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字報的事對於老百姓來說,只是茶餘飯後的話作料。可對於當事人來說,承受的壓力和麪臨的苦惱卻很大,無比的大。
關於馮志國的大字報裡,提到了他和弟妹原來是相好的,因爲有了私生子,她才下嫁馮志軍。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個私生子就是指的馮俊飛。
其實,近些年來,馮俊飛從種種跡象已經感覺到,自己就是馮志國的兒子,他也拿自己當做馮志國的兒子。因此,他在和馮志國相處時,心裡也總是以“爹”的標準要求馮志國,而且是一個虧待了自己的“爹”。所以,他在馮志國面前完全沒有一個“侄兒”應有的樣子。就是以“兒子”的標準衡量,他也做的出格,好像馮志國欠他多少似的。其實,他就認爲馮志國欠他的,也欠他媽和他“叔”馮志軍的。
雖然馮俊飛默認了“伯父”就是“親爹”的事實,可是當這種關係被擺在衆人面前時,他感到了空前的壓力和煩惱。他每天都要在縣委大院出出進進,而且他“伯父”也在這個院裡。
他總感覺到,在人前時,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有時,衆人看到他進來時忽然不說話了,而且看他的眼神也怪怪的,他就懷疑這些人在說他。其實,好多時候就是在說他。於是,他吃飯不香、睡眠也很不好。
前幾天又出現了母親因爲壓力大而自殺的事,更讓他的心情焦慮、情緒低落。
這些事情已經攪得他神不守舍,夠他煩了。而有一件事,不但讓他煩,而且也讓他有些怕,他怕那件事早晚會查到他。
於是,他不得不去了玉赤苑三號別墅,他已經二十多天沒登門了。
……
馮俊飛是煩的夠嗆,楚天齊卻是忙的夠嗆。
自從到旅遊局、商務局後,楚天齊獲得了很多有用的信息和資料,而且兩類業務還有很多相通之處,這讓他興奮不已。於是,他一邊進行整理彙總、一邊進行修改調整。成稿後,又和寧俊琦多次探討,終於形成了一個較完善、成熟的方案。
這期間,關於農業、交通、國土資源、教育、法治等工作的方案也已經成型,這些工作都是由下面股室做的基礎工作,他總攬全局。當然,一些重要的內容是由他親自操作,還有一些工作他又進行了重點核實。
寧俊琦還了楚天齊報過來的方案,再聽了他對重點的講解,也誇他做的好,他則真誠又謙虛的說“是鄉長關於‘角色轉換’的指導好,才讓自己提高了工作效率和工作質量。”
可是,有一天,和寧俊琦的一次談話,卻讓他有了一絲不安的感覺。
……
這一天,寧俊琦和楚天齊探討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後。看似隨意的說道:“你現在可出名了,哈。”
楚天齊只當她是開玩笑,就回道:“一般,一般,全國第三。”
“你真這麼認爲,就沒覺出點什麼?”寧俊琦語氣嚴肅的說。
看到她認真的樣子,楚天齊也馬上端正了態度:“我也覺得有些奇怪,爲什麼我現在走到那裡都有好多人認識,而且有些事傳得簡直就不着邊。有說我有特異功能的,有說我是特種部隊的,還有說我有武林絕學的。”
“是呀!說實話,像你做的那些事情確實有值得稱道的地方,但並不是說只有你做過。縣裡還有全國的英模代表,現在人們還能記得幾個,最起碼大數人都被人們遺忘了。就是這次和你一同授獎的就有好幾人,怎麼他們就比你的名頭小呢?”寧俊琦分析着,“有些英模爲什麼幾十年了,人們還能記得?一些明星爲什麼知名度那麼高?”
見楚天齊不說話,還在沉思着。 寧俊琦乾脆自答道:“有些英模出名,是因爲宣傳,明星更是宣傳加炒作。國家在宣傳一個英模時,往往是電視、廣播、畫報、報告會、標語輪番上陣,有時甚至是齊頭並進。明星的炒作更是有過之無不及,不光宣傳正面的,更多的是拿一些非正面、非主流的事情刺激和吸引眼球。”
“可我並沒有被這麼宣傳呀?”楚天齊反問道。
“對呀,那爲什麼上至官員,下至百姓,甚至老人、孩子都知道有一個‘楚大英雄’呢?”寧俊琦依然自問自答道,“那就只有一種可能,有人在私下宣傳你。”
楚天齊搖了搖頭,表示不明白。
“你怎麼那麼不開竅?”寧俊琦沒好氣的說,“這是捧殺,你知道嗎?扶的高摔的重。”
楚天齊重重的點了點頭,“是呀,是這麼回事,我也奇怪自己不應該有這麼大的名呀。另外,從人們的傳言中,我還發現了疑點。傳言中在鼓吹我武力超羣時,總說我一招制敵,甚至說我一招致人重傷,這不是變相的說我殘暴嗎?”
