懶洋洋地看着沈浪從盤子裡拿出銀針,我不禁從鼻孔裡不屑地哼了一聲。雖說我化學學的不好,但是出於對武俠小說的興趣我曾經認真地詢問過化學老師,銀針到底能不能試出□□?答案是雖然可以,但是極有侷限性。銀針只能試出□□,就是通常我們所說的那種毒耗子的□□--那□□中通常含有硫或者硫化物,銀與硫起反應後纔會在銀針表面生成黑色的硫化銀。歸根結底還是古人的生產技術太落後了,提取出來的□□極其不純,纔會含有硫。但銀針僅僅能試出這一種□□,而且準頭也偏差的可笑。
沈浪只奇怪地望着我:“姑娘可是想說什麼?”
我輕輕用食指關節叩擊着桌面道:“你用銀針試毒,怕是什麼都試不出來。”
沈浪不解道:“這又如何說起?”
我回頭叫道:“跑堂的!拿個新鮮的雞子兒來。”
那小二應了一聲,從伙房裡拿出了一隻雞蛋給了我。我示意沈浪跟我出來,到了栓馬的木樁前面。我輕輕將雞蛋磕開一個小口,將銀針探進了蛋黃裡。過了一會兒再拿出來,銀針的一頭果然黑了。
沈浪的臉色變了變道:“怎麼這雞蛋…”
我只是摸摸小白的脖子道:“小白張嘴!”
小白應聲張開了嘴巴,我把雞蛋在它牙上磕碎,蛋黃和蛋清便滑到了小白的嘴裡。小白舌頭一卷,就把雞蛋嚥了下去。
沈浪愕然道:“這雞蛋有毒…”
“當然沒毒。”我好整以暇地把沾了些蛋殼的手就着沈浪的衣袖擦了擦,沈浪無奈地想躲,我瞪他一眼:“你不是最喜歡裝落拓麼?今番弄些蛋殼蛋清在衣服上,好叫你裝得更像。”說罷一臉得意,又道:“沒在你身上擦些牛羊狗糞,已經是便宜你啦。”
沈浪顯然還是不信,道:“不可能無毒。銀針已經變黑了。”
我也不知道怎麼跟他解釋,總不可能說銀針變黑是因爲雞蛋黃裡含有硫吧?遂促狹道:“你若不信,儘管在這裡看着小白會不會中毒。”
沈浪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正撒着歡兒繞着木樁子跑的小白,一臉疑雲密佈。
我伸了個懶腰,又開始犯困。天氣晴好,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此時不睡,更待何時?對了…冬天沒有花。想到這裡,不禁又開始爲自己的冷幽默嘿嘿傻笑起來。
沈浪一路跟我同行,早就習慣了我每天雷打不動的三件大事:神遊太虛、夢會周公,以及時不時突然發出的詭異傻笑。丟下沈浪,我邊打着哈欠邊走進了食肆,尋了個向陽的位子,就着溫溫柔柔的陽光打盹兒。
我坐在食肆的凳子上閉目養神了好一會兒,沈浪方纔迴轉,只是看着我的眼神裡多了絲玩味。我斜了他一眼道:“看什麼看?”
沈浪不說話,依然是那萬年不變的微笑,只是依言轉過了頭去。
這時客棧外駛來一輛馬車,行到門前,那車伕發一聲籲,拉車的兩匹馬齊齊停下了腳步,十分整齊,看得我暗暗奇怪。這樣的馬,這樣的車,應該不是平凡人家能有的。
這時馬車上跳下來個孩子,正是那火孩兒,也就是朱七七的八弟。那天在仁義山莊聽見這孩子喚朱七七七姐,我心下便已有了計較。
他既然在這裡,那朱七七必定是也來了。眼見朱七七從馬車上走了下來,雖說那兩人都做了易容,但朱七七的聲音我卻熟悉的很,再如何僞裝也聽得出來。我不由得心中一陣煩躁,卻不知道這煩躁從何而來。我正想起身,沈浪卻一把按住我道:“去哪裡?”
“朱七七來了,你沒看見?”我沒好氣道,同時手腕一翻,使了個反擒拿式,卸開了沈浪的手。
沈浪也不來抓我,只是歪着頭道:“是我叫她來的。本以爲那神秘男子會跑,他卻也聰明的緊,只窩在沁陽。若不是我們一路緊咬那男子的蹤跡,只怕朱姑娘就要穿過沁陽往前尋找了…”
我一聽這話,心裡更是煩悶。沈浪就像個粘人精一般,生怕我逃走,只天天跟在我身後,弄得我想找機會獨自跟那神秘人談談都不行。偏偏他武功還高,我是打也打不過,走也走不脫,連下藥的機會也沒有。這天上的飛禽地上的走獸土裡的小蟲都是我的探子,找個人還不容易?就因爲一直尋不到機會,我才一直跟在沈浪的屁股後面追人。
我也不聽沈浪說完,回身就要往樓上走。沈浪在我身後道:“你躲着她?”
我猛地一回身,瞪着沈浪道:“你說什麼!?”
