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神秘騎士

我站住腳, 打量了一下攔路的中年漢子,不知怎地,此人竟總讓我覺得有些眼熟。不等我回答, 那漢子便接道:"海公子可在麼?"

我原以爲這人是個吃飽了撐着愛管閒事的主, 他說"海公子"時, 我尚未反應過來, 腦子再轉一轉, 方想起這是在說弄塵的,心下不由得一驚,怎麼我們在這裡的行蹤, 已有人知道的如此清楚了麼。

這時身後傳來咚咚咚地踢踏聲,那穿着背心的少女已經跑了下來, 一看見我, 立時罵道:"好哇, 你在這裡。"

那布衣漢子皺了皺眉頭道:"飛揚跋扈的東西。"他手縮在布衣裡,五指成勾, 竟像是要對那少女下手。

我心道不妙,雖看不出這漢子武功深淺,但那手勢卻是極爲歹毒的。那女孩兒卻是完全沒有武功的,要是真結結實實捱上一下,難保不被去了半條命。我正想開口阻止, 門裡又跳出一個人來, 笑嘻嘻道:"大清早的就乒乒乓乓的, 我都被吵醒了。"說着一把揪住了那女孩兒的領子, 像提小雞一般將她提了起來。

那少女驟然被抓住提起, 立即發起喊來,尖叫着去踢打那抓他的人, 接着身子一軟,就被點住了穴道。

那漢子弓起的手指復又展開,衝那人拱了拱手道:"海公子。"

來人正是弄塵。

弄塵將那少女放在地上,衝那中年漢子點了點頭,笑道:"龍老大,今日怎麼就一個人來了,你那些個弟兄呢。"

那龍姓漢子並不回答弄塵問話,只道:"帖子已經送到,今日我來將公子的那一張送來。"說着自懷中摸出一個綢緞包裹的物事,衝着弄塵扔了過去。那物事去勢甚急,明擺着有意爲難。

弄塵伸出手,凌空一抓,那綢緞包就穩穩地抓在了手中。

那龍姓漢子臉色不變,只道了句:"告辭。"便轉身往門外走去。弄塵衝着他背影說了句有勞有勞,那人也不理睬。

弄塵見那人走了,連忙衝我招手道:"綰綰,快過來。"

我一頭霧水地走上前去,問道:"方纔那人究竟是誰?"

弄塵一邊拆開那綢緞包裹,一邊說:"那人是龍四海,我早年做水運生意時,曾跟他打過交道。"

我登時有些驚訝,這龍四海可是個了不得的狠角兒,黃河上游的水運全歸此人管,別說江湖中人見了他繞道走,連官府都得賣他的面子。其時黃河汛情不斷、水勢湍急,在上游操皮筏的個個都是玩命的主,哪一個不是膽厚心黑,龍四海能降住這麼一羣人物,足見他比這些人還要狠得多了。蘭州此次還真是臥虎藏龍,也不知道究竟有什麼事,鬧出了這樣大的陣仗來。

弄塵此時已經將那綢緞解開,露出內中的東西來,竟是一張請帖。那貼上寫着:"敬承海二公子:兩日後,煩請足下務必光臨,共襄林中盛事。"具名是竟是"急風第一騎"。

我瞪大眼睛,道:"這..."

弄塵道:"快活王每次到了快活林,必請些家財千萬的巨賈鉅富豪賭一場。只消造勢一番,他們自然來請咱們,何必費心思量別的--如今咱們就能光明正大地進快活林了。"

我不由豎了豎拇指道:"海二公子實乃高人也。"

弄塵笑嘻嘻道:"不敢不敢。"說罷望了一眼那被點了穴的少女,立馬一縮脖看着我道:"乖乖,這樣的衣服都敢穿上街來,當真能駭死人了。綰綰,你看着辦吧。"

我笑道:"解了她穴道吧,有你海二少爺在此,她理應不敢再造次。"

弄塵苦着臉道:"阿彌陀佛,你去你去,我可不敢碰她。"

我不由得好笑道:"這可不像你的性子。"

弄塵道:"女子可不能隨意碰得,動不動就要纏着人一輩子..."

我笑着搖了搖頭,上前解了那女子穴道,她方纔吃了苦頭,此刻倒也不再說話,只恨恨地盯着我。

這時遠遠地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接着就是一個男子聲音高喊:"夏沅沅,你給我出來!"

那女子一聽那喊聲,忽露緊張之色。我順口道:"你叫夏沅沅?"

那女子聞聲果然迅速擡頭望着我,道:"你怎地知道?"

弄塵立即道:"如此甚好,正好將這燙手的山芋轉讓他人。"

夏沅沅一聽這話,一張瓜子小臉兒全白了。她狠狠地啐了一口,指着弄塵剛要罵,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猛地站了起來,一把抱住了弄塵的腰,湊在他身上,嬌滴滴道:"公子,那惡人要來捉我,你救救奴家罷。"

弄塵立時皺起眉頭,要去揪她下來。哪知那夏沅沅扒在弄塵身上,滑如泥鰍,是左扯右扯扯不到她一根頭髮。夏沅沅咯咯嬌笑道:"好教公子知曉,前廳的那一位乃是小女子的便宜夫君,蘭州城鼎鼎有名的時銘小官人。若教他見了咱二人如此親熱,恐怕此事不得善了。"

弄塵方纔並未認真,去扯那夏沅沅的時候,其實是與她耍着玩;但那夏沅沅一報出時銘的名字,他目光頓時寒了三分,閃電般自腰間掏出匕首,衝着夏沅沅臉蛋刺了過去。

夏沅沅被唬得尖叫一聲,仰面倒在地上,弄塵拉起我道:"留在這裡徒生是非,咱們走。"

我一邊快步跟着弄塵往客棧外走,一邊道:"那時銘很了不得麼?"

