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默唸:一定要快。三招之內,若不能解決這二人,而教她們發出一點聲音,那便糟糕了。
狠需有金鷹搏擊之勢,穩需臨百鳥雜鳴而不躁.
上百蜂鳥迴旋天際,我要取的,只有那一根羽毛。
來了。
我猛地一個翻身,避開那女子手中利器,用燭臺尖頭狠狠往那女子面具中裸露的眼睛刺去。那女子大驚,本能下將頭微微轉向右邊,露出後頸來。我拿着燭臺的手偏了一偏,曲起食指關節,在她後頸寰椎下狠狠一彈,她立即軟倒在地。
那年輕女子方纔正自拔那小刀,這一下兔起鶻落,她一時反應不得,待那年長女子軟倒,她才張嘴欲呼。我方纔拔蠟燭後早將手上的殘蠟捏成一個小球,見她張口,立馬彈進了她嘴裡。蠟球入喉,她喉中立馬發出"愘"的一聲,再也喊不出來。也虧得她反應極快,舉起手指就要往喉嚨裡伸。我心下稍安,看來白飛飛的手下也是怕死的。
只要怕死,那就好辦。
我伸出手點了那女子穴道,捏住她下巴冷笑道:"沒用的。方纔那毒,只有我纔有解藥。你若不想死,就乖乖別叫,我問什麼,你便說什麼。"
那女子面露驚恐之色,點了點頭。我鬆開她下巴,還未及說話,她便想咬舌。我早防着她有這一手,剛放下的手閃電般一翻,復又扣着她下巴重重一扭,只聽清脆的喀噠一聲,那女子的下巴就脫了臼。那女子痛得額頭上登時冒出冷汗,不等她喉間溢出慘哼,我又點了她啞穴。
我淡淡道:"既不願好好說話,那便寫吧。"
那女子環視屋中,見並無筆墨,只好回頭惶然地看着我。
我將燭臺拋給她:"自己把手劃破,就着血寫就好了。"話一出口,連我自己背後都有些涼意。怎麼如今說起這種瘮人的話來,竟如此順口。
那女子顯然也是被嚇着了,死死盯着燭臺的尖頭,最終眼淚掉了下來,抓住我衣角,指指自己下巴。
我心裡也鬆了口氣,不禁又有些自嘲。
我開始有些理解,爲什麼白飛飛會是這麼個狠毒的女人了。
她的恨意,必定是刻骨銘心,甚過我無數倍的。
將那女子下巴接好,我拾起燭臺,放在她臉頰旁邊道:"你若再耍花樣,我也無心跟你再玩下去,你這張臉也別要了。"說完拍開她啞穴,她果然大氣也不敢喘。
那女子將金不換做的好事一五一十說了,又道山莊來了外敵,救出了仁義三老,宮主乘亂將金無望帶走,又派她們兩人來殺我。
我這才知道,原來在洛陽商會時,王憐花便留意上了白飛飛。他二人如何聯手的已不重要,但我之前懷疑的樁樁事情,居然全是白飛飛的傑作。
王憐花母子假意釋放當日鬼窟中失蹤之人回了仁義山莊,已當場暴斃而亡。他們所中之毒,正是經白飛飛依着過去老鬼流傳下來的方子製出的忘情解憂。中此毒者,先是漸漸沒了記憶,繼而□□蠶食人心智,則三日內必定暴卒,正如現代的能破壞人神經的□□。眼前這女子正是她那日派去給那些人灌藥的,不知怎地,那勝瀅竟逃了出來,誤打誤撞,藏進了鬆兒院中的井裡。鬆兒發現勝瀅後,也知事關重大,遂假意搭救勝瀅,將其毒死,並修書給王憐花。
信鴿剛飛出去,白飛飛後腳就趕來了。她並不知道鬆兒和王憐花的關係,未免泄露秘密,索性屠了一院子的人。
