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爲知道,所以纔要逆水行舟,否則多麼無趣?”石崇的衣服上有淡淡甘松香的氣味,甘鬆其實原本可以拿來做香料,也可以用來做藥,帶着淡淡的苦澀,氣味卻雋永。
石崇之富,恐怕就連龍涎香也用得起,卻偏偏用了甘鬆這樣尋常的香料,然而他青衫磊落如雲,此刻看來只覺得說不出的安慰和妥貼。或許世上再也沒有人,能夠將這一味甘鬆用得如此濃淡相宜,叫人歎服。
我終於微微鬆了心神,“逆水行舟,真是說來豪情壯志,然而做起來,卻只讓人覺得舉步維艱。”
“朝暉既然自己走了這條路,碧清又何必要爲他憂慮。況且朝暉若能通過國考,成爲三甲第一的狀元郎,就如他所說,日後若真的有機遇,那麼說不定……可以一舉扭轉如今天下頹靡氣勢。”石崇的聲音漸漸變沉。
我悚然一驚,忽然想起森爵對我說過的話。天下門閥貴族盤根錯節,他仰仗袁家,難道……真的就只有仰仗麼?
石崇看了我一眼,嘴角有淡淡的笑意,“你想起了什麼?”
我的目光一亮,反問他道:“你之所以如此篤定,恐怕也是早就看出來,森爵對袁家,相生相靠,他要坐上帝君之位,有袁家的支持,已經是大有勝算。袁家支持一個皇帝,就是希望日後誕育了子嗣,袁家必然會讓他成爲日後的皇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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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家打的如意算盤,真是下了一盤好大的棋。”石崇微微垂下了眼睛,在白玉般的臉上投下如蝴蝶的陰影,“只不過,你覺得秦王會坐視不管麼?”
“士族就像是猛虎一般,上位者驅使猛虎爲自己做事,然而沒有人會認爲,猛虎真的會馴服於自己。兔死狗烹,鳥盡弓藏,不過如此。如果讓袁家達成目標,不僅僅是我和你之間岌岌可危,沒有容身之處,我相信秦王殿下高瞻遠矚,恐怕更會明白,如果讓袁家把持了朝政,究竟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殿下不會不懂。”
位於上位,就要知道取捨和決斷。他要的是平衡不偏,然而我卻輕輕嘆了口氣,“如果森爵要的是穩妥,那麼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們難道不是良弓走狗麼?”
怕被人捨棄,也怕無力自保,我當日與石崇結盟,不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麼。兜兜轉轉,當中不是沒有想過要放棄,然而最後竟然還是走了同一條路。
“上位者博弈,素來不都是如此麼?所以碧清,我希望有朝一日,你可以成爲和森爵並肩的那個人。不是成爲他手中的棋子,也不會受到制衡。而是成爲同伴,可以和他一起主宰這個天下,你明白麼?”
“你對我期許如此之大,倒是讓我覺得壓力極大。”我擡起手按了按自己的眉眼,只覺得好笑,“對了,你今日來找我,就是因爲設宴芙蓉園一事?”
“我將會和秦王同去。”石崇並沒有立刻回答我,而是驀地說出了這句話。
我原本吃了一驚,然而此刻卻又醒悟過來,這樣重要的場合,竟然會帶着石崇同去,如今的他的聲望地位,可見一斑了。
“殿下倚重你,倒是一件好事。只不過石崇要用什麼樣的身份前去呢?”我倒是微微挑眉,故意打趣似的說道。
石崇果然有幾分侷促之意,片刻後才說道:“自然是殿下的幕僚臣子了。”
我微微頷首,“你如今自然是森爵的幕僚,然而畢竟還是石家的當家。我知道我時時刻刻說起你天下之富,似乎稍微顯得有些庸俗了。但是這是你的武器,也是你的軟肋。方纔朝暉來向我辭行,不知道爲何,我總覺得有一種莫名的傷懷。”
“前路渺渺茫茫,每一個人,我都希望你們保重自身。”
我並非是刻意說這番話,然而或許真的是情緒所致,一時間竟然心緒複雜煩亂。石崇深深看了我一眼,這才嘆了口氣,“碧清,我最欣賞你的,就是無論你什麼事情都往最壞的方面。世事的確輾轉如棋局,但是雖然漂泊,卻還是有自己的樂趣在。”
“七日之後便是芙蓉宴,我想要告訴你的不僅僅是我會去,而是希望你能夠把握這個機會。即便,遠遠和魏王見上一面也是好的。”
他的目光裡有淡淡的期許,卻並沒有和我都說什麼,只是微微頷首。
我又爲自己倒了一杯茶,這才說道:“我也很希望可以做些什麼,可是自從到了鉑則之後,我才發現自己束手束腳,根本百無一用。”
森爵不能時時陪伴在我身邊,其實我也並不所求他會一直陪着我。然而當初在崇德城之中多少雄心壯志,此刻真正面臨這個局面,竟然讓人只覺得束手無策。
在所有人都開始找尋到自己的目標之後,我卻發現自己的前路一片迷茫未知。當日我來鉑則,最看重便是秦王妃位,不甘居於人後,不願意像自己的母親一般成爲妾室,日夜苦等一個已經變了心的男人。
可是此刻到了鉑則,彷彿就像是深深陷入了泥沼深淵之中,無論做什麼,都只覺得舉步維艱。如今石崇已經成了森爵的幕僚,而朝暉亦離我而去,準備國考。剩下我一個人,似乎只能在秦王府中,一日一日的等,看寒鴉猶帶昭陽殿的日影飛來。
這樣下去,我和自己的母親,又有什麼差別?
