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馮志國進入重症監護室那一刻,馮俊飛就在回想和反思。回想以前的點點滴滴,反思自己過往的種種,反思這個被稱作大伯的親身父親爲自己所做的一切。
促使他能夠深刻思考的原因,主要是因爲馮志國吐血暈倒。他聽大娘說,大伯在昏迷前還對她說,因爲編撰黨校授課課程,晚上加班才累成了這樣的。他沒想到大伯在生死未卜的情況下,還這樣護着自己,這百分百是真情的流露。看來,在大伯心中,這個親兒子要比大伯他自己的命還重要。這件事對馮俊飛觸動最大,他纔開始深刻反省。
以前,馮俊飛一直認爲,正是因爲馮志國當年的感情衝動,才和自己的母親發生了關係,有了自己。而後馮志國爲了自己的前程,讓母親嫁給了叔叔,自己一出生就叫叔叔爲爸爸,而對自己這個見不得光的爸爸只能稱呼大伯。馮俊飛認爲,馮志國和母親當年就是因爲一段孽緣,而發生了孽情,纔有了自己這個孽債。
馮志軍死的早,馮俊飛對他沒有印象。他從記事起,身邊就只有母親和姥爺一家,沒有父親。看着別的小孩都有爸爸,而自己沒有,他就回家去問媽媽,得到的答覆是爸爸死了。他從姥爺、舅舅那裡得到的信息也是這樣的,而且媽媽還讓他看了爸爸以前的照片,所以他當時信了,確信自己的爸爸就是死了。
馮俊飛慢慢懂事,在村裡不時會有小孩罵自己是個野種,他爲此沒少和小夥伴們打架。而這時,大多數孩子的家長都會把自己的孩子罵一通,甚至打幾下,並告訴馮俊飛“孩子是瞎說的”。等馮俊飛再次就此事去和媽媽求證時,媽媽也是和那些家長同樣的說法。
後來,馮志國把馮俊飛弄到了縣城上小學,又上中學,在這期間再沒有孩子提起馮俊飛是“野種”的事。馮俊飛也就把以前小夥伴們對自己的辱罵,當成了是真正的辱罵,是瞎說。
直到爲了佔用師範指標,馮志國把馮俊飛轉到了青牛峪中學,“野種”的事再次被提起。而且這時已經有了明確的指向,同學們不但罵自己是“野種”,還說大伯馮志國是自己的親生父親。聯想到很小時候在村裡時,夥伴們對自己的辱罵,馮俊飛覺得這裡邊肯定有事,說不準母親和大伯真有點什麼事,大伯也許就真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每當馮俊飛想到馮志國有可能是自己的親生父親時,他就及時打住了,不願去深想,他不願相信這是真的。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母親和大伯就成了人們說的“狗男女”,那他們也太“不要臉”了。那麼大伯對自己的照顧,純屬就是爲了贖罪,爲當年造的孽而贖罪。
後來,馮俊飛在有意識的注意下,他發現自己和大伯真的很像,尤其自己和大伯小時候的照片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反而和父親馮志軍,卻找不出任何相同點。
有幾次,馮俊飛刻意在母親面前提起大伯,他發現此時母親總會有些不自然,不是言辭躲閃,就是岔開話題。他也在馮志國面前提起過母親胡小琴,大伯的做法與母親的反應類似,甚至比母親還要敏感。此時,他已認定,那對“狗男女”絕對做了孽事,真他*媽的不要臉。
馮俊飛在很小的時候,雖然沒有父親,但媽媽對他呵護有加,而且姥爺、舅舅對他也很好。就是同村的人,因爲絕大部分都是胡姓,大人們也沒有給他氣受,小孩們互相罵人、打架也不算個事。至於村裡盧姓的人,因爲一直以來的恩怨,和胡姓的孩子基本不往來,也不會發生什麼衝突。
當馮俊飛到縣城讀書,在大伯家生活時,大伯和大娘對他很好,就像對待親兒子一樣。到學校上學,由於自己是教育局領導的侄兒,馮俊飛更是受到校領導和老師的高看和照顧,每當和其他同學發生糾紛時,自己都被判定爲“有理”的一方。
師範畢業,參加工作後,由於仗着大伯是主管教育副縣長,而且大伯也欠自己的。所以,馮俊飛就開始利用手中的權利或是便利條件胡作非爲,尤其是馮志國臨時主持縣委工作期間,馮俊飛更是肆無忌憚。而且,無論他闖了多大的禍,馮志國都能給擺平。馮俊飛認爲,馮志國就應該給自己擺平,誰讓他們不要臉,幹下那樣的醜事呢?
發生大字報風*波後,馮俊飛已經百分百斷定,自己是馮志國的兒子,否則,胡小琴爲什麼要尋短見?還不是醜事暴露,無臉見人?