但那手段之殘忍,實在太過駭人。
王憐花因此和白飛飛生了些嫌隙,白飛飛爲彌補過失,遂對我用毒,和金不換來了個將計就計,待王憐花做出那齷齪勾當後,又對他說出忘情解憂的妙用,算是失了個鬆兒,來了個我。
忘情解憂,分明是致人死地的□□。
但這世上最毒的□□,也毒不過這女人的心腸。
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屈辱、仇恨,種種情緒猶如烈火般,在我胸口燒灼得正炙。
待探聽到我的包裹還放在馬車上後,我擡手拍向那女子頂門,她立馬一聲不吭地倒地。我剝下她衣服和麪具,又拿着那花籃,將那兩個女子的武器都放在籃中,走出了門。
甫一出門,恨意便又自心頭翻涌起來。我舌尖發苦,胸口也悶了起來,連帶着指尖微微顫動。
我強迫着自己不去想那一晚的事,但越是努力不想,那景象卻自腦海中浮出,越發的清晰起來。
越想,便越不受控制,白飛飛、金不換的臉不停地在眼前閃現。心底有尖利細小的聲音在說:殺了他。殺了她。
我在迴廊中疾奔,照着那女子所說的走法,終於找到了那間關押着金無望等人的地牢。
那地牢陰暗潮溼,四周牆壁上的黃銅燈十分眼熟,跟洛陽那間妓院裡的密室中的那種一模一樣。
狡兔三窟,無怪乎王憐花修了這麼多別有洞天的院子。拐了幾個彎,就看到一個大漢正守着在門口,見我過來,攔在我身前問道:"有什麼事?"
我模仿那年輕女子聲音道:"宮主着我來取羅浮室的東西。"
那大漢哦了一聲道:"你隨我來。"說罷轉身打開牢門上的鎖,領着我走了進去。他走進標有羅浮字樣的一間小室,將我隨身的包裹拿了出來。
三兩下料理了那大漢,我將包裹中的軟劍取出,再一一清點物品,一樣不少。得虧飛鳥式沒有放在裡面,而是留在了洛陽。
出了地牢,我便依着那女子說的路往外走,走到外院時,隱隱聽見兵刃相交之聲。怪不得一路行來防守鬆懈,這院中使得上力的恐怕都在跟那幾個"外敵"交手。我躲在牆角探頭望去,這一看,我的眼淚幾乎就要涌出來。
冷三來了,冷二也來了。還有齊叔、李叔和連天雲。
時光彷彿靜止了一般,又慢慢回溯到了從前在莊中,那無憂無慮的日子。脾氣火爆、大大咧咧的連天雲,美髯飄飄、靜立場中的李長青,以及雖然表面嚴厲,卻總是處處迴護我的齊智,還有冷二、冷三一模一樣的冰窖臉。
熊貓兒笑嘻嘻地揮舞着葫蘆,將涌上來的大漢手中的兵刃一一吸住,虎軀一震,將葫蘆猛地一甩,無數兵刃便紛紛脫手。他伸出一雙手臂,將那些大漢一一抓起,再狠狠地扔開。弄塵正跟那渾身漆着金漆的巨人搏鬥,兩個身負怪力的人,也不知道究竟是誰的力氣大些。
如今只要他們平安無事就好。
我握緊手中的軟劍,深吸一口氣,扭過頭去,不再看場中最後那個人。
沈浪,他來了。
忘情解憂,忘記我不該記得的人,忘記我不該記得的事。
我沿着牆根走着,終於繞到了後門處,只幾個精壯漢子將一個人擡上了馬車,隨後匆匆地往發生爭鬥的地方趕去。
那漢子走後,一個穿着素色褂子的女子走了出來,都戴着跟先前要殺我的女子一模一樣的面具,手裡也挽着花籃。
那馬車上坐着的馬伕模樣的人問道:"這人如何處置?"
