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譚振握在手裡的手機掉在了地上, 緊跟着枯草叢晃動,他彎腰撿起手機,緩緩起身。
他什麼都聽到了, 聽一個知情者, 原模原樣地把當年的事情都講出來, 這讓他整個人都在微微發顫。
他根本不記得滿家是什麼樣的, 甚至是滿家人的長相, 可還是覺得心尖發顫,尤其是那個放火燒了自家的人居然就是他最愛的朗哥。
蘇朗聽到不遠處的聲響,連忙回頭, 與譚振四目相對,大腦立刻一片眩暈。
“阿振!”時隔多日不見, 再見面時蘇朗第一眼看到了譚振的憔悴。
和躲在車裡看譚振不同, 有眼神交匯的時候更容易讀到對方心裡的感受。
“這就是你要失約的理由對不對?”譚振不知不覺間緊緊捏住了垂在身側的拳頭, 牙齒摩擦,從齒縫間發出聲音。
“阿振!”蘇朗起身, 荒野的風吹得他腳下發飄。
他想過無數次與譚振於真相大白後見面的場景,卻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讓人措手不及。
他知道他欠他一個道歉。
“阿振,對不起!”蘇朗走向譚振,臉部僵硬,眼神渙散。
“原來我這一生一直怪錯了對象, 原來我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譚振深吸口氣, 仰天, 冬日的陽光照在臉上卻沒有一絲溫暖。
一個放煙花的孩童和一個不作爲的成年人, 模糊的影像反覆出現在譚振的腦海中, 和他想象中自己的家重疊在一起。
蘇朗靠近,兩手扶上譚振的肩頭。譚振睜開眼睛, 猛然甩開,伸手就給了蘇朗一記猛拳。
蘇朗猝不及防,被譚振突如其來的一拳打了個趔趄,等疼痛和眩暈還沒有完全退散,他又繼續說着:“對不起,對不起!”
譚振從來沒有如此失望過,圈在胸口的臟器全都像是着了火一樣的煎熬着。
他痛他恨,他寧願從來沒有遇到這個人,寧願永遠未曾與他相戀。
突然,大鳥撲扇着翅膀從不遠處的樹枝上飛了下來。
它圍繞着譚振和蘇朗飛了幾圈,嘰嘰喳喳地說:“他們來了,警察來了,你們要怎麼辦?”
“你叫警察來了?”蘇朗已經顧不得追問譚振是怎麼追到這個地方的,眼神裡流露出深深地懊悔與自責。
譚振也驚訝,這個荒草叢生的地方,若不是通風報信,誰會找到這裡來,可是他真的什麼都沒有做啊。
就在此刻,原本還昏昏欲睡的陳宇,突然從地上爬起來,衝着敞開的車門撲了過去。
他顫顫巍巍地發動車子,頭也不回地扎入更加荒蕪的深處。
“你……”
“他……”
警車鳴響,譚振和蘇朗面面相覷。
譚振雖然知道了真相卻也沒辦法把蘇朗拱手交給警察。
蘇朗雖然知道被警察逮住的後果,卻沒辦法丟下譚振一個人跑了。
他們就那麼,在冷風中凝視着彼此的眼,聽着警車聲呼嘯着由遠及近。
終於,一圈紅藍色的光暈把他們圍在了中間,大鳥躲在老遠的地方,譚振和蘇朗的眼中依然只有彼此。
“對不起,阿振,那時候,我只是一個想要放一顆煙花的孩子,對不起,”蘇朗抓緊最後的時間開口,“我愛你,我愛你,如果我知道我這輩子會愛你,那個時候就不會那麼任性,對不起!”
譚振眼睛痠痛,幾乎是在同時與對面的蘇朗一起掉下一顆淚來。
……
譚振回到市裡,第一時間找到了餘星。
有那麼一刻他真希望蘇朗能爲當年的行爲付出最慘痛的代價。那份大火的報告,他看過,滿家全家一十三口,全都葬身在那片火海之中,用一條命來換簡直都是輕的。
可眼看着蘇朗被人帶走,他又覺得整個人被掏空了,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牽掛,唯一肯付出生命去交換的人就那麼被人帶走,他不肯。
餘星沒有太多解釋,只是在與譚振一起晚飯的時候告訴他,蘇朗的手機早就被監聽了,逮到他是遲早的事。
晚上,譚振躺在牀上,夜不能寐,他沒想到,蘇朗跟做事謹慎、這麼多年都沒有漏出狐狸尾巴的蘇俊良在一起,居然還一直捨不得把手機丟了徹底斷絕聯繫。
他還是愛我的吧——譚振這麼想着——他是真的牽掛着我的吧!
那一晚譚振無法安眠,他沒辦法說服自己在知道蘇朗被逮起來的情況下還睡一個好覺。
他能做的就是不自覺地一遍遍祈禱,祈禱這一切都只是夢境,快點醒來,一切恢復如常。
天還沒亮,他就穿上外套,走出小巷。
路口,賣糖油糕的老婆婆吃力地推着小車,一步步地走向平日裡擺攤的地方。
譚振上前,伸出手去幫老婆婆推車。老婆婆看到他,爽朗的笑。
她問他,爲什麼好久不見,是不是換了工作不上夜班了?
譚振答非所問,只說老婆婆做的糖油糕是世界上最好吃的。
他耐心的等她支好攤子,把壓下去的火吹亮,搭上鐵鍋倒滿油,揉麪包餡……第一鍋香噴噴的糖油糕,一共十二個,他全都要了。
譚振一個都捨不得吃,揉着發酸的鼻子,劃開電話。
他記得,曾經有一位女客戶,是A城非常有名的一位律師。
如今,蘇朗的父親蘇俊良還在潛逃,身邊沒一個能指望得上的人,他能幫他的唯一的事,就是爲他聘請一位專業的律師。
紹律師聽了譚振的訴說,覺得這個案子中,想要把蘇朗乾乾淨淨地摘出來,其實也並不難,只要找到足夠的證據,證明他當時年幼並非故意,以後和蘇家有關的惡事他也全都不知曉就好。
聽律師說完,譚振一顆緊張的心漸漸放回胸腔,他催促着對方能否儘早和蘇朗見上一面。
紹律師曾經在一次聚會中與譚振相識,她是爲數不多在交易之後給了譚振聯繫方式,並說過有需要可以隨時找她的人。
而譚振知道,沾了這種人的便宜,勢必會加倍地用身體補償,所以一直有些怯怯的。可現在他想不了那麼多,這是能幫助蘇朗的唯一辦法。
譚振用一種祈求的眼神看着紹律師的時候,她就已經明白,她要去見的這個人與譚振的關係不一般。
“能不能幫我把這個帶給他?”譚振和律師見面的時候是午飯時間,可他手裡還提着從老婆婆那買的一打糖油糕。
紹律師笑笑,微微點頭,塗着大紅色指甲蓋的手指從譚振指尖接過被攥得發熱的食品袋提手,說:“你有麻煩第一個想到找我,我很開心。”
譚振笑着,他知道自己笑的很不自然,卻還是伸出手在女律師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像是某種難以言喻的交易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