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晨色淺淡,林晚兒踱步於京師江河畔,擡眼看着遠處晨色淒涼,似乎是傾盡了人間悽楚。
林晚兒獨自坐在河畔道口側目瞧着前路細塵蹁躚,萬蹄踏盡,唯獨沒有……他來時的場景。
林晚兒眼神漸漸收回,垂下眼,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的笑,突然,一陣淺淡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林晚兒微微側目,卻沒有回頭。
明月瞧着林晚兒落寞的身影,悠悠嘆息,姐姐何曾有過如此模樣?
她緩緩走向林晚兒,在她身旁坐下,輕笑道:“姐姐,你怎麼起的這麼早?”
林晚兒眼神落在翻騰的河水上,不知想什麼,眼神飄遠迷離,竟有一絲迷茫之色,忽而,她沉下眸子,對明月道:“明月,你幫我一個忙。”
明月點了點頭,道:“姐姐,有何事你支會一聲便好。”
林晚兒側目瞧着她抿嘴淺笑,輕輕嘆息了一聲,道:“京吟風。”
明月轉着眼睛,滿眼都是不解,道:“姐姐,京吟風你不是在查麼?”
林晚兒搖了搖頭,心裡無端蔓上一絲恐慌,忽而她努力壓下,擡眸間眉眼清明,緩緩道:“我讓你查他入官途之前,他是否遇到過誰,又是誰的人?”
明月皺眉,道:“姐姐,你是懷疑……”
林晚兒輕輕笑了笑,忽而她收了笑意,泛起一絲苦澀,道:“去查吧,不必……不必急着告訴我。”
明月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看着林晚兒輕輕道:“姐姐,晨風太涼,小心風寒,我們回罷。”
林晚兒搖了搖頭,看着河畔裡煙籠寒水霧籠沙漸漸淡去,天邊的日頭漸滿,輕聲道:“明月你回去吧,我想在這裡可以靜靜心,更何況我還要等一個人,沒有……多少時間了。”
——
孟長翁來時,林晚兒抱膝而坐的很久了。
見她朦朧在在霧氣中,睫毛顫顫的掛滿了霧珠,孟長翁沒由來的,心底竟有一絲怒氣涌動,他兩步走到林晚兒身旁,毫不掩飾眼中怒意翻騰,道:“你何苦如此折騰自己。!”
林晚兒擡頭望着他,娥眉微顰,雙眼若水卻有着迷離,道:“你說什麼?”
孟長翁一怔,他不知爲何要動怒,他一向將自己的情緒控制的很好,如今,他是怎麼了?
他垂下眸斂下自己的情緒,沒有回答她的話,坐在她身旁,淡淡的目光略過湍急的河水,好久,他才說道:“柳香兒的事已經查清楚了。”
林晚兒立刻驚醒,眼中迷離之色褪盡,道:“如何?”
孟長翁側目瞥了一眼林晚兒,脣角掀起一絲笑意,林晚兒蹙眉看着他,她不解他脣邊的笑意爲何?
孟長翁收回目光,輕聲道:“看來是你的推測錯了,這個柳香兒並沒什麼有問題。”
林晚兒倏地站起身,眼中凜起一絲精芒,道:“有沒有問題我自有考量,還請孟大人將調查出來的結果告知。”
孟長翁瞧着她一臉緊張之色,心裡有些怒意,使得他眉眼間堆滿了漠然,眼神淡淡的滑過她,冷聲道:“柳香兒家族不過是普通的商賈世家,不過是靠養蠶織錦做些生意罷了,並沒有什麼出奇,她與京家是世交,十六歲嫁給京吟風,四年裡倒是夫妻恩愛,其他的並沒有查出什麼。”
養蠶麼?
