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後青艾照例去帥帳中撰寫軍報,進去時宿風正坐在火爐旁閤眼假寐,臉色依然蒼白,她說聲見過大將軍,宿風沒理她,青艾輕手輕腳走到書案後,安靜磨墨寫字,寫好了吹乾,涮了毛筆出了側門倒髒水,又自言自語道:“既然一年重似一年,怎麼不吃蛇膽?苦點不會要命,肺傷久咳可是要命的。”
進來收拾好輕手輕腳要走,就聽身後宿風問道:“會做飯嗎?”
青艾答道:“會做。”
宿風點點頭:“以後每日早上去小廚房,爲白先生做些清淡的飯菜。”
青艾忙說遵命。
出門進了小廚房,安伯又在蒸蛇膽,青艾說了大將軍吩咐,安伯說好,告訴青艾東西放在那兒,青艾一瞧,糧食只有小米,蔬菜只有土豆,另有幾大塊羊肉,青艾心想新鮮蔬菜水果一樣沒有,怪不得會上火,大將軍的小廚房都只有這些吃食,何況大竈。
回去跟穆醫官說起,穆醫官道:“是啊,這軍營中將士因每日操練辛苦,不會淤積火氣,大將軍是寒涼體質,也沒事,對了,青艾以後也注意,隔幾日嚼一片大黃,只苦了白先生,他勞心不勞力,又是內熱體質,最易上火。”
青艾想着,還是飲食調理最好,可這飲食中一絲綠色都沒有,騎兵營離醫營最近,青艾去騎兵營的大竈瞧了瞧,也是那些東西,沮喪走出來,碰上一個士兵挑着擔子,後面的麻袋破個小洞,一邊走一邊漏,士兵沒有察覺,猶繼續前行,青艾忙喊道:“軍大哥,袋子破了,糧食都漏了。”
士兵罵罵咧咧停下了,放下擔子彎腰瞧着犯愁,青艾解下頭上布條跑了過去,笑道:“拿這個暫且扎一下,回頭再找雜役補上。”
那士兵笑說聲好,青艾彎腰將小洞扎住,又蹲下去撿地上的糧食,一瞧驚喜說道:“原來有綠豆,怎麼沒見軍營中吃過?”
士兵挑起擔子笑道:“這是填在軍馬草料中的,黃豆綠豆都有。”
青艾忙笑道:“軍大哥,我是醫營新來的軍醫,這綠豆可能給我一些?”
士兵一聽是軍醫,客氣不少,笑說道:“這我可不敢做主,請軍醫去問過俞將軍。”
青艾忙說好,打聽了俞噲營帳在何處,腳步匆匆找了過去,門外有兩名校尉帶着一隊士兵把守,其中一名校尉伸手攔住青艾,青艾笑問道:“可能隔着門跟俞將軍說句話?”
俞噲正在營帳中苦悶,聽到有人找他,大步來到門口,說有屁快放,仔細一瞧是青艾,忙堆了笑臉道:“原來是青艾姐姐,找噲何事?”
俞噲身材高大虎背熊腰,又一臉絡腮鬍子,活脫脫《美女與野獸》中的野獸,刻意放柔聲音叫青艾姐姐,青艾就覺雞皮疙瘩爬了滿身,正哆嗦的時候,俞噲又道:“青艾姐姐是不是爲了月牙兒之事,青艾姐姐放心,只要我解了禁,立馬去把她搶回來,別說楊監軍睡了她,就算是她有了孩子,我也不嫌棄……”
青艾板起臉說打住,俞噲就不說話了,可憐巴巴看着她,青艾笑道:“是這樣,我想要些綠豆。”
俞噲笑道:“青艾姐姐想吃什麼,到大竈中隨便拿,要這些馬料做什麼?”
青艾道:“我有用,給還是不給?”
