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生轉着圈罵宿風幾句就解了氣, 平息情緒坐下寫字,青艾走了進來,坐了客座笑道:“特來請教先生, 當今天下局勢。”
白先生手中筆扔在桌上, 嘆息說道:“我和宿風唯一沒料到的就是郎歆暴死, 如今起了征戰, 安王按兵不動, 又把持兵部斷了糧草,等我們知道,渭城已失守, 宿風能憑藉的,只有昔日積累的威望, 可是軍中舊部這些年退伍許多, 時過境遷, 不認識宿風的大有人在。”
青艾忙道:“他手中不是有聖旨和虎符嘛?”
白先生搖頭:“雍朝上下如今只認安王不認聖旨,至於虎符, 想認就是真的,不想認就是假冒,全在各駐地領兵將軍一念之間。”
青艾咬了脣:“先生,我能做些什麼?”
白先生瞧着她:“青艾勿要打什麼主意,看顧好一家老小, 等着宿風回來就是。”
青艾笑笑:“就這麼幹等着?先生是說, 戰爭讓女人走開?”
白先生也笑了:“青艾總是說些奇怪的話, 沒錯, 就是這個意思。”
這時吟歌端茶進來, 斟着茶笑道:“去年埋的雪水,從安西帶回來的, 還剩了一些。”
白先生就瞧着她笑。
喝着茶吟歌笑道:“師兄近來總說腰疼,正好嫂子來了,還請給他把把脈瞧瞧。”
青艾隨口道:“這很正常,你們新婚燕爾的,若是十八/九歲的小夥子,一夜三五次不在話下,可白先生三十多歲了,房事過頻。”
白先生一口茶水嗆在了喉嚨裡,吟歌面紅耳赤,青艾淡定喝着茶笑道:“也是,吟歌若鮮嫩的花兒一般,白先生年紀老大食髓知味很難把持,吟歌多攔着些。”
白先生嗆咳起來,吟歌結結巴巴說道:“我纔沒有,都是他,攔也攔不住。”
青艾哈哈笑起來,吟歌漲紅着臉眼淚都快下來了,白先生撫着胸脯爲自己順了氣,對青艾道:“吟歌麪皮子薄,青艾倒是也收斂些。”
吟歌背過身去,後背衝着青艾:“嫂子今日特意來取笑我的。”
青艾看她着惱,笑說道:“宿風走後,我頭一次這麼開心。”
吟歌瞧着白先生:“天底下,怎麼能有嫂子這樣的女子?”
白先生笑道:“青艾總是會做些出人意料的事,說些出人意料的話,吟歌早該見怪不怪纔是。”
吟歌忿忿說道:“幾年前還不這樣呢,還知道收斂呢,都是被風師兄慣的。”
青艾嘆口氣,再笑不出來,他走後心裡就空了,一雙兒女繞膝,也無法填滿,總得做些什麼,讓他能早日得勝回來纔是。
吟歌也忘了羞惱,忙過來捏着青艾的手安慰:“都是我不好,說錯了話。”
青艾扯扯脣角:“很想跟你們說說他,聽聽他小時候的事,這一提起,卻忍不住心酸,是我沒用,祖母總說我不夠格做將門之妻,可是將門之妻,難道就該狠心絕情嗎?月牙兒不知怎樣了?尤其是蘇姑姑,鄒仝生死不明……”
吟歌握住她手,想要安慰不知該說些什麼,白先生一聲長嘆,就聽青艾說道:“拜託先生,引導皇上成爲仁慈寬和的君主,可免將來刀兵之禍。”
白先生鄭重點頭,吟歌從裡屋拿出一個尺許高的絹人來,落淚道:“給嫂子這個,聊慰相思吧。”
吟歌孩子氣的舉動,讓青艾笑了出來,又說會兒話告辭走出,驅車進宮求見太后,本以爲褚文鴛不會見她,沒想到等來一個準字。
青艾成親後,和褚文鴛第二次見面,褚文鴛瞧着她,幾年不見,依然是那樣的容顏,卻瞧着不一樣了,變個人一般,從頭到腳暈着光,篤定而從容。
青艾也瞧着她,依然是明豔的模樣,眉宇間卻多了驕橫之氣,服飾也極盡奢華,想起她那時尋到邊境,站在雪地裡的模樣,空谷幽蘭一般,明淨雅麗,不由感嘆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好半天褚文鴛說聲賜座,青艾坐下也不繞圈子,開口言道:“我向來對政事不感興趣,知道的不多,不過如今形勢,宿風單槍匹馬,安王按兵不動,還請太后能做些什麼?”
