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太監鉗住青艾的手臂,她剛要叫蘇姑姑,蘇姑姑抽出一塊帕子塞住了她嘴,蘇姑姑的臉上沒了向來溫柔的笑意,凶神惡煞盯着她,冷然說道:“邱公公也候多時了,就儘快打發了事吧。”
邱槐點點頭一招手說聲走,蘇姑姑又追了上來陪着笑臉道:“貴太妃交待,念在青艾這些年辛苦伺候的份上,留她個全屍。”
青艾奮力回頭瞧着蘇姑姑,這個讓她覺得比媽媽還要可親的女子,此刻一臉淡漠瞧着她,青艾的眼淚譁一下涌了出來。
她被蒙上雙眼綁了雙手雙腳,拖到一處地方,就聽邱槐一聲下令,打,木棍噼裡啪啦打在身上,真疼啊,跟這刑杖一比,老胡的拳打腳踢不過是撓癢癢,青艾的眼淚在被拖出寧壽宮時已經流盡,嘴又被塞住,竟是想喊疼都喊不出來。
她掙扎了幾下就放棄了,她麻木得想,已經死過一次了,不就是再死一次嗎?她在混沌中失去意識,又在錐心的疼痛中醒過來,聽到邱槐的聲音道:“差不多了,拖出去扔到城外亂葬崗。”
青艾又暈死過去,再醒來的時候天上有細雨飄落,涼涼得滴進嘴裡,她張口喊了一聲,自己嚇了一跳,伸手摸到嘴上,塞在嘴裡的帕子不見了,她又喊兩聲,試着動了動手腳,意識到手腳都鬆了綁,慢慢睜開眼睛,眼前是一片荒野,她試着坐起來,就覺腰腿痠疼,手向後摸索着,摸到一根木棍,拄着站起來試着往前走,走了幾步就覺腳下磕磕絆絆,低頭一瞧魂飛魄散,周圍躺着好幾個人,準確說是屍體,有的已經腐爛,蒼蠅嗡嗡圍着亂飛,有的剛死不久,睡着了一般,還有很多人骨,骷髏頭四散滾着,驚駭中嗅覺也恢復過來,臭味瀰漫,青艾緊捂住鼻子,拄着手中柺杖一瘸一拐奮力奔跑,跑着跑着心中生疑,難道我已經死了,此處是阿鼻地獄?
走着走着雨停了,天空烏雲散去,空氣也新鮮許多,青艾深吸一口氣環顧四周,依然是置身荒野,腳下雜草叢生,青艾深一腳淺一腳繼續前行,走得快要脫力的時候,眼前出現一跳羊腸小道,青艾鬆一口氣,有小道就有人跡。
順着羊腸小道前行一陣,眼前有了莊稼地,此時正是深秋,地裡一片金黃,順着金黃走到盡頭,眼前出現一處村莊,幾家處屋頂上升起裊裊炊煙,青艾順着炊煙向上看去,天空不知何時架起一道彩虹,赤橙黃綠青藍紫,闊大而壯美,兩端直跨天際,似要將天空分成兩半。
青艾仰頭看着,狠狠用力掐在自己的大腿上,生疼生疼的,她不由笑了,我還活着。笑了一會兒心中又生疑慮,這麼美麗的景色似在畫中,難不成是仙境?她急於找人確認,拄着柺杖進了村口。迎面來了一位提籃少女,青艾忙滿臉堆笑道:“敢問這位姑娘,此處是何地?離京城可遠?”
少女站住腳步上下打量着她,突然啊啊連聲尖叫,青艾嚇一跳,忙問她怎麼了,少女叫喚了一陣,顫着手指指她:“你手裡拿得什麼……”
青艾拎起柺杖看一眼,天啊,她一直拄着的竟然是一截腿骨,慌忙用力一甩,腿骨咣噹一聲,掉進了路邊的泥坑,少女狐疑看着她,青艾忙道:“剛剛雨大,我摔了一跤,滑下一處山坡,傷了腿,隨手撿了一根棍子拄着,也沒細看,這會兒一看,也嚇一跳……”
少女指指她:“你沒叫喚,你根本不害怕,你騙人……”
青艾翻翻白眼,不是所有人害怕了都會尖叫的,好嗎?她堆起笑容道:“我去京城投親迷了路,一天沒吃飯了,又摔了一跤,早沒力氣叫喚了。”
少女瞧着她不說話,青艾急中生智,兩眼一翻軟綿綿倒在了少女腳下,心想你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少女嘆口氣,蹲下身推了推她,回頭喊一聲爹,有一家院門吱呀一聲開了,閃出一個人來,那人飛快跑到青艾面前,一把拎起她將她扛在肩上,向院子裡跑去,青艾心中一喜,總算碰上好人了。
那黑大叔將她仍在炕上,那炕很硬,青艾卻覺得十分舒服,身子挨着炕就呼呼睡了過去,她太疼了也太累了,她需要休息,黑沉沉睡了不知多久被餓醒了,她睜開眼睛爬起來,那位少女正在一旁坐着,手裡納着一雙鞋底,少女瞧着她沒說話,青艾開口道:“餓,又餓又渴。”
聲音粗噶嘶啞,青艾自己都嚇一跳,少女說聲你等等,拿來幾個白膜一碗熱水,笑說道:“還不到飯點兒,你先湊合吃些。”
青艾抓起來就吃,白膜硬梆梆的難以下嚥,她將白膜掰開來泡到水裡,白水泡饃分外香甜,青艾一氣吃了三個,喝三碗水,少女待她吃飽了,瞧着她問道:“你叫什麼名字?打哪兒來的?”
