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朗沒想到他能這麼快就從看守所裡放出來。
脫掉限制自由的黃馬甲, 換回自己的衣服,走過一道道鐵門,他第一次品嚐到了自由的味道。
他並沒有把他所知道的事情告訴趙廣銘, 他想要小舅那有人有義的形象在趙廣銘心目中存留得更久一些。
他不知道放自己出來的原因是什麼, 彷彿一切都那麼的突然, 他得先從姓紹的那個女律師那裡去了解些真實的情況。
在律師事務所裡, 滿臉倦容的蘇朗丟掉所有的形象包袱, 在會客廳裡耐心等待。
天色擦黑,女律師終於處理好手頭的工作,纔有時間與蘇朗見面。
他問她:“他們爲什麼把我放了。”
女律師微笑着說:“因爲有人證明你無罪。”
“誰?”蘇朗問。
“你真的想知道嗎?”女律師又問, “可是你即便知道也什麼都做不了呢,因爲除了擔負了你的罪名, 他還有很多其他的罪名呢。”
蘇朗的腦袋嗡的一聲, 他突然明白了, 是他的父親蘇俊良被逮住了。
“是他,我爸爸被抓了?”蘇朗的聲音低到幾乎只有自己能聽得到。
“不是, ”女律師乾脆利落地搖了搖頭,“他是去自首的。”
“轟”,蘇朗只覺得心頭一陣抽痛,他明知這一切遲早會來,可就是在親耳聽到後覺得整個世界頃刻崩塌。
從前, 他生活在蘇俊良精心打造的鳥籠裡, 每一分一秒都想掙脫, 如今, 他卻覺得像是失去了重心的孤魂野鬼, 以後沒有了抗爭的對象,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在臨走之前, 託付我轉交一樣東西給你,”紹律師起身,把之前譚振沒有帶走的那個信封交給了蘇朗,“以後就靠你自己了,照顧好你的媽媽還有你的愛人。”
蘇朗像遊魂一般浪蕩在大街上。
馬上就要到新年了,街上已經初顯節日氛圍。相依取暖的情侶、追逐打鬧的孩童、商家靜心挑選的音樂……在彩色的霓虹裡,四處彌散着節日的氛圍,而他卻成了一個冷冷的空殼。
在他的成長中,曾經有一段時間,極度渴求父親的關懷,而對方卻總是投來冷冰冰的目光。等他長大一些,隱隱察覺父母之間的感情問題時,有點理解父親。
畢竟自己是他和不愛的女人所生的孩子。
所以,在他收到成年生日禮後發覺少茂也有一模一樣的禮物時,他更多的只是自卑,而並非像他表面上表現出來的那樣——責怨蘇俊良、遷怒蘇少茂。
少茂速停事發之後,他也曾嫉妒心爆棚,竟然孩子氣的認爲父親把最重要的產業交給了蘇少茂,而不讓他知道一絲一毫,是對他最大的輕視。
如今,他才明白,那個男人不是不愛他。只是他愛兩個兒子的方式不同罷了。
他早已爲他存下一筆錢,如今又丟下性命換得他的自由。
蘇朗再一次回到蘇家老宅。
壞掉的電子門還沒有來得及修,一切都顯示着他離開那日的慌亂和急促。
司機老馬扶着柺杖站在院子裡歡迎他回家,還有保姆剛爲媽媽送飯下樓。
以後,這個家就靠自己來撐了嗎?
他想着,笑了,想哭,緩緩上樓。
他打開媽媽房門上的插銷,在一片靜謐與黑暗中靠近那個永遠在等待他的瘋女人,刻意露出手腕上的紋身。
“媽媽,我是朗朗,我回來了,以後,我哪也不去。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今天的陳薇沒有急着發瘋,她慢條斯理地吃下口中的飯,轉身抱住了那個投身而來的男孩。
……
譚振知道蘇朗放出來了,卻不去找,他強迫自己開始新的生活。
經過餘星的介紹,在社區的養老中心找了份打雜工作過渡。
雖然工資低得可憐,但是吃喝住都不需要花錢,更何況他現在也基本上沒什麼需要花錢的地方。
董明澤動用自己的關係,在母校爲譚振恢復了半日制學籍,她勸他好歹把書唸完,就當是享有一段拼搏的快樂,以後要不要做和建築有關的工作完全可以重新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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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振接受了她的好意,準備從這個寒假開始重新回學校讀書,彷彿一切又回到了他高中的那幾年。
要賣了命的學習,還要賣了命的工作。
然而,他的內心卻是相當的坦然,是那種愜意又舒適的感覺。
這種坦然在只要不想起蘇朗的時候,就剛剛好。
……
蘇家的宅院最終還是被封。如蘇俊良之前預想到的那樣,他打下的江山最後全都悉數成爲了泡影。
蘇朗賣掉了一櫃子的奢侈品,他難以想象自己的品味曾經會那麼惡俗,毫無用處的東西居然會當成收藏關在櫃子裡面。
司機老馬也被送回了老家養老,只留了保姆阿姨幫忙照看陳薇。
畢竟,他一個男人,在擦擦洗洗方面總不方便。
12月31日,蘇朗花了近日裡最大的一筆錢,從票販子手裡買了兩張新年音樂會的門票。
他還記得,在看守所裡,趙廣銘提起他的女兒娜娜,雖然沒辦法參演全球直播的新年音樂會,但是會在A城最頂級的音樂廳裡奏響新年的開幕序曲。
站在漆黑的廣場,蘇朗捏着兩張門票,就那麼傻愣愣地看着。
這一週,他安頓好了母親,租了房子,儘可能地精打細算,還在招聘網上發出了好幾封簡歷。看似被各種瑣事填滿,可是,他卻知道,內心的那個空洞,不是一時半刻就能補好的。
他看着手中的票,距離開始演奏還有整整十五個小時,可他清楚的知道,這十五個小時是不能夠洗脫在譚振心目中自己的罪惡的。
蘇朗就那麼一直呆坐着,在寒冷的街頭坐到了新年的鐘聲響起。
“嗨!”蘇朗在空曠的廣場上大叫一聲,遠處,郊區的人們零星地點燃了幾顆煙花,他喃喃自語,“這輩子是再也不會玩煙花了吧。”
突然,一陣勁風襲來,蘇朗只覺得半邊身子都要被這股力道撞歪。
一隻大鳥從天而降,非常精準地奪走了蘇朗手中的其中一張音樂會門票。
“這?”蘇朗擡頭,大鳥黑色的身子隱沒在夜空之中,只有腳上的那枚景泰藍腳環奪人眼目。
“小藍?不,小雅?”一陣悸動掃過心頭,蘇朗扭着脖子望向大鳥消失的方向。
他隱隱約約察覺得到大鳥是在做着什麼,可是又不相信真會有好運降臨在自己的身上。
他還記得那個願天使的傳說,只要你很真心很真心的祈求一樣東西,願意拿重要的東西去兌換,那麼願天使說不上會滿足你的心願。
蘇朗立刻雙手合十,他想如果譚振有小雅做願天使,那他自己的呢,是不是也藏匿在某個角落,等待着他的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