沈浪忽然笑了起來。“看來你的確是躲着她。”
我躲着她?我幹嘛躲着她!真是天下最大的…。笑話…。。我怔怔地想着。是啊,我確實是在躲着她的。我在躲什麼?忽然鼻子涌來一陣酸意--她是朱家的千金,活財神的掌上明珠,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不論是王憐花,熊貓兒還是沈浪,哪個不是繞着她團團轉?我是誰,我是與她完全不相干的一個人,一個原本不屬於這裡的異類。我自小在山中跟着我的怪師父長大,連爹孃姓甚名誰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一出生就被人視爲妖孽…。。
我倆原本就是不相干的兩個人,我又做什麼要躲着她?我站在那裡,臉色陰晴不定。
真可笑。
我自嘲地拍拍臉頰,觸手卻微微有些溼潤,視線也有些模糊了。
沈浪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定定盯着我道:“你怎麼了?”
我恍恍惚惚地轉過身,沈浪正要跟上,我回頭低低道:“別過來。”這才發現自己說話也帶上了鼻音。我快速地走上樓梯,只想回房間裡好好睡一覺。沈浪並沒有跟過來,我暗自慶幸,終於能夠無人打擾了。
重重地關上房門,我舒了口氣,坐在凳子上,倒了一杯茶。用衣袖抹乾了臉上的淚,感覺心緒漸漸平復,這才輕聲道:“出來罷。”
“哎呀,原來你早就發現我在這裡了。”那個神秘男子也不知道是從哪鑽出來的,笑盈盈地一屁股坐在我對面。“我說姑娘啊,你那個護花使者也真着緊你,這一路上,我都找不到機會跟你談談呢。”說罷,他將臉湊近我道:“嘖嘖!你哭過了?”
我放下手中的茶杯道:“若不是我演技好,只怕我那跟屁蟲現在還巴巴地黏在旁邊,你以爲你還能在這裡坐着說話?”
那男子嘿嘿一笑,道:“姑娘好聰明。”
姑娘好聰明。似曾相識的一句話。再聰明,也有許多想不明白的事。我忽然不想再說話,便靜靜地坐在那裡,手裡把玩着茶杯。那男子也不出聲,只是用手託着下巴,臉上帶着一絲戲謔的笑容,靜靜看了我半天。就這樣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於決定打破沉默:“說說我脖子上的金鎖。”“說說你脖子上的金鎖。”那男子跟我同時說道。
我揚起眉毛看了他一眼,他收回了支頷的手,復又坐正,眼角的輕佻也消失了。“姑娘可否告知芳名?”
我又低下頭,繼續轉着茶杯的蓋子,攪動着那茶中的沫子。“我乳名叫綰綰,沒有大名。”
“可是絞絲旁,加一個官字的綰?”那男子又問。
我忽然又是一陣心煩意亂--一直想要知道真相,可當我離真相如此近的時候,卻又不願意捅破那窗戶紙。我並不回答,只是定定看着遠方,輕道:“公子怎生稱呼?”心裡翻江倒海,面上仍要裝出一副平靜的樣子,委實辛苦。
那人道:“弄塵。”說罷蘸着茶水,在桌上寫下了弄塵二字,筆跡清秀,又隱隱含着鋒芒。“姓嘛,暫時不可道與他人知。”
“好名字…倒是有點出塵的味道。”我微眯着眼睛,看天上飛鳥簌簌飛過。“這金鎖,是我自小就攜帶着的信物。”
弄塵聞聽此言,忽然道:“姑娘的大名,要比我的好聽千萬倍。”
我揮揮手止住他繼續往下說:“就算如此,我也不想知道。你不是想脫身麼…我可以幫助你。”
弄塵盯着我的眼睛瞧,忽然道:“我又不想走了。躲得一時,躲不了一世。”說完站起身來道:“我留在沁陽,實則是爲了兩樁很有趣的事,而並非是爲了使什麼障眼法。這第一樁,是你。第二樁麼…”他頓了頓,只神秘地衝我眨眨眼睛:“近日你就會知道。”
他也不從窗戶躍下,只正大光明地推開了門;臨走時,又回頭看了我一眼:“綰綰,你真的不想知道?”
我堅決地搖搖頭。
“想必你是真的忘了。”弄塵輕輕掩上了門,眼底有一閃而逝的失落。
樓下傳來一聲悲喜交集的驚呼聲,自然是朱七七所發出的。“你終於不逃了麼?”
接着是弄塵那溫溫柔柔的聲音:“原本就沒有逃的意思。”
隨後談話聲漸趨微弱,我也不想再聽,只是脫下了外衣躺在牀上,望着層疊的牀幔想着心事。我總有一種感覺,一旦身世浮出水面,就會有我意想不到的事發生,甚至會束縛我。我一心渴望自由,即便孑然一身,也不願意被家之一字縛着手腳。今天一見到弄塵這個半路殺出的程咬金,越發覺得他的神情熟悉。只是我細細回憶往昔,在我被擄去的前些天,在自己家中不過呆了百日。隔了17年,除了剛剛重生的那一天,任我如何苦苦思索,卻驚覺那時的記憶,已經十分模糊,再也記不清楚了。
想着想着,又覺得自己本來是個開朗的人,可這些天來心事越發的沉重了。想不明白不如不想,“這樣的綰綰可不是真正的綰綰,弄得跟個柔柔弱弱的大家閨秀一般,有什麼好的--反正我本來也不是什麼大家閨秀,嚴格來說就是個山裡長大的野孩子。”我這樣對着自己喃喃自語,說着說着,漸漸地眼皮越發沉重,朦朧中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