林晚兒收回視線,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眸底糾結出一抹銳利,並沒有說什麼,向孟長翁微附身抱拳,道:“此番有勞孟大人了,晚兒告退。”
孟長翁眸子落在河水間,沒有看她,也沒有言語,林晚兒收回手,見他無動於衷,輕輕笑了笑,轉身便離去。
“他不值得你如此。”
林晚兒頓下步子,他的話如一柄利刃插入她的心口,連孟長翁也這麼說,這幾日,林晚兒心底隱隱感到,她與他的緣分,快要盡了。
“值不值得,我心中有數,就不勞……孟大人費心了。”
林晚兒吐出這句話,擡腿便離去。
孟長翁聽的她的腳步聲漸遠,站起身回頭看着明燦陽光中漸行漸遠的那抹瑩白,瞳孔不經意地微微一縮,此時,他才覺得自己竟如此可笑。
真是可笑至極,他又不是度苦度難的菩薩,別人的事,與他……有什麼關係。
回去的路上,林晚兒覺得自己像飛蛾撲火那般,義無反顧,就如同,凌霄,沈南風,春蟬,破曉……
那些她曾經憐憫的可憐人……
——
林晚兒手下用力幾分,敲着硃紅色的紅漆大門砰砰直響,聲音異常響亮,裡面的家丁緩緩打開大門,指開了一點縫隙,露出個頭來,睨了她一眼,沒好聲氣道:“大學士家不見客。”說罷,便欲把頭縮回去。
林晚兒伸手勾住那欲關上的一道縫隙,勾脣笑了笑,笑得有幾分狂妄,擡眼瞟了一眼大門上鍍金的牌匾,大學士府。竟是嗤笑道:“你家夫人,我是見定了。”
那家丁眼中尚在驚疑,卻見林晚兒紗裙隨風飄蕩,嘴角帶着一抹玩味般的笑容,忽而她猛地輕擡手掌,在胸口繞了一朵花,手掌揚處一股掌風自袖底盈出,硃紅大門倏地迎風而開,而那門後的家丁也隨之中掌倒地,哇哇叫嚷着。
林晚兒隨勢衝入府內,府內家丁見有人直衝,一窩蜂的涌了上來,林晚兒柳眉軒起,拂袖揚掌,掌劈腳踢,霎時間打倒數人。
府內家丁見林晚兒眉目清泠,神威凜凜,一時竟無人膽敢上前,只好將她團團圍住,林晚兒瞧着四周的家丁,冷冷勾脣喝道:“你們不動手,我可要先動手了。”
說罷,揚起手準備先發制人。
“林姑娘若想見妾身,何必弄出如此大的排場。”
柳香兒自迴廊轉出,腰枝似柳,隨着腰肢迴轉,裙襬隨風劃過一個美麗的弧度,又輕飄飄的落了下來,盈盈雙眸清澈透底,看着院內大打出手的林晚兒,流轉着一絲深沉。
林晚兒杏眼清泠徹骨,嘴角一抹卻是會心一笑,喚道:“想要見你一面又哪裡那般容易。”
柳香兒嘆了口氣,輕輕咳嗽了一聲,道:“都散了吧。”
柳香兒話音剛落,圍在林晚兒身旁的家丁全部散去,一時間,院內只剩下林晚兒和柳香兒兩人。
大學士府是皇帝特意頒旨建造,門口大路寬敞,兩邊假山裝綴,直至迴廊,廊下是一湖春水,柳桃臨水而栽,桃花嫋娜地垂下細長的花枝,翠綠的柳葉靦腆地綻滿枝條,桃柳皆垂頭,隨着微風輕輕相互撩拂着,卻被一湖靜水照的分明。
林晚兒同柳香兒坐在迴廊上,看着滿眼旖旎之色,卻是各懷心思,皆是不語,一時間氣氛竟然靜默下來。
柳香兒率先開口打破沉默,綻脣笑了笑,輕聲道:“林姑娘性子率真,此時怎麼竟然扭捏起來了?”
林晚兒垂下水眸,脣角卻扯起一抹嫣然笑意,須臾,她沉吟道:“那日,你是故意的。”
柳香兒聞言頓了頓笑意,忽而輕聲一嘆,道:“林姑娘說的是什麼,我聽不懂。”
林晚兒擡眼瞧着她,眸子如炬照進她心底,一字一句道:“你是故意將京吟風的屍體保護的很隱蔽,雖然明面上目的是不讓別人驗屍,可你卻知道這樣會更勾起別人的懷疑,更加想要來一驗究竟。對麼?”
柳香兒輕笑一聲,雙眼彎成一道月牙兒,道:“你說的那個人是你麼?”
林晚兒眸子若水,輕輕點了點頭,幽幽一嘆,繼續道:“你知道我會來找你的,所以,當我檢查京吟風手腕時你故意做出吃驚的表情,目的也是讓我起疑,對麼?”
柳香兒垂眸看着迴廊下的水波,沒有言語,林晚兒看着她繼續道:“還有,那件衣服,你早不埋,晚不埋,便要我對你起疑心時你要埋,爲了就是讓我懷疑你,繼而去調查你對不對?”
柳香兒脣角淡淡的,眸子碎碎流轉,卻有着一抹哀慼。
“你一心求死,可我林晚兒也不是好糊弄的,你不必替人頂罪。”
林晚兒輕輕扯出一句話來,這句話輕飄飄的,卻砸進讓柳香兒心湖蕩起波瀾,她緩緩閉上雙眼,脣角晦澀起來。
“我……沒有替誰頂罪,我只是……愛他。”
愛他。
林晚兒一怔,心底有些微痛,愛一人都會如此麼?
“吟風,是個有抱負的人……”
林晚兒聽見柳香兒低沉輕柔的嗓音在耳畔想起,林晚兒擡眸看她,見她眼底盈滿笑意,那是從心底散出的笑意,林晚兒想,大概是她回憶起京吟風了吧。
“吟風,我從小便愛慕他,長大嫁給他大概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他……待我也是極好,可是,吟風個性耿直卻不會變通,那幾年仕途一直不順,每每受挫都會借酒澆愁,就這樣一直持續了好久,我卻重來沒有勸過他。
我想做官有什麼好,官場黑暗,哪裡及的上無官一身輕那般自在。
直到後來,他遇到了一個人,那個人可以說是他的伯樂,那段日子,吟風很開心,我重來,沒有見過,他那般開心。
後來,那個人和他說,一起幹吧,總有一天他的諫言可以醒鍾皇帝,他的所爲會在百姓心中留下一個好字,總有一天,史冊也會爲他留上一筆。
後來,他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
官居大學士。我想他終於實現了自己的抱負。
可吟風是個感恩的人,爲了伯樂可以做很多事。
我想,爲了他,我也會做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