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傍晚, 青艾左等右等,不見宿風和凌薇歸來,出了院門去前往河邊去尋, 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迎面而來, 從頭到腳都是溼的, 宿風瞧見青艾, 忙捅了捅凌薇悄聲道:“乖女兒, 我們商量好的,快告訴你娘。”
凌薇跑到青艾面前仰着小臉道:“娘,是我要玩水的, 跟爹爹無關。”
青艾瞧向宿風,宿風忙舉起手中的小木桶:“青艾, 滿滿一桶小魚, 我們收穫不小吧?”
青艾就笑:“怎麼玩兒都行, 衣裳和鞋溼了也行,就是不要着涼, 還有啊……”
凌薇小嘴一翹學舌:“還有啊,不要太貪玩,全家人等着吃飯呢。娘每天都要說這幾句話。”
青艾牽起她小手笑道:“我是每天都說,說破了嘴皮也沒用,你們兩個照舊天不黑不回來。”
凌薇指指青艾的肚子:“娘, 弟弟今日動了沒有?”
青艾笑道, “動了, 歡實着呢。”回頭對宿風笑道:“凌薇認定了肚子裡是弟弟。”
凌薇鬆開青艾的手, 蹦蹦跳跳到了宿風身邊:“爹也覺得是弟弟, 對不對?”
宿風笑問道:“曾祖母教你的?”
凌薇手伸到木桶裡攪來攪去:“沒有人告訴我,就是弟弟, 昨日夜裡我睡在孃的身邊,聽到他在娘肚子裡蹦來蹦去,弟弟纔會那樣調皮。”
宿風摸摸她頭髮:“你娘肚子會越來越大,凌薇以後要自己睡了。”
凌薇搖了搖頭:“不要,我要跟祖母睡。”
宿風說好,青艾有些驚訝,凌薇如今五歲,膚白似雪,臉上的胎記就更加顯眼,青艾研製了許多藥膏,也只是沒有擴大,顏色依然如舊,銅錢一般大小,其餘人都習慣了,只有婆母一直介懷,瞧見凌薇就嘆氣,也不怎麼跟凌薇說話。青艾笑道:“娘以爲凌薇要跟曾祖母睡,沒想到是祖母。“
凌薇不說話,垂了眼眸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的,每當她有心事不想對爹孃說,就是這樣的神情,青艾笑道:“凌薇願意跟着誰就跟着誰,只是要將曾祖母哄好了。”
凌薇笑說知道。
果不其然,晚飯後凌薇一說夜裡要跟祖母睡,老太君不樂意了,小孩子一般鬧騰起來,罵了這個罵那個,瞧誰都不順眼,凌薇過去一頭鑽在她懷中:“曾祖母這是紅眼病,我們都知道。”
老太君眼淚都下來了:“就是紅眼病了,怎樣?沒良心的丫頭。”
凌薇爲她擦着眼淚哄勸:“曾祖母乖,不哭了啊,這樣,以後初一十五的時候,我陪着曾祖母。”
老太君道:“不行,一個單日子一個雙日子。”
凌薇歪頭道:“不行拉倒,初一十五也不來。”
老太君一把抱住:“初一十五就初一十五。”
凌薇笑道:“這才乖嘛,一個單日一個雙日,又得搬被子又得拿衣裳,不是折騰我嗎?”
青艾在一旁哭笑不得,老夫人沒料到孫女會陪她,坐在那兒半天沒說話。
回到屋中,宿風攤手攤腳躺在牀上嘆氣:“總算擺脫了小魔星,以後能抱着青艾睡了。”
自從凌薇懂事,就睡到了父母的牀上,睡在中間,父母一左一右,且誰也不許抱青艾,她說了:“香香的孃親,是我一個人的。”
青艾就笑,過去坐在宿風身旁蹙眉道:“母親從不與凌薇親近,凌薇這樣倒令我費解,難道是凌薇覺出母親不喜愛她,才特意要討好母親?”
宿風摟過她笑道:“我的女兒,不是屈意討好他人的性情,青艾放心吧。”
是夜,夫妻二人不用偷偷摸摸難得暢意,夜半平靜下來,青艾剛朦朧睡着,宿風悄悄下了牀,青艾迷糊問聲去那兒,宿風道:“惦記女兒,睡不着,我瞧瞧去,換了牀,可能睡着嗎?夜裡會不會貪涼?”
青艾拉住他手道:“她一睏倦,走路都能睡着,放心睡吧。”
宿風說放心,哪有不放心的,說着話躺下來,翻來覆去,過一會兒不動了,靜靜等青艾睡着,起身躡手躡腳出了房門,過一會兒回來了,悶悶躺了下去,不其然青艾伸出手搭在他腰間,笑問道:“女兒可好嗎?”
“好得不得了。”宿風將她摟在懷中,“睡得跟小豬一樣,呼嚕呼嚕的,母親淺眠,我一進去驚醒了母親,將我罵一頓。”
青艾鑽在他懷中笑:“這胎如果是兒子,你不能偏心啊。”
宿風笑道:“不會,要偏也偏着凌薇。”
青艾手指尖戳着他胸口:“就是說你不要太偏着凌薇。”
宿風笑道:“肯定偏着呀,我們父女兩個朝夕相處五年了,後來的怎麼也趕不上。”
青艾拍拍他臉:“被你攪得睡不着了,我們說說話。”
宿風嗯一聲,青艾道:“你就真的不管朝堂之事了?月牙兒和蘇姑姑來信說,俞噲鄒仝整日憂慮,說兵力漸弱,萬一那郎堃攻打過來……”
宿風笑道:“又琢磨上了,青艾說說,這一人能定天下興亡嗎?”
