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青艾又進王宮, 遠遠瞧見漢白玉砌成的宮殿,心鈍鈍得疼,這一月來制了許多藥丸, 裝藥丸的盒子堆滿了書案, 她卻什麼也不敢做, 她知道從她進宮那一刻起, 郎堃已然加強了戒備, 送進去任何東西只會讓他懷疑,並連累二郎。
顏斐因幫不上忙憤憤生氣,青艾趕他走, 生怕他出門被人認出,徒惹麻煩, 顏斐死活不肯, 昨日見尉遲睿來了, 知道書信已送到,方有了些笑容, 青艾笑道:“有一件事,你興許能幫得上忙。”
顏斐忙問何事,青艾問道:“郎堃的男寵,若是年紀大了,不再受寵, 有可能出宮嗎?”
顏斐搖搖頭:“郎堃這人倒也仗義, 再年紀老大, 也留在宮中養着, 隔些日子還去瞧瞧, 高興了也說幾句話。”
青艾失望道:“就不可能出來了?”
顏斐想了想:“也不是,郎堃這人最怕嘮叨, 去求他,說多了,他煩了,也就準了。”
青艾眼眸一亮,顏斐忙擺手道:“只限於他在意過的人,你別想用這一招救宿風。”
青艾笑道:“我有那麼蠢嗎?”
顏斐身子往後一靠,探究瞧着她:“那,青艾爲何要嫁給宿風?”
“嫁給宿風就是蠢嗎?”青艾好笑道。
顏斐點點頭:“他們家的男人,都活不過三十六。”
青艾狐疑瞧着他,顏斐打一下嘴,跳了起來戴了帷帽,匆忙說道:“我來了好些日子了,想清颺和孩子們了,青艾,我走了啊,等着你的好消息,需要幫忙的話,就派人到雙塔堡送信……”
顏斐絮絮叨叨逃一般走了,青艾愣愣坐了半晌,起身自嘲笑道,胡青艾,你竟然相信這樣的話?宿家的男人活不過三十六?誰定的?我偏要陪着宿風一起長命百歲。
見了郎堃,青艾將手中包袱打開,一個少年接過去就是一愣,遞給郎堃笑說道:“好可愛的娃娃。”
郎堃不由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接過去瞧着道:“喚昌平來。”
昌平是一個老態龍鍾的內監,哈着腰過來,郎堃將手中絹布娃娃遞了過去,內監一瞧滿面笑容道:“跟王上小時候一模一樣,是王上的兒子嗎?王上後繼有人了,老奴爲王上高興。”
郎堃難得的露出一絲微笑:“昌平,這是個假娃娃。”
昌平手指戳了一戳:“王上小時候就是這般模樣。”
郎堃命人扶着他走了,看向青艾,青艾笑道:“宿風和白霽巖,換小王子,王上覺得如何?”
郎堃瞧着青艾,青艾心跳如鼓,他若不願呢?又該如何是好?靜謐中青艾深吸一口氣:“小王子會叫舅父,小王子問他的孃親哪兒去了,說王府裡的王妃不是他的親孃,王爺也不是親爹。”
後面這句是青艾加的,她豁出去了,對上郎堃的眼:“小王子愛看星星,從來沒人陪着他看,天一黑他就要睡覺,四更天要起牀,冬日的時候在雪地裡,打着燈籠習武,他愛吃甜食,那些人生恐錦衣玉食寵壞了他,每日讓他嘗苦膽……”
郎堃一拳砸在椅子扶手上:“豈有此理。”
青艾鬆一口氣,郎堃嘴角噙了一絲微笑:“你很聰明……”
又沒了下文,青艾硬着頭皮等着,過一會兒郎堃道:“將孩子帶來,我先瞧瞧。”
青艾搖頭,大聲道:“不行,王上將宿風和白霽巖送往雙塔堡,人一到我就將孩子送到宮中。”
郎堃笑笑:“孤可以派人跟着青艾。”
青艾咬牙道:“王上若要硬搶,我的人會將孩子處死,絕不手軟。”
嘴上說得硬,心裡急躁不已,她那裡肯對一個孩子下手,況且還是滿心信任她的睿兒。
又過了很久,那個少年在郎堃耳邊低低說一句什麼,郎堃一擡眸,對青艾道:“好,就這麼定了。”
青艾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直到郎堃出了殿門,有一位少年過來說一聲請,青艾方起身,邁着僵硬的雙腿向外走。
午後方羽環進了白玉宮,宿風這些日子咳嗽得越發厲害,正靠在榻上小憩,方羽環在榻邊站定了,閒閒笑道:“大將軍這個樣子,竟是時日無多,雖然大將軍從未將奴放在眼裡,可只有奴,能陪着大將軍最後一程,想來果真是,讓人高興。”
說着話捂了脣咯咯直笑,宿風也不理她,只閉了雙眼假寐。
方羽環笑了一會兒,自去坐下斟一盞茶:“你若待我好些,我就稟報了大王,爲你尋醫問藥,這湟中城有了般若堂,坐堂大夫叫做徐錦文,聽說多年前他收過一位女弟子,這位女弟子正在來往湟中的路上,說是來救她家夫君。”
宿風攥一下手縮進了袖子裡,他知道青艾的脾氣,可他以爲安王會囚禁着她們,雖沒了自由,卻能暫得平安,方羽環半真半假的話,讓他不禁擔憂。
這時有幾名太監進來,方羽環喝道:“你們是何人?膽敢亂闖?”
