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了電話,譚振沒心思繼續混跡在這絢爛的霓虹裡,招手打了輛車準備去鄧小仙兒那借宿一宿。
這個城市雖大,但關鍵時刻能指望得上的朋友,卻只有小仙那麼一個。
民宿屋裡,小仙正捧着一堆鵝毛往牀鋪上撒,第二天定了屋子的客人,點名要這種效果的裝飾。
似真似幻,朦朦朧朧。
鄧小仙推開譚振,反手把臥室的門拉上,問:“你怎麼來了?”
譚振一屁股沉進沙發裡,壞笑着說:“這就已經開始營業啦?不錯不錯。”
“問你話呢,這大晚上的,怎麼不回自己家,或者找牀伴兒,跑我這裡做什麼?”鄧小仙也坐進沙發,壞笑着看譚振。
譚振笑而不語。
“又沒錢交房租,被房東改了密碼鎖?”鄧小仙早已猜出,捏着拳頭就忘譚振身上捶,“你說你,一天到晚把錢掛在嘴上,怎麼連個房租都交不起!你到底把錢花去哪兒了?”
譚振捏着鄧小仙的拳頭,一個勁兒示好:“哎,都花去了該花的地方……本來準備今天來你這蹭一宿的,現在看來,牀是睡不了了。”
鄧小仙沒好氣,起身從壁櫥裡抱出一牀被褥鋪在地上,丟了一條毛巾被給譚振:“認識你算我倒了八輩子黴。”
“好小仙兒。”
譚振抖開毛巾被丟在一邊,看小仙兒已經躺在地上的鋪裡準備睡,便說:“其實你也沒必要刻意留下來陪我。我知道你和我那個狠心的房東不同,門上的密碼鎖是永遠不會換的。”
“行了吧,別得瑟,”鄧小仙在地鋪上滾了半圈,用毛巾被把自己裹起來,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繭子,“我也不是要專門留下來陪你,就是有時候會突然覺得很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呆着。”
譚振聽鄧小仙話音有變,心裡“咯噔”一下,開口就問:“是不是叔叔的身體又……”
鄧小仙轉了個身,沉默片刻才吐出一句:“找到腎|源了。”
“操!”譚振聽聞,猛地從沙發上彈起,一股暖流涌上心頭,“好事兒啊!”
鄧小仙在地上蠕動,片刻之後突然大哭出聲:“阿振,你覺得我是不是一個特別垃圾的人?”
譚振沒有從鄧小仙的話音裡聽出與自己一樣的興奮,有點疑惑,便起身走過去看躺在地鋪裡的人。
“怎麼了?”譚振問。
鄧小仙又滾了半圈爬起來,從大繭子裡面伸出一隻手臂擦了擦眼睛,說:“你告訴我,我就是一個人渣吧?”
譚振歪身子和鄧小仙一起席地而坐,突然就明白了些什麼。
他猜想,小仙是根本就不想聽到“有□□”這個詞。
即便是至親至愛的人,用身體和精神拖累對方,時間久了,只能被人當爲累贅和捆綁身心的枷鎖。
“我他媽就是一個混蛋!”鄧小仙捏拳頭砸自己的腦袋,“今天她打電話告訴我的時候,我居然一點兒都高興不起來!”
“阿振,我從小沒見過我媽,和老爸相依爲命着長大。你知道嗎,因爲他是個盲人,我就要比別人多受到一些歧視,因爲他行動不便,我就不得不放棄學業整日守在他的身邊。因爲他,我到現在也沒個正兒八經的女朋友……”
“我真是受夠了這樣的生活!”
譚振的心臟驟縮,果然和他預感到的一模一樣。
他還記得來A市的那個下午,城市剛經歷過一場暴雨,火車站附近又在修路,到處都是泥濘。
譚振揣着從家裡帶出來的八百塊錢,和錄取通知書,看着這樣一個與自己想象中有巨大差別的城市,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麼叫做迷茫。
鄧小仙兒就是在那個時刻,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
“帥哥,住店嗎?一晚上二十!”
他還記得那個時候的鄧小仙已經染了這標誌性的一頭黃毛,笑得燦爛彷彿自帶陽光,好似永遠無憂無慮。
“阿振,你打我吧!”
譚振擡手捏住鄧小仙的手臂,把對方拉進自己懷裡。
雖然從來沒有把自己在老家的事情向鄧小仙吐露過分毫,但小仙兒的這份痛,他完全能夠明白。
因爲,他也有一個拖累人的家。
那個家也讓他抓狂,曾經,他也像小仙似的,暗地裡祈求他那個低賤不自愛的老媽永遠不要出現。無論是死在大街上還是別人的牀上,只要別再出現,就好。
他緊緊地抱着鄧小仙的肩膀,拿額角蹭着對方的腦袋,就像是哄小孩子似的在嘴裡喃喃地說:“不是,你不渣,也不垃圾,你是我最好的小仙兒。”
安撫過鄧小仙后,譚振躺在冰冷的皮沙發裡,腦袋格外清晰。
看着屋子裡的吊燈,隱隱約約中能感受到空調風吹動上面的裝飾輕輕晃動。
譚振保持着僵硬的姿勢一動不動。這房子是三個月前,小仙拿自己的畢生積蓄付的首付。自打他兩第一次吃同一碗泡麪的那一天起,譚振就知道小仙有一個開情趣民宿店的夢想。
譚振曾經開玩笑說,你可以租房子,多租幾套,多搞幾個主題。
鄧小仙卻強硬着說,不,一定得要自己買的房子,心裡踏實。
都是錢吧!譚振看明白這一切,再扭過頭去看早已酣睡的鄧小仙,胸口堵得慌。
鄧叔做手術肯定會花費一大筆錢,術後的保養又是一大筆。
天價的醫療,憑鄧小仙一個賣避孕套起家的,情趣民宿纔開了一週,還有一屁股房貸的小子,恐怕這一下又要回到很多年前,啃泡麪度日的那個時候了。
譚振腦袋轟鳴。
生活很難,他知道,人性那醜陋的一面也常常叫人懼怕,可越是這樣,越是想叫人掙扎。不經歷,怎麼能知道破繭成蝶之後的那一下爽快!
再次環視這屋子,譚振突然就有了主意。
翌日傍晚,譚振出發,準備去赴蘇朗的約。
雖然他是一個自認爲道德底線低淺的人,可偷東西這種事情他是真沒經驗。
站在海天大酒店的觀光電梯旁,看那玻璃外殼上映着的幽蘭色亮光,給自己定了定神,終究還是按了那個電梯按鈕。
只是利用自己的超能力去幫助別人而已,電視上的英雄都是這樣的。
他站在電梯裡,按下了最高層,並輸入1919的密碼,等電梯門合攏上升,他轉身看一點點遠離視線的地面,和更遠處躍入眼簾的都市霓虹,順了口氣,強迫自己微笑。
“叮”的一聲,電梯到達最頂層。
譚振擡手抹了把臉,跨出電梯擡手準備敲門的時候,門從裡面打開了。
一股沉靜的香甜立刻撲面而來,譚振擡頭,順着眼前光|裸的長腿,隨性的傢俱短褲和連帽衛衣,他看到了蘇朗那英俊的面龐。
才一天沒見,竟然有點久別重逢的感覺。
“你怎麼知道是我?”譚振調出往日那般諂媚的笑。
“這個密碼只告訴過你。”蘇朗說完,把門推開一些,轉身往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