青艾說不能,宿風道:“如今天下承平,所有人都渴望安穩,這就是青艾說的規律,雍朝建國百餘年,走到這一步了,青艾跟我說過清代倒數三位皇位的故事,當時滿朝文武和民間難道就沒有有識之士?只是氣數已盡,誰也無法力挽狂瀾,我們這會兒,是一樣的道理。”
青艾心中明白,宿風又道:“青艾上次受傷驚着我了,這朝堂天下沒完沒了,趁着這幾年安穩,一心陪伴你和孩子,那天打起來了,就上陣殺敵,打贏了接着陪你們,若戰死了也算死得其所。”
青艾摁在他胸前的手重了些:“真是個狠心的傢伙,郎歆有了兒子,那郎堃好男風一直沒有兒女,只盼着能多幾年太平。”
宿風笑道:“郎堃藉着太平厲兵秣馬,我朝藉着太平姑息養奸,睡吧。”
青艾嗔道:“你這麼一說,我哪裡還能睡得着。”
宿風笑道:“想想女兒,還有肚子裡的孩子,就能睡着了。”
青艾嘆口氣,宿風揉揉她頭髮:“睡吧,一切有我,哪裡輪到你操心。”
青艾說也是,靠在宿風懷中漸漸睡了過去。
第二日一早熟睡中,外面咣咣咣砸門:“爹,快起來,說了陪我去抓鳥的,說了不算是小狗。”
宿風爬起來,下牀飛速洗漱穿衣,嘴裡喊着:“凌薇就等一小會兒,爹絕對說話算數。”
青艾枕着雙手躺在牀上直笑,宿風收拾妥當回頭對她道:“青艾多睡會兒,我走了啊。”
說着話出了門,就聽凌薇嘰嘰喳喳不停說話,宿風熱情應和着,院門開合,聲音由大到小,慢慢又安靜下來。
青艾又睡一會兒,方起牀來到院中,坐在樹蔭下聽着鳥鳴閒看南山,翠屏端了飯菜過來放在石桌石凳上,笑說道:“老夫人今日十分高興,特意囑咐讓夫人多睡會兒。”
青艾點點頭,婆母規矩甚多,難得寬和,難道是凌薇的功勞?想着古靈精怪的女兒,吩咐翠屏道:“去找他們兩個回來吃飯,餓着肚子也玩兒得起勁,真是的。”
這時阿河進來,青艾問可有什麼消息,阿河道:“白先生連夜帶着皇上奔安西去了。”
青艾有些驚訝:“果真?看來吟歌好事將近了。”
阿河道:“聽說是皇上起了遊興,趁着太后不在宮中,戚統領不放心,除鐵摩勒帶着的內禁衛,又加派了特衛營的精銳保護皇上。”
青艾笑道:“只要一路平安就好。阿河,皇上怎樣?”
阿河想了想:“皇上如今八歲,性子沉穩,每日刻苦攻讀練習騎射,對安王十分提防,安王求見時,十有八九不見,偶爾見了總得讓白先生和鐵摩勒陪伴左右,客客氣氣說幾句話,就推脫說到了讀書的時辰,總說有王叔主持朝堂,朕十分放心,有一次安王拿了一個彈弓,說是讓皇上讀書倦了玩耍,皇上終歸是孩子,就接了過來,玩兒上癮了,打了一日的鳥,夜裡痛悔耽誤了讀書習武,命人扔了。”
青艾笑道:“倒是聰明的孩子。”
阿河比劃着:“個頭都到我下巴這兒了,又總是板着臉,一副威嚴的樣子,跟前伺候的人做得好就厚賞,做錯了嚴懲,都怕着呢,瞧見他總覺得他是皇上,還真想不起他是個孩子。”
青艾笑問:“那皇上怕白先生嗎?”
阿河搖頭:“我看不怕,有時候也起爭執,說是不贊同白先生,白先生一笑置之。”
青艾點點頭:“皇上可有討厭的人?”
“有啊。”阿河道,“厭惡胡式邧,瞧見他跟瞧見蒼蠅一樣,初春的時候,有一次去長春宮碰上胡式邧,正一本正經給太后講史,皇上對太后道,母后既有興趣,自己讀就是,以後胡式邧不用來了。是以今年太后早早的去了避暑行宮,太后臨行前,皇上突然下令,宮中滿二十二歲宮女悉數遣返,特意指出包括碧瑩,碧瑩喜極而泣。太后着惱說是碧瑩得力,皇上笑說既得力,說明碧瑩用心,母后該賞賜碧瑩些銀子纔是,當着衆多宮女的面,太后只得應允。”
青艾笑道:“看來褚文鴛生了個好兒子。”
門口宿風說道:“是教得好。”
青艾就笑,凌薇喊一聲阿河叔叔,跳到背上糾纏着:“糖葫蘆,給我帶糖葫蘆沒有?忘了的話,要揹着我在院子裡轉一百圈。”
阿河揹着她轉了幾圈,凌薇樂得咯咯直笑,翠屏笑着拿出慢慢一碟糖葫蘆,笑對凌薇道:“姑娘,洗手去吧。”
凌薇過去拉起宿風的手:“爹,洗手去。”
宿風笑說我洗過了,凌薇攤開他手掌吐舌笑道:“又被我弄髒了。”
院子裡笑聲傳出很遠,飄在夏日清晨的微風中,絲絲縷縷的,歌聲一般動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