“你後說的這個問題,我倒沒有注意到,聽你這麼一說,確實也不正常。”寧俊琦肯定的說。
楚天齊很無奈:“招誰惹誰了,爲什麼總有人背後下刀子。”
“你的武功很高強吧?”寧俊琦忽然問道。
楚天齊楞了一下,緩緩說道:“只可意會。”
“是,只可意會。”寧俊琦有些睹氣的說道,“你武功高強,勇鬥販*集團。你英雄救美,省城救下大記者。”
“歐陽玉娜怎麼什麼都說。”楚天齊心裡嘀咕着。
電話鈴聲響起,寧俊琦揮手示意。
楚天齊走出鄉長辦公室,心中的不安變得更加強烈起來。
……
玉赤苑三號別墅。
馮志國、馮俊飛相對而坐,沉默無語。
過了很長時間,馮志國緩緩擡起低垂的頭顱,他一下子彷彿蒼老了很多,眼中滿是晶瑩的淚光。
“孩子,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當時,我也實在是無奈之舉,讓你們娘倆受苦了。”馮志國嗓音嘶啞,說出的話帶着顫音。
馮俊飛長出了一口氣,抹了一下眼睛,說道:“從記事起,我就經常被同伴們罵,他們罵我‘沒有教養’,罵我是‘野孩子’,這些我都可以忍受。可,可他們罵我是‘雜種’、罵我‘有野老子’,這我不能忍受,我不能讓他們侮辱我媽。”講到這裡的時候,馮俊飛緊*咬了牙齒,“所以,我一看到那些父母雙全、家庭其樂融融的孩子,我就忌妒,也更憎惡。於是,我就想破壞,就想讓他們比我更慘。我就會用惡毒的語言、狠辣的手段來懲罰他、羞辱他。”
“孩子,你說的這些,都是我的責任,都是因爲我。”馮志國哽咽着道。
“夠了,說這些有什麼用?你現在高官得坐、耀武揚威,可想過鄉下還有一個爲你生了兒子的女人?在我的印象中,你一次都沒去看過她吧?她到縣城時,你也是躲着不見。還有,我小的時候,媽媽那麼辛苦,你給過一分錢,送過一口飯嗎?現在輕飄飄的一句‘無奈之舉’就算了嗎?”
“孩子,不是你說的這樣。在你不記事的時候,我去找過她,也說要把她接出來,養着。可她,怕對你影響不好,就堅決不讓我去,而且也不接受我的任何資助。有一次,我偷偷的去了,她見到我時,讓我立刻離開。我想要再做一做她的工作,沒想到她直接就要割腕自殺,我只好灰溜溜的走了。後來,我就不敢再去找她了,可我一直以其他方式在盡力幫助她。當時只要是村裡有救濟糧、救濟款,總保有你們娘倆的,這都是我託相關領導或同事關照的。”此時,馮志國已經老淚縱橫。
馮志國說到救濟的事,馮俊飛倒也有些印象。記得有一次因爲家裡領的救濟款多,同伴還說他媽胡小琴肯定和鄉幹部好,他當時還和那個孩子幹了一仗。
“你以爲,用公家的錢、糧做人情就能彌補你的罪惡嗎?我媽爲了你,可是連命都豁出去了。這次她喝農藥,你敢說她不是因爲你嗎?你敢說嗎?”馮俊飛圓瞪着雙眼說道。
“孩子,她是爲了咱倆呀,當然也包括我。”馮志國極力辯解着。
“爲了咱倆?沒錯。可是,給我們娘倆造成今天這個局面的又是誰?不是你這個馮大書記嗎?啊?”馮俊飛的聲音已經近乎歇嘶底裡了,“還有,爲了你能當上縣長,我給你做了多少工作。可你呢?你不但不知感恩,還說我瞎胡鬧、添亂。那好啊,你現在把我交出去吧,讓大家都見識見識你馮大書記是如何大義滅親的。”
馮志國急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你記住,以後我連‘大伯’都不叫你了。可是,我們娘倆兒的事你管也得管,不管也得管,因爲你欠我們的。馮大書記。”馮俊飛喊完這句話後,哭着跑出了三號別墅。
馮俊飛邊跑邊擦眼淚,差點撞到迎面而來的一個人身上。
……
這人正邊走路邊想心事,冷不防被人撞到,不禁心頭火起。正要張嘴喝斥,忽然看清了馮俊飛模樣,一時楞在那裡,待馮俊飛走遠了。纔想起了什麼,急急問道:“馮書記在家嗎?找我什麼事?”
“是發生什麼事了嗎?”此人感覺馮俊飛的樣子反常,便自問着。他收住前行的腳步,遠遠的望着三號別墅,心中猶豫起來:現在該不該進去?
當地十二月的天氣,已經很冷了,站在原地的他不得不轉起圈來,以緩解因爲寒冷而痛得生疼的腳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