青艾打個飽嗝:“我去京城投親,迷了路……”
少女搖搖頭:“我們救了你,你要說實話。”
青艾不說話,少女指指她道:“瞧你身上的穿戴,不象是普通人家出來的,還有。我爹請郎中來看過你的傷,說是被打的。”
青艾沉默一會兒笑笑:“是這樣,我叫青艾,本來是宮中的一個小宮女,我做事犯了錯,惹惱了一位娘娘,他們本來要打死我,可能沒打夠,我沒死,在亂葬崗裡醒了過來,那截腿骨就是從那兒撿來的。”
少女點點頭,青艾忙褪下腕上的玉鐲子遞了過去:“這個送給你,我們做個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接了過去喜滋滋看着笑道:“我叫月牙兒。”
“月牙兒?”青艾叫一聲笑道,“真好聽的名字,月牙兒笑的時候,兩眼彎彎,真的跟月牙一樣。“
月牙兒更高興了,青艾又將耳環也摘了下來,又摸摸頭上,什麼都沒有,大概捱打的時候,頭髮打散了,珠釵掉了,遞給月牙兒笑道:“只有這個了,月牙兒,我想沐浴。”
月牙兒接了耳環笑道:“那,青艾,能走嗎?”
青艾試着站起身,月牙兒說聲跟我來,帶着她出了院門,青艾心想,怎麼不在屋裡?難道這村子裡有公共浴室?月牙兒領着她來到河邊,指一指道:“喏,下去洗吧。”
青艾瞧着河水愣了一會兒,還以爲一對手鐲一副耳環能換來一大盆熱水,能舒舒服服泡個熱水澡。她嘆口氣環顧四周,月牙兒笑道:“這會兒剛午時,都吃過飯睡午覺呢,沒人過來。”
果真四下無人,青艾蹲下身手伸進水裡,曬了一上午,河水熱熱的,青艾舒服得不想拿出手來,撩幾下水花,橫下心幾下脫了衣衫,矮了身子兩手抱在胸前埋在河水裡,只露頭在上面,滿足嘆口氣,真是暢快,腳底踩着水,河底溫熱的細沙擠滿腳趾縫,一擡腳都漏出去,又放下腳再擡起來,青艾玩兒得不亦樂乎。
她淌着水走幾步,再回頭河岸上沒了月牙兒的身影,忙喊一聲月牙兒,月牙兒的聲音遠遠傳了過來:“我回去拿套換洗衣裳。”
青艾放下心,將頭髮打溼,開始洗頭髮。
月牙兒掩上院門叫一聲爹,她爹出來急切問道:“怎麼樣?”
月牙兒道:“挺害羞的,身子整個埋在水裡,手還緊緊抱在胸前,不停張望,我一走就喊我,聲音都打顫了。”
她爹點頭笑道:“如此太好了,準是個雛兒,四個湊齊了,明日就送到渭城。”
月牙兒皺眉道:“爹,連上青艾,才三個,還差一個。”
她爹大手一揮:“你不用操心,我還找了一個,快去,將她伺候好了,省得出岔子。”
月牙兒拿了衣裳和巾帕出來,笑道:“爹,這次的差事可太難了,爹不是說,以往只要花娘,這次怎麼非得要黃花閨女?”
她爹吸着大眼袋道:“那邊特意吩咐的,銀子給的多,老子就願意幹。若不是差事難做,老子找你來做什麼?”
月牙兒嗯了一聲:“爹,這趟差事辦成了,果真給我些銀子,放我走?”
她爹立了雙眉瞪着雙眼,一菸袋鍋子敲在她腦袋上:“趕快滾到河邊看着去,人要跑了,老子三天不給你飯吃。”
月牙兒忙抱了衣裳一口氣衝到河邊,青艾已洗好了,正焦急等着她來,瞧見她鬆一口氣,急急說道:“月牙兒可算來了,人們午休快起來了吧,若路過瞧見,還不丟死人了。”
月牙兒笑道:“青艾姐姐是宮裡出來的,我的衣裳怕你嫌棄,我挑了套最好的,我爹剛剛罵我了,嫌我沒給你做些好吃的,晚飯我們燉雞,好不好?”
青艾感動不已,笑對月牙兒道:“月牙兒人真好,大叔也那麼好,剛剛沒在家,還沒顧上給他老人家磕個頭,感謝老人家的救命之恩。”
月牙兒笑道:“我爹出了名的心善,救過好幾個人了。”
青艾擦乾身子穿了月牙兒的衣裳,月牙兒抿嘴一笑:“青艾姐姐不愧是宮裡來的,就算穿了布衣,也掩不住這通身的不凡氣度。”
青艾想起一句話來,沒法誇她漂亮,就誇她有氣質,哈哈笑道:“月牙兒嘴巴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