褚文鴛笑笑:“你也知道,我恨宿風,恨你,爲何要幫你們?”
青艾笑笑:“衛軍長驅直入我軍節節敗退,只怕過不了多久,敵軍就會兵臨城下,雍朝覆亡就在眼前,這種時候,太后還要計較那些兒女情長的私憤嗎?”
褚文鴛瞧着她,青艾又道:“太后別忘了,安王的兒子是衛王郎堃的親外甥,他有恃無恐,可太后的兒子、當今皇上呢?”
褚文鴛斂了雙眸,轉着手臂上的玉鐲,她已打聽清楚當今情勢,也知道皇帝的焦灼,聽說他夜不成眠,那麼小的孩子,難爲他了,可是他當着她的面刀劈胡式邧,她胸中這口氣怎麼也咽不下去,就算胡式邧是條狗,打狗也得看主人,可皇帝那勁頭,分明是拿劈殺胡式邧來震懾她,她這些年對兒子殫精竭慮,從未有過懈怠,也因宿風能善待兒子,收了手由着她憤恨的人過得風平浪靜,捫心自問,她盡到了做爲母后的職責,若有什麼錯處,也不過是養了胡式邧這樣一個寵物,可高牆深宮歲月孤寂,她需要一個玩物,看來兒子從未體諒過她分毫。
爲了跟皇帝兒子慪氣,她言稱長春宮遭了血光,要請幾位高僧來做法事,明目張膽和其中兩個清秀的僧人同進同出,佛教爲雍朝國教,皇帝若砍殺僧人,總得有個理由,自己的母后淫/蕩和僧人勾搭,他也不想鬧得衆人皆知,皇帝心中憤恨,卻更憂心戰事,索性再不見她,眼不見心不煩。
不想胡青艾會找進宮來,褚文鴛想一會兒心事,笑道:“你怎知我就有辦法?”
青艾笑笑:“皇上年紀尚小,還是要提防安王,這大雍朝除去皇上,也就太后比安王尊貴,再說了,當日太后能鋌而走險,攜幼子從安王手中奪回王位,我相信,太后並非尋常女子。”
褚文鴛咯咯笑起來:“承蒙你青眼,那你覺得,我能做女皇帝嗎?”
青艾心中一驚,這個女人還真是非比尋常,臉上依然笑道:“那皇上怎麼辦?則天雖是女帝,卻害死了好幾個兒子。”
褚文鴛又垂了雙眸,這時有太監進來報說:“法師們到了。”
褚文鴛不耐煩揮揮手:“讓他們都滾,以後也別再來了。”
褚文鴛瞧向青艾:“我要想一想。”
青艾起身施禮,告辭出了長春宮,她想着,當日褚文鴛能將皇位從安王手中奪回,定是手中有安王的把柄。
褚文鴛不想便宜了胡青艾,又抻了兩日,這日大明殿有小太監來回,說是皇上坐不住了,要到安王府與安王說理去。
褚文鴛驅車追上,皇帝說道:“母后安居後宮就是。”
褚文鴛瞧着自己的兒子,唯一的親人,很久沒有仔細打量過他了,他不似尉遲家的人那樣俊美,象極了外公,斯文灑脫,九歲的孩子,已經到她耳朵這麼高,她難得溫和笑道:“攸兒去了,有幾分勝算?母后手中有安王的把柄,還是母后去吧,攸兒回去好好讀書。”
尉遲攸咬一下脣,他的母后從來嚴厲,這樣柔和倒叫他有些無措,褚文鴛又道:“胡式邧不過是條狗,殺了也就殺了,母后以後不會再養狗了,此次若是說動安王,攸兒心中爲母后記上一功,忘了以前母后的不是,可好?”
