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青艾方進正堂敬茶,心裡知道晚了,不合禮數,正紅着臉低着頭不知所措,居中而坐的老太君爽朗笑道:“好好好,要的就是這樣的勁頭,好爲宿家多多添丁進口。”
青艾心中一鬆,通紅着臉擡起頭,依然是那三個人,老中青三代,直直盯着她。
一時無法判斷輩分,疑惑看向宿風,宿風笑道:“祖母,母親,那個是宿槿。”
小院子裡服侍過青艾的那兩位婦人過來,鋪了蒲團,青艾磕頭拜見過,起身來到宿槿面前,剛要喚小姑,宿槿抱了雙臂道:“我是大姑姐。”
青艾喚聲姐姐,宿槿嘻嘻一笑:“不錯,懂事,青艾會打牌九嗎?”
青艾搖搖頭,老太君失望道:“總是三缺一,好不容易湊齊了,竟然不會,下人們每次湊數,小心翼翼的,總不盡興。”
青艾忙道:“不會可以學,祖母母親和姐姐帶着我玩兒兩圈,就能學會。”
四人撐開了架勢,宿風過來撫一下青艾肩頭:“我進宮一趟。”
青艾起身要送,宿風擺手說不用,大步走了。
青艾玩兒了兩圈知道了規則,本着積極參與的態度,玩兒得越來越投入,由於是新手,輸多贏少,就失了淡定,好勝心越來越熾。
到了半下午,老太君來了睏意,說要小憩一會兒,青艾站起身一把摁住老太君面前的牙牌,盯着老太君咬牙道:“贏了就想跑?沒門兒,接着玩兒。”
老太君一驚去了睏意,瞧着青艾笑道:“好,不愧是進了我宿家的媳婦,有將門之風,來來來……”
老夫人一看婆母高興,也來了興致,宿槿更是精力充沛,四個人接着對陣,直打得天昏地暗,期間解手都得小跑步,茶也顧不上喝,伺候的人們直皺眉頭,生怕老太君累出病來。
宿風去勤政殿忙完回來,進二門就聽到青艾大呼小叫,再看正堂裡燈火通明,進去時青艾正嚷嚷:“祖母快些,母親不許悔牌,宿槿你偷牌了…….哈哈,我一對至尊寶,我又贏了。”
說着話站起身伸手一摟面前的銀子,揚手道:“再來再來…….”
就聽咕嚕一聲,宿槿捂着肚子嚷道,餓死了,吃飯吃飯。
老太君和老夫人也齊齊看向飯桌,青艾一拍桌子:“不行,玩完這一圈。”
就聽門口有人笑道:“公爺回來了。”
老太君老夫人宿槿一聽,看見救星一般瞧向宿風,青艾頭也不回:“趕緊,趕緊碼牌。”
宿風來到青艾身後笑道:“天都黑了,再將祖母和母親餓出個好歹來。”
青艾甩了甩頭,從牌九中回過神來,站起身直奔飯桌:“那就快吃,吃完再玩兒。”
幾個人都餓壞了,埋頭吃得十分香甜,老太君先吃完,漱了口擦擦嘴角笑道:“今日打牌十分痛快,這孫媳婦兒啊,我喜歡。淑嫺,你呢?”
老夫人出身書香門第,打牌不過是爲了給婆母湊趣,今日下來,覺得青艾瘋野,不懂規矩,卻不好掃婆母的興,擡起頭淡笑着:“倒是挺隨心所欲的。”
宿槿道:“隨心所欲好啊,我也想隨心所欲。”
青艾埋頭吃飯,這時老太君打個響亮的飽嗝,青艾擡起頭來,拿出郎中的派頭,嚴厲說道:“祖母,吃飯七分飽爲好,吃得撐了對身子不好。”
老太君嘴饞,一聽不高興了,板着臉道:“你還沒當家呢,就管我吃喝了,哼……”
老夫人瞧見婆母不悅,對青艾道:“你既做過郎中,該認字吧?”
青艾說認得,老夫人一點頭:“《弟子規》可背誦過?”
青艾搖頭,老夫人道:“那好,《弟子規》中“入則孝”連夜背誦,明日早起請安背給我聽。”
青艾瞧見老太君不悅,心中已是一驚,知道自己今日忘形了,此時一聽婆母語氣不善,忙站起身恭敬說道:“謹遵婆母教誨。”
宿槿嗤得一笑:“母親這是多年媳婦熬成婆了。”
老夫人瞪她一眼瞧向宿風,宿風沒聽到一般,只管低頭吃飯。
吃過飯青艾再不敢提起打牌之事,乖乖隨宿風回房。
出了角門,宿風牽起她手往後花園而來,頭頂星光璀璨,倒映在池塘中煜煜生輝,宿風側頭瞧着青艾:“今日高興嗎?”
