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有一件披風,然而那風兜都被狂風吹起,幾乎是剎那間就迷住了人的眼睛。?然而狂風縱然呼嘯而來,卻並不能拖延我的腳步。
此刻四周一片荒涼,或許是因爲戰爭的緣故,到處都籠罩着一片淒涼孤清之感。我竭力讓自己慢慢變得平靜下來,那些守衛在城門下的士兵似乎是終於發現了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大步走了過來。
手中的刀叉剛戟連在一起,過了好一會兒,其中的士兵這才粗聲粗氣地說道:“你是什麼人,現在黎世不準人進出,還是退出去吧。”
這些人奉命看守,然而此刻臉上也是露出了沉沉的倦色,不過此地倒真是換了主人。從前蘇裴安在的時候,士兵官吏一個個蠻橫無理仗勢欺人。然而此刻那人雖然覺得我身份來歷都十分詭異,卻也並沒有動粗,只是呵斥了幾句。
我莞爾一笑,仰起頭道:“還請這位大哥幫忙通報一聲,就說是帝都之中秦王府有人前來。”
“秦王府?”那人果然變了臉色,一時間神情都有些僵住了。此刻森爵是大將軍,也是整個黎世的指揮,這些人自然知道秦王府三個字到底代表了什麼意義。他臉色變了變,一時間似乎也不敢做主。
我嘴角上揚,不輕不重地說道:“如果你無法決斷,就去請示這座城能做主得人吧。秦王如今不再,總有能夠做主的人才是。”
他微微變了臉色,“你怎麼會知道……”然而話才說出口便知道自己失言,一時間也有些訥訥。
黎世早在數日之前就已經將捷報傳入了京都,不可能絲毫沒有進益,而我知道森爵的性格,他不是苟且偷安之人,若是旁人或許會顧忌自己主帥的身份,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然而森爵不同,欲平燕雲十六州,他當身先士卒。
我與他,是這樣的心性相通,自然也就此刻崇德城內,秦王不在此地。
過了好一會兒,那裡頭的士兵果然匆匆忙忙跑出來,見我的神色也恭敬了許多,“姑娘請吧,軍師大人已經在府邸之中恭候多時了。”
軍師?我微微蹙眉,森爵身邊到底有多少實力潛伏暗中,我並不知情。而這位軍師,又是什麼人?
成民手中持劍,芸兒則亦步亦趨跟在我身後。此刻聽見有請,芸兒也鬆了口氣,就連腳步都微微有些虛浮了。
我知道自己此刻必然蓬頭垢面,然而一路風雨,塵滿面鬢如霜,卻不肯露出疲倦神色。強撐着走入崇德城中,一別不過數月,竟然覺得好似恍如隔世。
當初崇德城中無意門想要殺死蘇裴安,我當初尚且也不過是石崇手中小小一枚棋子。然而轉瞬之間,卻早已經是另有一番天地了。
此刻的崇德城雖然是在戰時,然而看上去倒是比當初城內械鬥還要好上許多。來來往往的人神色雖然緊張,然而看上去倒也十分安寧。守城的士兵倒是不敢怠慢,親自領着我前行,一直到了從前蘇裴安的太守府才停下了腳步。
當初這裡尚且血染黃沙,然而此刻已經換了氣象,只不過看上去……依然是肅殺之地。
成民始終是小心謹慎,沉聲說道:“姑娘還請小心,屬下總覺得……未免太順遂了些。”
我們並沒有可以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況且此刻局勢何等複雜,這些人不過聽信我一面之詞,竟然也敢真的將我往府邸之中領。然而此刻早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既然來了,便是無路可退。無論此刻城中主事之人究竟是誰,我亦要靠他聯繫上森爵。
太守府邸依然是如初如舊,奢華如昨。但是當初百花盛開,奼紫嫣紅,觥籌交錯,霓裳羽衣的富貴之氣,似乎早已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倒是難得的清正之感。一路上就連伺候的下人都寥寥無幾,我被那羣士兵引領,過了好一會兒,那人才停下腳步,“大人就在此地,請姑娘進去吧。”
我推門欲入,成民卻被人攔在了外頭。那守門的兩人器宇軒昂,看上去倒不像是尋常的士兵。成民冷哼了一聲,手中三尺青鋒已經出鞘半寸,我卻一手按住了他的手腕,“若是當真要害我們,其實根本不必如此麻煩。我們三個人,難不成還能與滿城將士作對不成?”
我嘴角含笑,推開門走了進去。反手關上了門,只覺得一切似乎都已經被阻絕了。這裡似乎是一個書房,層層疊疊的書堆積在一起,看來這裡的主人倒還是個飽讀詩書之人。只不過不知道究竟是新主人的意願,又或者是當年蘇裴安所遺留下來的?