"宮主說了,留着他還有用,但莫讓他看見不該看到的東西。"說這話時,那女子已將手中小瓶的瓶塞拔開,扒開金無望的眼皮倒了進去,嘴裡還說着:"要怪只能怪你是個男人,灼瞎你眼睛,也是理所當然。"
我大驚,飛身而出,挺劍去刺那女子執瓶的手。然而已經來不及了--那瓶中粉末早已悉數沒入了金無望眼睛。我驚怒交加,回劍刺向那下毒女子雙目。正在這當口,車伕執起鞭子狠狠一抽馬屁股,馬兒吃痛,帶着馬車飛跑取來。我不欲與那女子多做糾纏,甫一逼退那女子,便立即躍上馬車,去拉車伕手中馬繮。那車伕也是有武功的,回頭就是一掌。我側身避開他掌風,跟他拆了數招,就將他一腳踢下了馬車。我掀起車簾子,見金無望雙目緊閉,眼皮下發出駭人的滋滋聲,只見他痛得眉頭緊皺、神色極其痛苦,連面容都扭曲了。我連忙抓起車廂內的水囊,替他沖洗眼睛,連那馬無人驅策、一路狂奔都顧不上了。
我牙關咬得極緊,發出咯咯的聲音。
這時馬車外傳來"咚"地一聲輕響,車廂的簾子被人猛地撩開,我與那人四目相對。
來者赫然是王憐花--他左手臂箍着白飛飛脖子,右手以匕首抵着白飛飛咽喉。他瞥了我一眼,道:"發什麼呆,讓開。"
我這才記起我此時還戴着面具,於是不做聲,任他倆進來。
兩人進了車廂,白飛飛眼波流轉,用極輕的聲音嗔道:"公子,這戲還要演到什麼時候?你弄得我好疼。"
王憐花沉聲道:"再忍忍,甩開了沈浪再說。"
車廂內空間極窄,我若出手,他們避無可避。
於是我輕輕一抖手中軟劍,向白飛飛刺去。
王憐花大驚,白飛飛眼中寒芒一現,似是早有準備,右手上揚,長袖將我軟劍捲住用力一扯。但軟劍鋒利,布帛也只能阻擋一時,只聽哧啦啦裂帛之聲不絕,我抽劍後退,白飛飛衣袖被我割斷,細軟的白布掉了一地,她雪白的手腕上也多出一道有些猙獰的血痕。她瞧見那血痕,恨聲道:"你找死。"
我厲聲道:"今日死在這裡的還不知是誰。"
一旁王憐花正要動手,聽見我聲音身形一滯,我乘機衝出車廂,白飛飛眸中狠厲之色大盛,正要追出,被王憐花一把拉住。
王憐花低聲道:"別出去--沈浪還在後面。"
我站在車前橫樑上,左手扶着車頂,慢慢摘下面具。我衣裙被風颳得獵獵作響,頭髮散亂地打在臉頰上,微微生疼。此時我腦中異常清醒,只因我心心念念要殺之人,就在眼前。
白飛飛瞧見我面容後,冷笑一聲道:"王公子是讓女人迷得昏了頭了麼。"說着反手卸開王憐花抓着她小臂的手,就往車廂外走。
不知爲何,此時我竟能微笑--我微笑着,看着白飛飛--然後一躍跳上了車頂。
拉車的馬兒漸漸放緩了速度,白飛飛施施然自車廂中走了出來。
我毫不猶豫地出手,然而白飛飛竟然躲都不躲。
只是當劍尖即將刺到她心臟處時,我的手忽然一麻,再也使不上力。劍勢猛地一偏,我幾乎失去平衡,右手也軟軟垂了下來。
兩粒小小的石子在車頂滴溜溜地打轉,一隻是打我右臂麻筋的,一隻是打我軟劍劍尖的。
我回頭望去,頓時渾身彷彿泡在冰水裡,冰寒徹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