正是由於母親、大伯、大娘、老師這些人的溺愛,馮俊飛就形成了自私、傲慢、霸道的性格。他的心中充滿了恨,恨馮志國和胡小琴恬不知恥、勾搭成奸,恨馮志軍和大娘甘願戴“綠帽子”,恨老師、恨同學,包括恨那個窮鬼家的崽子“處理品”,憑什麼“處理品”的學習就能超過自己?在馮俊飛的人生字典裡只知有己,不知有他,一切都是以自己爲中心。
只到接大娘電話返回大伯家,看到大伯嘴角掛着殘留的血跡倒在沙發上的時候,尤其是大娘說了大伯是“加班累倒的時候”,馮俊飛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做的過了,自己該反思了。
在醫院這幾天,馮俊飛把有些事情想通了。其實本來就是很好理解的事,只是馮俊飛在主觀上,一直認定馮志國是在“贖罪”,所以得出的結論就是扭曲的。現在他想到的是馮志國對自己的真心關愛,在思考這些問題時,都是從客觀的角度去看,因此,對於同一件事就會得出和以前截然不同的結論。
……
對於母親和大伯當年的情,馮俊飛已經有了重新的認識。當年還在青春年少的二人,男未婚女未嫁,日久生情是很自然的事。只是因爲那時的人們要單純的多,提前沒有安全措施,在情難自禁時,纔會讓孽情的種子發芽,有了孩子。如果放到現在,那就簡單多了,好多青年都會提前有準備,既使沒有,事後也會大方的採取補救措施。
後來,母親才知道有了孩子。那個時候,無論從政策、制度上,對於婚外情,都要比現在嚴的多。尤其是這種未婚先孕的事,肯定是要被單位開除的,而且從道德層面上,還要經受輿論和精神的譴責與鞭撻。因此,馮志國讓弟弟給自己“頂缸”也是萬不得以的事情,只有這樣纔會讓馮志國和胡小琴保住名聲,馮志國也不會因此失去工作。雖然對馮志軍有失公平,但做爲一個成天下煤窯的“煤黑子”,能取到胡小琴這麼一個漂亮、溫柔、有文化的年輕女子,也是一種造化和補償。
從自己出生後,馮志國對自己所有的關愛,既是一種補償,更重要的還是緣於那種父子連心的關愛。做爲政府工作人員,做爲縣委、政府的領導,馮志國在爲自己做一些事情的時候,尤其是爲自己才做那些不太光彩的事情,是要揹負社會輿論和內心譴責的雙重壓力的。但他依然做了,這說明他爲了自己這個見不得光的親生兒子,不惜名聲受損,不惜忍受內心的煎熬。
馮俊飛越想,越覺得馮志國對自己是天高地厚之恩,而自己卻是把他的好心當成了“驢肝肺”,還在以“小人”之心胡亂揣測。自己太對不起他了,也對不起自己的母親,以後一定要對母親更加孝敬,對被自己稱爲“大伯”的這個男人也要多理解和尊重。
馮俊飛轉念一想,又恨到了一個人。正是這個人的出現,才讓自己對“大伯”的誤會越來越深,這個人就是那個可惡的“處理品”楚天齊。如果不是“處理品”當年學*壓自己一頭,大伯又何費那麼大勁去設計。爲此,也欠下了當時醫院院長的情,不得不對那人一再提拔,現在給提到了衛生局局長的位置。而最近,那個傢伙還在以那件事進行要挾,想要再高升,或到更好的位置。
自從兩年前,“處理品”回到玉赤縣,到青牛峪上班後,就處處出風頭,就時時給自己添堵,也給大伯惹了好多麻煩。大伯爲了擺平一些事情,不得不利用魏龍對“處理品”進行敲打,不得不讓黃敬祖、溫斌對他進行牽制和打壓。也不得不對這些人許以利益和好處。
到頭來,不但沒把“處理品”扔進垃圾站,反而魏龍被降職降級、溫斌被逼走邊疆。雖然黃敬祖利用鄉黨委書記的位置,組織了幾次小規模的進攻,但是並沒有收到應有的效果,反而弄了個灰頭土臉。
馮俊飛就奇怪了,這個“處理品”到底有什麼來頭?在歷次的風浪中,不但屹立不倒,反而越挫越勇,而且成爲了縣委書記和縣長的紅人,聽說那個美豔鄉長寧俊琦也和他打的火熱。
更讓馮俊飛不解的是,被從縣委組織部第一副部長整成閒人的魏龍,不但不記恨“處理品”對他自己的迫害,和對兒子魏超羣的下毒手。現在反而天天念着“處理品”的好。更可恨的是,魏龍反過來卻對幫助提攜他的大伯,越來越疏遠。
馮俊飛就是攪盡腦汁也想不透,想不透這些人都是怎麼啦。
……
其實好多事情都很簡單,只是被人們想複雜了。就拿馮俊飛對楚天齊的分析來說,馮俊飛仍是基於心中的偏見,帶着有色眼鏡看人和事。因此,他纔會把楚天齊看的惡跡斑斑。
馮俊飛剛剛跳出了對馮志國誤會的怪圈,卻沒有意識到自己對楚天齊的認知偏見。假如某一天,他對楚天齊的芥蒂沒有了,但肯定還會找出新的“假想敵”。因爲,他總是以自我爲中心,總認爲自己是對的,所以,他要爲自己的錯誤找到“替罪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