青艾點頭又搖頭:“打牌的時候挺高興,剛剛母親……”
宿風拉她進花亭坐下,瞧着池塘中的殘荷:“入則孝原文是這樣的,父母呼,應勿緩……”
青艾低頭聽着他清朗的聲音,一字一字,清晰入耳,待他停下來,青艾擡頭瞧着他:“我明白了,婆母覺得我對祖母說話態度不夠恭謹,可是婆母爲何不直接訓斥我?”
宿風笑笑:“她們三人因被長期囚禁,又有割不斷的血緣,是以能和睦相處,可青艾不一樣,她們的性情不一,各自的相處之道,青艾要慢慢琢磨。”
青艾點點頭,宿風捏捏她臉:“什麼事都難不倒青艾。”
青艾往他身旁靠了靠:“大姑姐,沒有議親嗎?”
宿風搖頭:“成親第二日,夫婿就出徵了,然後戰死沙場,祖母將她接了回來。”
青艾心想,這是一門三寡婦,不好應付啊,還要仔細觀察小心從事。
她正琢磨着心思,宿風伸臂將她摟在懷中,笑說道:“我看青艾今日精神好得好。”
青艾點一下頭,宿風一手伸了進來,另一手解她衣帶,青艾瞧着遠遠的燈火,慌亂搖着頭,宿風卻不停手,青艾摁住他手道:“冷……”
宿風一笑,推她躺在花亭圍欄上:“過一會兒該喊熱了。”
殘荷映着星光,蛙聲伴着蟲鳴,青艾慌亂無措,緊閉了雙眼,任由宿風施爲……
後花園回了屋中,不見消停,幾輪戰鬥結束,青艾累得倒頭就睡,第二日早晨門外有人叫起,青艾揉着眼睛爬起來,梳洗着想起沒有背“弟子規”。
匆匆忙忙跑到正堂,老中青三代都在,青艾請過安,老夫人道:“背吧。”
青艾在路上跟宿風請教了幾句,忙背道,弟子規,聖人訓,首孝悌,次謹信……
老太君不耐煩道:“大早上背這個做什麼?吃飯。”
老夫人笑道:“母親,是我吩咐的青艾。”
老太君皺眉道:“淑嫺剛成了老夫人,就糊塗了,揹着弟子規,能生出孩子來嗎?”
老夫人笑說聲是,回頭瞧一眼青艾,青艾自顧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
剛吃幾口,宿槿站起身道:“吃飽了,今日出去一趟。
也不讓人跟着,出了府門騎了高頭大馬,徑直往河邊而來,將馬拴在柳樹下,倚靠着馬身看着河面波光粼粼,成親後第二日,就是在此處,送走了他,良人遠征再未歸來,屍骨無存。
呆愣了一會兒翹脣一笑,七年足不出戶,如今得享自由,何必庸人自擾?回身準備上馬,
有一個人朝着宿槿衝了過來,狠狠撞了她一下,頭也不回朝跑到河邊,縱身跳了進去,宿槿眼疾手快,鞭梢探了出去,捲住那人的腰,咬牙將他拖了回來。
那人身子撞跌在地上,爬了起來又往河邊跑去,宿槿鞭子一甩,緊緊纏在他腰間喝罵道:“有勇氣去死,就沒勇氣活着嗎?”
那人身子一僵,緩緩回身,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一雙眸子裡滿是水光,受傷的小鹿一般,哀哀瞧着宿槿:“姑娘可知,許多時候許多人,生不如死。”
宿槿回頭看着他的來處,是一座小樓,小樓前掛一塊空白的牌匾,明瞭的,都知道這是一座南風館。
有人追了過來,少年轉身向樹上撞去,宿槿喝一聲且慢,瞧着來人道:“這個人,我買了,多少銀子?”
爲首的人伸出一個手指頭,宿槿從衣袖中拿出一張銀票:“一千兩,拿去。”
這一千兩銀票是宿風給她的,她今日專程出來化整爲零,好留着慢慢花,不想一會兒的功夫,沒了。
南風館的人本意是要一百兩,不想宿槿出手闊綽,樂顛顛拿了銀票,將少年的賣身契拿了回來,宿槿將賣身契扔給少年,轉身上馬就走。
少年喊着追了上來,宿槿沒理他,只縱馬疾馳,到了府門外下馬一回頭,少年氣喘吁吁追了上來,一頭跪倒在地:“願爲恩人做牛做馬,以期報答。
宿槿馬鞭敲在掌心,定定瞧着少年粉紅的脖頸:“讓你做什麼就做什麼,果真嗎?”
少年大聲說是,宿槿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磕個頭道:“我叫做文奇,薛文奇。”
宿槿點點頭:“隨我來吧。”
……
府里老太君睡着了,老夫人靠坐着,看着青艾背誦弟子規,青艾背過許多醫書藥方,這樣幾句不在話下,一個時辰將整篇都背了出來,老夫人笑笑:“真有幾分聰明,怪不得宿風動心。”
回頭瞧一眼捶腿的小丫鬟吩咐道:“你退下,讓夫人來。”
青艾說一聲是,接過小丫鬟手中一雙小金錘,跪坐下去交替輕捶,聽着譁楞譁楞的聲音,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