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被勁風裹挾着, 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打着旋兒自沙面上飄起。站在帳外的騎士蒙着面罩,可面頰依舊被沙風颳得隱隱生疼。
換崗的騎士一邊按摩着肩膀,一邊抱怨着大漠的環境。那騎士稍微一甩頭, 領口裡就有沙粒掉下來。
快活王此刻正在帳中飲酒。
他輕輕旋轉着手中的酒盞, 身旁坐着一個打扮得頗有異族風情的美姬。那青瓷小盞往左旋一旋, 便空了;往右旋一旋, 卻又滿了。
沙海遠處, 與天空相接的地方,忽然出現了一個小黑點。
帳前的騎士頓時都緊張起來,反手握住了劍柄, 身子也微微地前躬着。那黑點來越近,已有眼尖的人發現那黑點究竟是什麼。
那是一匹黑馬, 馬上坐着個一身黑衣的騎士, 正揮舞着一面白旗, 衝着快活王大營疾馳而來。
爲首的騎士立即沉聲道:"叫弓箭手來,把他射下馬。"
剩餘的人面面相覷, 但終究還是毫不猶豫地執行命令去了。
而帳內,簡直是另一方天地,景色也與帳外截然不同。快活王手中的酒醇香醉人,身邊的美色卻教人即便不飲酒也要醉了;他伸出兩根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着鋪着獸皮的几子, 像是在奏一曲無聲的音樂。
但這樣的節拍, 加上他面前人的舞, 那原本不存在的音樂不但令人覺得它的確存在、更美好得如同仙樂一般。
起舞的是一個身穿海貝色宮裝的女子。她緞子一般的烏髮泛着美麗的光彩, 隨着她擺動的腰肢而飛舞着, 於空中劃出誘人的弧線。
她止住了動作,衝着快活王笑了笑。
這一笑真可令自然中所有的美景都失了顏色。
就連快活王這獵豔無數的男人, 瞧見那笑容,也要愣一愣神。
這美麗的少女自然是白飛飛。
白飛飛輕聲道:"王爺,外面似乎有些騷動。"
快活王道:"不必理會。"
白飛飛緩緩地嘆了口氣。
帳外,那匹黑馬已經被射成了刺蝟,馬上人卻毫髮未傷。
黑衣騎士自馬上滾落,扣在頭上的風帽掉了下來,露出一張驚惶的臉。他死死地護着懷中的白旗,口中高呼着"王爺饒命"。
黑馬倒在地上,傷口處流出汩汩的鮮血。那鮮血浸入黃沙,沒一會兒就被熾烈的日頭烤乾,只餘下褐色的痕跡。
第二騎擺了擺手,弓手們齊齊將已上弦的箭矢放回箭筒,一躬身,再次隱沒在帳後。
"你家主公是誰?"第二騎冷冷地問道。
那騎士伏在地上,瑟瑟發抖,揮着那白旗道:"我家主公是...龍,龍捲風..."
帳內,快活王長眉陡然一軒,自几旁站了起來。白飛飛回身拿起一件斗篷,溫溫柔柔地幫他披上。
厚重的布簾掀了起來,快活王緩步走到了伏在帳外的騎士面前。
那騎士一見快活王,便不住地磕頭道:"王爺慈悲,王爺慈悲...在下奉幫主之命,請降而來..."
快活王捋須道:"你們要降了麼?"
那騎士結結巴巴道:"王爺之才,皎如日月,我家幫主,自知螢火之光,難與日月爭明,是以命小人前來請降,從此歸順王爺麾下。"
一旁白飛飛哧地一聲輕笑,倚在快活王身邊道:"也不知這些話都是誰教他說的。"
那騎士聞言,渾身一抖,喏喏不敢做聲,仍是不住磕頭。
快活王見他如此孬種,心中鄙夷,口中卻笑道:"那龍捲風倒也聰明,他此次不降,手下弟兄定無一生還。你且起來回話,令他列隊而拜,本王立即便來受降。"
那人聞言不禁涕淚橫流,高呼道:"王爺之恩,小人畢生難忘!"說罷下意識就要回身找馬,可惜那黑馬早已斷氣,連身子都僵了。那人呆呆瞧着黑馬,正沒做理會處,快活王忽然道:"去牽匹好馬與他。"
第二騎一揖領命,不一會兒就牽出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來,把繮繩遞給了那黑衣騎士。
那黑衣騎士自感恩戴德、山呼萬歲不提,快活王臉上神色卻是一派平靜,全然瞧不出喜怒。那騎士拍完了馬屁,便一躍上馬,打馬而去。
快活王目送那騎士離去,忽然微笑道:"龍捲風呀龍捲風,你當真是個聰明人麼?"倏爾收起笑容,厲聲道:"準備進攻。"
急風第二騎奇道:"主公,他們不是降了麼?"