弄塵道:"此人是蘭州一霸,年少下手不知輕重。強龍不壓地頭蛇,他本人倒不是如何了得,只是他身後的背景可是大大的了不得。"

我道:"什麼背景?"

弄塵看了我一眼,道:"此人的背景和你的交情倒是不淺,是個姓王的。"

我一聽這話,全身僵了一僵。弄塵見我神色有異,問道:"怎麼?"

我道:"沒什麼。快活王擺賭局這樣大的熱鬧,又怎麼少得了中原呼風喚雨的千面公子作陪。"說着冷笑了一聲。

兩日之期很快就到了,這一天弄塵着人備下的馬車騎士一應到了客棧前待命,排場好不隆重。我見弄塵將那馬車弄得無比招搖,有些好笑,道:"你倒會藏拙。"

弄塵笑道:"這種場合,排場越大,反而越顯得粗俗了。"說罷翻身上馬。那馬頭繫着上好繭絲編就的淡藍色纓子,正中還綴着枚珍珠,連口裡的嚼子都是鏤着花的銀嚼子,當真是武裝到了牙齒。

我道:"二少爺,若要扮暴發戶,何不將這些統統換做了黃金。"

弄塵道:"去去,瞎叫什麼。我向來不喜金色,何況此番同被邀請去的人裡,已有個渾身金光閃閃的了。"說到這裡,他忽然自顧自笑了起來。

我見他笑得奇怪,也沒說什麼,當下上了馬車不提。那馬車裡佈置得極爲舒適,鋪着厚厚的墊子和皮草,顛簸起來也不那麼教人難受。

不知不覺間竟在馬車上睡着了,待醒來時已不知是什麼時候,馬車也已經停了下來。

我打了個哈欠,正伸着懶腰,馬車外傳來篤篤的敲擊聲。我輕聲道:"說吧。"

車外傳來弄塵家那葉姓探子的聲音:"姑娘,到了。"

我頓時有些緊張起來,接着腦子裡忽然莫名其妙冒出了有些熟悉的一句話來--這就是通關必殺Boss的巢穴啊!

久違了的冷幽默細胞忽然迴歸,我又開始自顧自地呵呵笑了起來。順手理了理頭髮,掀開簾子一看,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我走出馬車,只見車隊前方有個舉着火把的騎士站在路中央,高聲道:"諸位奔波勞累,主公已在林外備好帳篷,請隨我來。"

這時車隊中有人高聲道:"人都到了卻不許進去,這是什麼道理?!"

那騎士冷冷道:"這是快活林的規矩,你若要問,就去問這林子的主人。"

方纔那人又道:"你家主公又是誰?"

那騎士卻不回答,只調轉馬頭,執着火把走了。

這時人羣中傳來弄塵的聲音:"都跟上。"

頓時車隊裡再也無人出聲,連馬兒嘶鳴聲都沒了,只餘下車輪吱嘎吱嘎的聲音和馬蹄得得的脆響。我低頭一瞧,原來是上好青石鋪就的路面,一眼望去竟看不到頭,果然奢侈無比。

又走了一歇,車隊才緩緩停下,這時外面已是人聲嘈雜,不時有男人的吆喝聲傳來,摻雜着女人的嬌笑聲。我下了馬車,只見道路兩旁扎着一排排的帳篷,帳篷外燃着篝火,左邊那排篝火旁圍坐的全是些身穿青色布衣的漢子,個個面有風霜之色,眉眼間自有精幹之態。只是這些人雖在烤火,卻個個不發一言,似乎是極有紀律一般。反觀道路另一邊的人,真是天差地別,一瞧便都是些酒囊飯袋。那些圍坐在篝火旁的,大多是些赤着膊、腆着肚的男子,大多手裡還抱着個濃妝豔抹的女人,還有人時不時伸出手掌在那些女人身上亂摸,吵吵鬧鬧個不停。火堆旁橫七豎八堆着無數酒罈子,時不時有難聞的氣味傳來。

我扭過頭去,正好瞧見方纔那個在前面引路的那騎士。他單騎站在車隊中背對着我,卻是十分顯眼。他身上披着藏青色繡金線的斗篷,揹負一把簪着紅纓的長劍,□□馬兒竟一動不動,彷彿靜止一般,絕非凡駒。那騎士一見道路右邊烏煙瘴氣的情景,似乎是很不高興的樣子,一夾馬肚子,那馬立時小跑起來,直直衝向最前面的火堆。

周圍的人頓時愣住。

那馬起跑時腳步交替十分均勻,神駿非凡,待跑到火堆前面時,那騎士輕輕一抖馬繮,馬兒長嘶一聲騰空躍起,正好越過那火堆,落在了那火堆旁坐着的人面前,嘩啦啦一聲踩碎了一個酒罈,酒潑得那人滿頭滿臉都是。

那馬蹄若是再往前半分,恐怕那人就要被那馬蹄子踩斷肋骨了。

這一幕發生得極其突然,以至於一時之間,竟無人做聲,俱都被那騎士的騎術所震懾住了。唯獨那渾身湯湯水水的狼狽傢伙嚇得大叫一聲,往後挪了一挪。

那騎士舉起馬鞭,狠狠地抽在那帳篷旁邊,冷冷道:"舉凡腌臢物事,不許帶入林中。"說罷撥轉馬頭,順着那青石路絕塵而去。

這時那被潑了滿頭滿臉的漢子方纔反應過來,待人跑得沒了影,方站了起來,惡狠狠地大罵道:"日他先人闆闆地,這鬼林子怎地臭規矩這樣多..."他話還未說完,忽然全身僵住,七孔流出血來,接着慢慢地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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