而在書架底下,此刻有人忽然擡起了頭來。
對方穿着一身紫紅色官服,上面還繡着一隻鷺鷥。對方看上去已經是五十許人了,鬚髮已經有些許銀白,是飽經滄桑之後的時光印記,而對方的目光沉穩內斂,灰褐色的瞳孔之內,倒好像是一口怎麼也看不穿的深井。
我心中微微一驚,只覺得不過是被人這樣看了一眼,倒好像是整個人都被看穿了一般,過了許久,對方倒是忍不住笑了起來,“原來當真是沈姑娘,當日一別,不知道姑娘還記得在下麼?”
我回過神來,連忙俯身對他行了一禮,“許久不見,孫大人別來無恙麼?”
他將手中的筆放在筆架上,此刻似乎不過是個尋常的老者,只是目光卻依然深沉而鋒利,“沈姑娘記性很好,方纔有人來稟報的時候,我便在想,是否是沈姑娘。其實照理說姑娘此刻應該身在京都之中的親王府邸纔對,怎麼會到黎世來?”
我心中微微一動,然而思量了一會兒,卻並不知道是否應該對孫智和盤托出。當時森爵在驛站之中就曾經說過此人,孫智德高望重,只不過到了後來黨派之爭落敗,因此被調離了京都,雖然官位不算太低,但始終是遠離了政治的核心。而趙雍對他顯然是是非期待,一力舉薦孫智做了黎世太守,官位可謂不低。
而且我們當日聊起,恐怕森爵對孫智的期許,顯然並不僅僅只是一個封疆大吏,只怕還會有更多。森爵當初與我說的那番話,我倒是依然都還記得,顯然在森爵心中,的確是將孫智看做是自己心腹的。
然而此事茲事體大,我沉吟許久,這纔開口道:“孫大人日後會成爲國之棟樑,這番話,碧清不知道究竟該不該說。”
“全憑姑娘自己處置罷了,若是姑娘不信任老夫,或許……還有一個人,會讓姑娘坦誠以對?”他似乎並不在意我對他的猜忌,反而是朗聲笑了起來,目光之中隱隱帶着幾分明悟,“來人,去請軍師大人來,就說是故人來訪,讓他無論如何過來一敘。”
外頭有人低低應了一聲,很快便是匆匆離去的腳步聲。然而我倒是覺得奇怪,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聽見所謂軍師這個稱呼了,到底是什麼人?而且,故人來歸,我在黎世,又哪來還有什麼故人呢?
“姑娘一路風塵僕僕,看來似乎事累了,不妨先喝杯茶吧。”孫智有睿智眸光,然而對我倒是十分客氣,親自起身爲我倒了一杯茶水。我連忙伸手接過了,其實茶葉普通,然而或許是太久不曾喝過一盞熱茶,倒的確是四肢百骸都舒適了不少。
孫智依然自顧自看着手中的本子,筆走龍蛇,神情肅然。我並不想打擾他處理事務,因此寧可在一邊安靜等待。
過了好一會兒,門外忽然傳來了低低叩門聲,孫智笑了起來,“請。”
門吱呀一聲推開了,我擡起臉來,只看見有淡金色的陽光染過對方的衣角,而他在寬大袍袖遮掩下的那一隻紅色寶石戒指,看上去依然猶如在帝都鉑則之中所見的熠熠生輝。
我終於笑了起來,將手中茶杯放在桌子上,石崇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然而微微蹙眉,似乎並不覺得十分驚喜,反而帶着幾分說不出地詫異之色。片刻後,他才輕輕嘆了一口氣,“你怎麼來了?”
我臉上得笑容轉瞬即逝,並非是因爲石崇此刻對我的態度冷淡。而是我明白,他看我的目光之中滿是複雜情愫,顯然認爲此時此刻我不該到黎世來?
“帝都之中前段時間就已經收到捷報,爲何你還是看上去憂心忡忡?”我開門見山地說道,此刻沒有外人,也不必虛與委蛇。在這樣的情況之下,能夠讓石崇擔憂的,除了與燕雲十六州的戰爭之外,我實在想不出其他。
他原本皺着眉頭,此刻倒是忍不住笑了起來,微微搖頭,“你倒是一直心思靈敏,從來不遜從前。”他神色慢慢肅然起來,“的確是有捷報傳入了帝都,但是燕雲十六州,樑王已經親至。這一場仗,實在是打的不容易,尤其你不該到崇德城中來。”
“我原本也不想來,然而卻非來不可。石崇,你是知道我的,我並非是魯莽行事之輩,若非有變故,我何至於會離開帝都來到此地?”我亦微微蹙眉,只覺得千頭萬緒,好似千斤重擔全都壓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