快活王道:"那騎士此番回營,正好爲我們帶路。他們既然要降,此刻定然未作防備,趁此機會,定然不費吹灰之力、殺他們一個片甲不留。"
急風第二騎面露喜色,抱拳道:"王爺高見,弟子領命。"
快活王略一點頭,高聲道:"留下兩隊看顧營地,餘人隨我前去。"說罷一甩袖子,眯了眯眼,沉聲道:"除敵務盡,斬草除根。"
那黑衣騎士一甩馬鞭,□□棗紅色駿馬噴個響鼻,跑得越發歡暢,馬蹄揚起大片黃沙。那騎士伸手在麪皮上狠狠一撮,皺紋盡去,竟爾露出一張少年臉龐。
這少年正是阿堵。
阿堵呸了幾聲,吐出口中沙子,自言自語道:"嘿嘿,小爺一匹孬馬換你一匹好馬,倒也不賴。"說着緊了緊身上斗篷,回頭望了一眼。
風沙肆虐,越發迷住人眼,瞧不清身後景色。
阿堵俯下身子,抽出一副面具,戴在臉上,只露出鼻孔與眼睛,雙腳一夾馬肚子,靴上馬刺尖利、那紅馬吃痛,撒開四蹄,沒命價地狂奔起來。
龍捲風乘着一匹白馬當先開路,金無望黑衣黑騎緊隨於後。我、沈浪、方心騎和熊貓兒自是跟着大隊不提,身後馬賊竟無一人說話談笑,一時間只聽得馬蹄破沙、狂風肆虐之聲。
不多時,便遠遠瞧見前方有一片營地。
金無望沉聲道:"衝。"
身後馬賊紛紛舉起朴刀、催動□□坐騎,朝那營地奔去。
依然無一人發喊。
龍捲風一揚手,身後背弓的馬賊紛紛抽出箭矢,凝神待發。
馬羣衝到營地前面,衆馬賊忽然爆發出震天價的殺聲來,齊齊舉起雪亮的朴刀。
快活王大營中人,原計龍捲風必敗,此刻防守鬆懈,甚至還有人打起盹兒來。待他們反應過來時,鐵蹄已至、刀光就在眼前、殺聲震得沙面都在抖動。
馬賊的坐騎多是見慣廝殺,最是好戰,揚起鐵蹄,見着活人就踏。這一下可好,不等那些留守的騎士動作,馬賊已收割了一片人頭,死在馬蹄下的更是不計其數,一眼望去,直如肉泥一般。
快活王坐下人馬畢竟都是菁英,一輪進攻之後,已有數十人布好陣勢。這些人與龍捲風手下的馬賊打交道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個個隨身帶着□□。
只聽一聲大喝,那數十人紛紛使輕功往馬羣裡衝,抄起□□要剁馬腳。
前方衝鋒的馬賊見好就收,爲首的小頭目一個唿哨,羣馬立即四散開來。
龍捲風舉起右手,厲喝一聲:"放!"
無數箭矢破空而去,將那一批專砍馬腳的人就被悉數釘死在了地上。
風沙太大,那些人自然瞧不見有伏兵在側。龍捲風見此情景,大笑道:"天時地利人和,這場沙風來得好!"
沒有了拒馬人,馬賊們衝鋒起來如入無人之境,不一會兒便沒有了活口。
沈浪微笑道:"原來如此...無怪乎今日一早,金兄便要我們撤出大營。"
龍捲風大笑道:"妙極!那姓柴的此去必定是撲了個空。"
熊貓兒直瞧得熱血澎湃,幾次想要加入戰團,都被沈浪攔住。這會兒人死光了,熊貓兒終於忍不住道:"金無望,你叫我們來,難道就是來看戲的?"
金無望冷聲道:"你且消停些,呆會兒還有更難啃的骨頭留給你。"
熊貓兒住了口,悻悻地嘆了口氣。
那邊廂馬賊歡聲雷動,大呼"幫主萬歲,軍師萬歲",龍捲風忍不住仰天大笑起來。
偏生金無望仍舊木着一張臉,還帶着幾分憂色。
我道:"老金,咱們也該撤了罷?"
龍捲風止住笑聲,道:"爲何不乘勝追擊,一個回馬槍殺將回去,豈不爽快?他們既已撲空,想必算到你我偷襲之計,正是軍心渙散之時..."
金無望冷冷截口道:"退。"
龍捲風愣了一愣,旋即苦笑道:"好,你說退,那便退罷..."說着一揚手,厲聲喝道:"退!"
沈浪道:"那些食水,也該一併收走。"
龍捲風疑道:"即便搶走了食水,可前面就是綠洲洛瓦子..."
沈浪但笑不語,與金無望對視一眼。
金無望冰冷的面容上,露出了一絲微笑來。他緩聲道:"沈浪啊沈浪,你當真是我肚子裡的蛔蟲麼。"說罷朝熊貓兒道:"你表現的時候來了。"
熊貓兒聞言大喜,道:"說罷,要我做什麼。"
金無望沉吟半晌,方道:"此次我們以退爲進,快活王人馬缺少食水,必然繞道洛瓦子補充水份。"
龍捲風道:"莫不是要我們去伏擊?"
金無望道:"不是我們。"說罷一指沈浪等人,道:"是他們。"
沈浪見熊貓兒面有疑色,道:"馬戰之時,任你武功再高,也無用武之地。但若要騷擾遊擊,人數貴精而不貴多。"
熊貓兒恍然大悟,龍捲風道:"那我們這一大批人馬,又如何安排?"
金無望反問道:"打蛇時,先打何處?"
龍捲風道:"自然是七寸。"
金無望冷哼一聲,道:"攻他七寸,斷他左右臂膀,豈非比教他死了還要難受。"
龍捲風先是面露喜色,繼而疑道:"可他七寸究竟在何處..."
"我知道。"一直不曾說話的方心騎,忽然說出了這麼一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