爲首的太監笑笑:“咱們奉大王之命,將他送走。”
說着話指指宿風,方羽環伸手阻攔,爲首的太監笑道:“瞧着王后的臉面,咱們不會傷你。”
方羽環面色一變,說聲你們等等,腳步匆匆去找郎堃,來到郎堃寢宮外就要往裡闖,兩位少年伸手將她攔住:“這種時候還要闖進去?是不想要腦袋了嗎?”
方羽環候了一會兒,擔憂白玉宮中的太監不會聽命與她,又急急忙忙跑了回來,已是人去樓空,跌坐在他剛剛呆過的榻上,撫摸着微溫的枕蓆怔怔落淚,本以爲這一次,能陪在他的身旁。
哭了一會兒,擦擦眼淚理了妝容來見郎堃,直闖進寢宮去喚一聲王上,不由愣住了,雕花大牀上郎堃只着了裡衣,身旁一位少年蜷着身子在哭,郎堃正捏着他的臉仔細瞧着,瞧見方羽環怒道:“大膽……”
方羽環嚇得撲通跪倒在地,語無倫次道:“奴婢事出緊急……”
說着話一眼看到少年的臉,再看一眼郎堃身後,一幅巨大的畫像,畫着一個鮮衣怒馬美貌無匹的男子,牀上哭泣的少年和畫中人眉眼有幾分相似,方羽環心思急轉,指着那幅畫道:“奴見過這個人。”
郎堃瞧她一眼,將那少年甩在一旁下了牀來,逼問到她面前:“當真?”
方羽環點點頭,郎堃指指她道:“若是真話,孤滿足你任何要求,若有半句謊言,你和王后都得,死。”
方羽環起身笑道:“畫中人,乃是徵東大將軍之女木清颺的夫婿,叫做顏斐,揚州人氏,乃是宿風的摯友。”
郎堃驚怒不已,他曾問過宿風,當年那個叫做飛的少年,是不是宿風派來離間他們父子的,宿風哈哈大笑:“我宿風豈是那樣耍手段的小人,從未聽說過,若非大王如此說,宿風也沒想到,大王有如此嗜好。”
郎堃沒了最後一絲希望,回到寢宮瞧着畫像,心中自我安慰,尋找這麼多年杳無音訊,或許是死了,屍身被郎歆藏了起來,他知道郎歆是個瘋子,知道她瞧不得任何人好過,是以將她嫁到雍朝,若她活着,雍朝朝堂雞飛狗跳,若她死了,他就有了發兵的藉口。
這會兒聽到方羽環的話,急怒不已,直覺被宿風耍了,披了衣衫出來,親自調兵遣將,兵分兩路,一路去將宿風和白霽巖追回,另一路將孩子搶回來,務必出其不意,不可傷到孩子。
吩咐完畢,人馬尚未出動,就見一人腳步匆匆走了進來,懷中抱着一個孩子。
過來將孩子遞給郎堃,擦一把汗說道:“王上,臣剛剛巡街,碰見一位女子,攔在臣的馬前,將這孩子交於我,說……說是大王的孩子,臣仔細瞧着,果真與大王十分想象,不敢怠慢,忙送進宮來。”
郎堃接了過去,瞧着懷中的孩子,雙眸期冀望着他,奶聲奶氣叫了一聲舅父,郎堃心中怒氣平復不少,難得和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孩子說:“我叫尉遲睿。”
郎堃搖頭:“從此時起,你叫做郎睿,再和雍朝無半分關係,你是衛人,衛國的小王子,長大後要登頂王位,文治武功,治理國家造福百姓。”
朗睿奶聲奶氣道:“不打仗就是造福百姓。”
郎堃一愣,倒也不以爲杵,噙了一絲微笑問道:“誰教你的?”
郎睿笑道:“是青艾姨姨,我最喜歡她了,她身上有孃親的味道。”
郎堃轉頭瞧着送來孩子的人,吩咐道:“看來人已被對方搶走,他們出不了湟中,羅奇來得正好,下令嚴守城門,帶人挨家挨戶搜查宿風與白霽巖,吩咐畫師儘快畫像。”
這位羅奇乃是衛國今歲新科狀元,文武兼備,郎堃十分看重,破格擢升他爲湟中府尹,掌管都城事務。
羅奇笑道:“前日王上賞宴,席上有一道菜,叫做清湯羊肚,臣是江南人,從未吃過,吃着十分新鮮,若搜得這兩人,還求王上將做這道菜的廚子賞給臣。”
郎堃一笑,“不就是一個廚子嗎?這會兒就領回府去。”說着話抱起尉遲睿,“走,跟舅父去一趟雙塔堡。”
羅奇斂了雙眸,後退幾步一揖道:“多謝王上,臣這就帶人去搜尋。”
此時方羽環正躲在牆後,聽着郎堃點兵遣將,聽到羅奇說話,就覺聲音十分耳熟,探頭一看,心中一驚又笑了起來,薛文奇,縱使你膽大包天,今日也要栽在我的手上。
此時那位廚子被人帶到,方羽環再一瞧,安國侯世子,自小得見,就算此刻他木呆呆的,一副下人裝扮,又豈會不識,方羽環咯咯笑起來,不想今日一下子逮住兩個,不,加上顏斐,是三個纔對。
薛文奇隨着笑聲看了過去,就見一名女子自牆後緩步移出,指着他喚了一聲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