石崇眉毛一挑,似乎是在想些什麼,片刻後才說道:“其實你既然閒着無趣,爲何不去找秦王殿下呢?”
“找森爵?”我微微一驚,“你在和我打啞謎麼?”
“是不是打啞謎,其實去找殿下,碧清自己就知道了。我不能說得太多,恐怕到時候要讓殿下怪罪了。”他其實未必真的怕森爵,然而話中似乎還有深意,只是不肯明說罷了。我還想再說什麼,然而他已經起身告辭了。
我的嘴脣動了動,然而終究還是無可奈何的笑了起來,似是山林之中盛開的花朵,然而轉瞬卻又枯萎了。
他告辭而去,芸兒這才走到我的身邊,福了一禮道,“金絲糕已經做好了,石崇大人……怎麼這麼快就走了?”
“他沒有這樣的口福,不必管他。”我倒像是置氣一般的說道,片刻後才忍不住笑了起來,“既然都已經做好了,也不好就這麼浪費了,不如送去給秦王殿下吧。”芸兒應了一聲,轉身準備離開,我卻叫住了她,“我與你同去。”
“這樣的小事……”她想了想,忽然沒有再說下去,“那麼奴婢伺候姑娘妝容。”
“不必了。”我站了起來,只將髮髻上的簪子扶了一扶,走到庭院外頭,卻看見擺着的一盆蘭花已經開了,隨手摘下一朵別在髮髻之中,我看不見位置是否恰當,芸兒連忙乖巧的爲我取出來又重新簪花。
然而神色還有有幾分猶豫,“小姐一直都很喜歡素淡,而且生的這樣美,即便不用金銀首飾也是好看的。然而奴婢也聽過一句話,女爲悅己者容,去見秦王殿下,打扮的好看一些,難道不好麼?”
“女爲悅己者容,這句話倒是不錯。”我款步走在前面,聞言也忍不住微微一笑,示意芸兒到我身邊來,走出了院門,成民也不疾不徐的跟了上來,我也不避諱他,開口說道:“女子妝容美麗,自然是人見人愛。然而去見自己喜歡的人,也要分場合時候。”
“如果時時刻刻都盛裝打扮,只會讓男子以爲你多麼傾心戀慕於他,花盡心思在他面前爭奇鬥豔,卻未必會憐惜你。”我細長的手指撥弄着自己的耳墜,繼續說道:“有時候隨性一些,不輕不重,反而叫他猜不透你的心思,更加沉迷。”
其實這些話我也是在書上看見的,,不知道有多少訣竅在裡頭。有人可以坦誠相對,有人卻喜歡費盡心思。
我想,我應該是後者吧。
芸兒在一邊連連點頭,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奴婢記住了。”
我一時奇怪,噗嗤一聲忍不住笑了起來,“你要記住這些做什麼?不,我倒是糊塗了,你自己記得也好,畢竟終究是用得上的。”
芸兒這才發現自己一時失言,一張臉頓時羞的緋紅,然而還是忍不住說道,“小姐是笑話奴婢呢,奴婢不敢再和小姐說話了。”
我們兩個說說笑笑,倒是很快就到了森爵的書房外,他若是下了朝,基本上都在書房之中,如今石崇剛走,裡面原本一個人都沒有才對。然而我替我開門的卻是個面目俊秀的少年郎,看了我一眼,目光之中似乎帶着幾分深深的詫異。
我隱隱有些詫異,森爵此刻正站在窗戶旁,嘴角有淡淡似笑非笑的意味,脣角揚起。我原本想要說話,此刻一時間也有些訕訕起來,只好道:“我是否來的不是時候?”
森爵看見是我,原本沉沉的神色倒是緩和了不少,“自然不是,你先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