尉遲攸點點頭,說道:“母后當心,讓鐵摩勒陪着去吧。”
褚文鴛笑道:“放心吧,安王不敢在自己府中將我如何。”
尉遲攸堅持讓鐵摩勒跟着,這纔回宮而去。
褚文鴛來到安王府門外,下了馬車昂然往裡走,門官慌忙過來阻攔,杜鵑斥道:“瞎了你的狗眼,太后娘娘駕到,還不快去稟告了你的主子,出來迎接。”
門官諾諾道:“王爺吩咐過,誰也,不見。”
褚文鴛說聲放肆,門官再不敢說話,瞧着太后徑直進了大門,慌忙差人去稟報時玉。不大的功夫,時玉恭敬迎了出來,待要行禮,褚文鴛擺擺手:“一切客套都免了,我有要事見尉遲謙。”
時玉帶領着褚文鴛來到安王的書房,褚文鴛推門進去,笑道:“安王爺好興致。”
安王捧着一本書頭也不擡:“你來做什麼?”
褚文鴛不慌不忙坐了:“安王爺,出兵吧。”
安王擡起頭來:“你憑什麼吩咐本王?”
褚文鴛笑笑:“你若按兵不動,我會聯絡先父所有門生,在朝堂上彈劾你,想你這些年把持朝堂,也得罪了不少人,那些人都恨不得你倒黴。”
安王輕笑起來:“我不是宿風,不怕那些酸儒,任他們撞牆觸柱,自尋死路。”
褚文鴛也笑,喝一口茶笑問:“王爺可還在意梅妃之事?”
安王額頭青筋暴起,捶一下几案道:“閉嘴。”
褚文鴛笑道:“當日情形只有我親眼瞧見,今日全部告訴安王爺,我以皇帝的性命起誓,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安王瞧着她,褚文鴛笑道:“梅妃並沒有對尉遲勳動情,她當日在寧壽宮本欲上吊自盡,是尉遲勳挾持了她,以備日後要挾安王之用,豈料梅妃節烈,假意對尉遲勳示好,爲他煮了安神的柏子湯,湯中放了迷藥,尉遲勳喝下後神智昏聵,梅妃拔出早就準備好的匕首刺死了他,然後自盡,她臨死前特意叫我過去,笑得十分滿足,她說總算不用苟活,連累自己兒子名聲。我因妒生恨,趁着屍首未冷,將尉遲勳放到她的懷裡,掰過她的手抱住他的,是以王爺瞧見的,是那樣的情景。”
安王自書案後站起身,目光灼灼,他的母后本當如此,褚文鴛鄭重道:“我再說一次,我以皇帝的性命起誓,說的每一句都是真話。”
她發如此毒誓,安王深信不疑。褚文鴛心中一聲冷笑,我兒是真龍天子,自有老天護佑,我就算髮誓,又能如何?
瞧着安王神色,褚文鴛又道:“王爺此時出兵,救國於危難,在朝堂上威望更甚,就算宿風打了勝仗,王爺也能搶得頭功,若戰敗,則拿宿風做替罪羊。皇帝年紀漸長,心中也能爲他的皇叔記上一功,日後叔侄也能親近些。”
安王意動,他盼着宿風戰死沙場,同時也願意與皇帝親近,好尋找下手的機會。
未幾,安王派出援兵奔安西而去。青艾得知消息,心頭依然七上八下,安王隨時可能會改變主意,他若翻臉,與衛國軍隊前後夾擊宿風,也不是沒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