俞噲忙說,“給,當然給。”說着話喚一聲李校尉,吩咐道:“你陪着胡軍醫去,她想要什麼拿什麼,你給他扛到醫營再回來覆命。”
李校尉忙躬身應是,走了幾步,俞噲又在身後喊道:“你們不許叫青艾姐姐啊,只有本將軍叫得。”
青艾笑出聲來,李校尉陪笑說道:“胡軍醫是月牙兒的姐姐,不,應該是哥哥纔對,我們將軍害相思病,都糊塗了,請胡軍醫多爲我們將軍美言,我們將軍爲了月牙兒,輾轉難眠痛苦憔悴。”
青艾笑說聲好,到草料場拿了一小袋綠豆,回了醫營。
將綠豆撿好洗淨泡上,第二日又找來一個破了洞的陶盆,待綠豆泡夠十二個時辰破了皮,將陶盆底上鋪了浸了水的白布,泡好的綠豆撈出,均勻灑在白布上,鋪了厚厚的一層,陶盆上又覆了浸水的白布,上面壓一塊石頭,放在離火爐不遠的地方,心中充滿了期待,每日一得空就澆水,忍着好奇不掀開白布去看,過了三日揭開一看,滿盆子雪白的豆芽,芽尖上長着細細的綠葉。
她這發豆芽的手藝,還是老胡給逼出來的,老胡每喝酒,固定幾樣下酒菜,醬牛肉熗炒綠豆芽夫妻肺片涼拌三絲,青艾一開頭髮豆芽不是泡爛了就是發不出來,被老胡連打帶罵,青艾又找街坊請教,又在網上百度,總算是學會了,有一次因爲芽尖帶了綠葉,又被老胡痛罵一頓,老胡說發過了,逼着她一根根掐頭去尾,青艾留了一些炒熟嚐了嚐,綠葉微微發苦,但是很好吃。
青艾瞧着那綠葉欣喜而笑,發過了就發過了,要的就是這綠色,微苦的東西大多敗火,第二日一早端到小廚房,安伯讚歎不已,也要給大將軍煮一些,青艾忙攔住了,笑說大將軍是寒涼體質,最好不吃綠豆,安伯帶着十二分遺憾,瞧着她給白先生煮綠豆芽湯。
白先生頭一日吃綠豆粥的時候,十分抗拒,他知道這是馬吃的,可瞧着青艾一臉期盼,還是微皺着眉頭吃了下去,沒想到連吃三日一身輕鬆,嘴邊也沒起泡,第四日高興得等着早餐,更大的驚喜來了,瞧着碗中漂浮的嫩嫩綠葉,驚奇瞧着青艾,脫口道:“青艾總是帶給我意外。”
青艾忙道:“不管什麼意外,都是偶遇過能人異士,給過指點,沒有一樣是我創造出來的,先生這樣說,青艾十分慚愧。”
白先生眸光發亮,瞧了她好一會兒,直到青艾低頭告退。
午後進了帥帳,宿風問起綠豆芽之事,沒等她回答就笑道:“不用說,又是遊方道士教的。”
青艾點頭說是,宿風破天荒用商量的語氣問道:“青艾能否將這綠豆發芽之法教給各營大竈的伙頭軍,隔幾日吃一次,這樣將士們冬日的伙食裡也能見點綠。”
青艾笑說自然可以,宿風鬆一口氣,來到她面前,站定了笑看着她,突然拱手施禮道:“青艾這次立大功了,我替全軍將士謝謝青艾。”
他頭一次親切叫青艾,頭一次帶着真誠的笑容看着她,青艾手足無措回拜了下去:“在下不敢當。”
宿風笑道:“青艾當得起。”
青艾忙起身到了書案後,準備撰寫軍報,宿風和煦笑道:“坐着寫吧。”
青艾又說聲不敢,固執站着寫完了,涮了毛筆又到側門外倒水,一邊倒一邊說:“真笑起來還是挺好看的。”
宿風聽見揚脣一笑,瞧見她進來問道:“青艾今日在看什麼書?《清靜經》還是《道德經》?”
青艾迴道:“都背下來了,在看《藥性賦》。”
宿風含笑瞧着她:“不錯,比我想得要快,看來青艾通過了醫德醫心的考驗,開始入門了。”
青艾只知穆醫官讓她學什麼她就學什麼,也不太理解爲何要看那兩本經,只是看了覺得心中寧靜平和,倒也沒有牴觸,這會兒聽宿風一說喜出望外,笑道:“原來如此,多謝大將軍解惑,青艾如醍醐灌頂。”
宿風擺擺手道:“行了,我也就通些皮毛,去吧。”
第二日青艾清炒一盤綠豆芽,讓趙大順端給白先生,白先生沒瞧見青艾,悵然嘆口氣,吃着爽口的綠豆芽,又微笑起來。
安伯聽到青艾說各個營房大竈都要發綠豆芽,嘆氣說道:“唉,都有綠的吃了,只大將軍沒有。”
青艾猛然想起馬料場不只有綠豆,黃豆更多,一路小跑到了騎兵營,拿了黃豆回來,當夜就發上了。
五日後,宿風的飯桌上擺了一碗黃豆芽湯,安伯欣喜得都快掉眼淚了,連聲誇讚青艾聰明,午後青艾一進屋,宿風笑說黃豆芽不錯,青艾趁機說道:“軍營中這麼多豆子,不磨些豆腐吃可惜了,士兵中有會磨豆腐的,鑿兩臺石磨,就能做了。”
宿風沉吟說道:“行是行,只是不可佔用太多馬糧。”
青艾問爲何,宿風笑道:“養五個兵方養一匹馬,軍馬金貴。”
青艾不再說話,自去撰寫軍報,倒涮筆水時又嘀咕道:“哼,在你們這些權貴眼裡,小民賤如螻蟻,人命不值半分。”
青艾進來時,宿風笑看着她問道:“鄒仝的傷,如何了?”
青艾道,“打得太重了,一直趴在炕上。”想着鄒仝的傷,又加剛剛宿風說人不如馬值錢,一時氣憤沒忍住,低聲嘟囔道,“因爲一鍋雞湯挨一頓痛打,實在不值。”
說完又覺造次,忙閉口不言,宿風瞧着她道:“怎麼?覺得我小題大做?是這樣,活禽容易帶來瘟疫,軍營中向來不許有活禽。”
青艾恍然大悟,宿風抿了脣,心想,本大將軍做事,從來沒有耐性多加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