”

族中來的那些長輩,也跟着盧漭二人離開了,小莊子又恢復舊有的秩序。

段霄臨別時的那句話讓盧瑟心中很是不舒服,不知道爲什麼,他覺得段霄看自己的目光很不對勁,他可以肯定這廝沒安好心,難道說他還是認出了自己?

不舒服歸不舒服,日子還是要繼續過的,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慼慼,爲着那樣一個蛇一般的人物,弄得自己吃不香睡不着,實在是不合算的事情。盧瑟將此事記在心裡,卻沒有過多的理會,而是又把精力集中到開闢梯田上來。

這天傍晚,勞作了一整日的莊戶都下山了,盧瑟一個人看着已經闢出的足有近二十畝大小的地,心中有些歡喜。

這左近的小山坡若都開闢出來,即使沒有千畝水田,只是千畝旱田,也是一筆不小的財富了。他喜滋滋地在劍嶺那座廟前坐了下來,然後拿出隨身攜帶的葫蘆啜了一口,不禁啞然失笑。

自己倒真有些象是個求田問舍的土財主了,不過現在是在爲修行之路做準備麼!

“小子,將你的葫蘆給我。”

那口酒才含在嘴中,還沒有嚥下去,他便聽得這個聲音在耳畔響起,他跳了一大跳,轉過身來,卻沒有看到任何人影。

“誰?”他驚問道。

“我。”那聲音回答。

盧瑟前世今身都經歷過許多事情,可這種聲音就在面前、面前卻空無一人的事情,還是第一次遇到。他只覺得一股陰森森的氣息瀰漫在周圍,彷彿是夜裡走在亂墳場一般,連身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你是誰,你在何處?”盧瑟喝問道。

“你小子向前,走九步。”那聲音懶洋洋地道。

盧瑟沉吟了一會兒,然後邁步就走,但他不是向前走九步,而是轉身下山,彷彿那聲音不存在一般。

果然,那聲音“咦”了句,然後道:“你走反了!”

“我對裝神弄鬼的傢伙沒有興趣,你去找別人吧。”盧瑟嘴上說着,腳下卻越來越快。他畢竟是專門練過的,在地火煉牢中的小半年時間又讓他幾乎脫胎換骨,全力走起來與一般人跑步沒有什麼兩樣,片刻間他便把那聲音甩得老遠。

“哼,任你玩什麼花樣,我都是不理不睬。”盧瑟一邊走心中一邊這樣想。

他不是那種幼稚到以爲走到哪兒都會遇上奇遇的人,更不會認爲自己身帶主角光環每個前輩見了都會想方設法要收他爲徒。地火煉牢的經歷,讓他更證實了這一點,全照達當初收他爲徒,是要利用他前世與老瘋子的因果算計老瘋子,而這邊盧漭收段霄爲徒,十之八九則是爲了玉隱門的藏寶。這種收徒,帶着極濃的利益,當維繫師徒關係的利益消失之後,便是反目成仇之時。

況且那人裝神弄鬼的,讓他很是不爽,他雖然善良,有時勇於獻身,卻不是那種喜歡被別人擺佈的人。

那聲音在他背後喚了幾句,發覺他沒有絲毫回頭的跡象,只能悻悻消失。盧瑟下了山之後,第一件事便是把辛芝叫來,要他去約束附近莊戶不得靠近山頂破廟,理由便是有陰穢之物存在。

又過了兩天,那個替他將海蛇胡義的屍首獻到官府的郭老漢郭堂,帶着他們村的一羣勞力來幫忙,盧瑟的梯田工程進度立刻快了許多。到了十月底的時候,已經開出的梯田足有兩百畝,盧瑟見天氣已經轉冷,正是水枯時節,便開始在附近的河塘裡排水清淤,不僅可以捕到不少魚蝦,而且淘出來的淤泥被用筐子挑上山,堆在梯田之中。

“這工程量極大,也只有盧九少爺這等人物才主持得來。”眼見原本只是亂石的梯田裡堆上了肥土,郭堂不由得眉開眼笑,不停地對盧瑟恭維道。

“此事不難,難在無人開頭。”盧瑟一笑:“郭老漢禮下於人必有所求,當初海蛇胡義的事情,你幫了我一個忙,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只管說便是。”

“小老兒家中也有三五畝荒坡,如同這邊一般,若是九少爺有暇,還請駕臨小老兒寒舍,看看那裡能否也建成梯田。”

盧瑟心中一動,看着郭堂好一會兒,然後道:“雖然沒有人當面對我說,但我知道四里八鄉頗有不少人在等着看我的熱鬧,都說這梯田蓄不得水,雖然如今堆上一層肥泥,可是等泥裡的水蒸乾了,我花了好大勁幹出來的事情仍舊是一場空——郭老漢以爲呢?”

“小老兒對九少年有十足的信心。”郭堂正色道:“當初九少爺誅胡義,分明是有勇有謀,旁人只看到九少爺的勇猛,忽視了當時九少爺的計策,小老兒親身經歷其事,卻不會忘。更何況這些梯田上都留了水渠,我料想九少爺定然有辦法給這些梯田打上水的!”

“唔,既然你如此相信我,少不得我要去你家坐坐了。”盧瑟笑道。

見他心情愉快,郭堂小心翼翼地探聽道:“九少爺既是說起這件事情……不知道九少爺當如何給梯田裡上水呢?”

這個現在還是盧瑟的秘密,就象他開山坡建梯田立刻有人跟着學一樣,如果給梯田上水的方法給別人看到了,也立刻會出現一大堆的仿冒者,而現在給他做工的這些莊戶人家,也立刻就會散了回家給自己開梯田去。盧瑟還想多開幾畝田出來,在完成他的目標之前,他並不準備把這個秘密公開。

就當是在這個世界的專利費吧,他心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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