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敢勞煩門主大駕呢,自然是碧清自己過去纔是。”我和森爵對視了一眼,眼中都有淡淡的笑意。
浩空冷哼了一聲,狀若不悅,“豈敢,自從你和森爵兩人到了崇德城,就將我的風頭全都給搶光了,全怪飛羽那小子,將你們帶來做什麼!”
一羣人又都笑了起來,其實他有亂世豪傑的氣魄,即便人人都開始信服森爵,但是在這羣人心裡,浩空永遠都是門主。他三年來籌集銀兩訓練這些只有滿腔仇恨的男子,讓他們暗中蓄力,如何在今日的廝殺之中報仇雪恨。
我仰起頭,看見城門上人影憧憧。真是奇怪,我環顧左右,只見四周之人潰散,簡直連最基本的隊形都已經無法保持。就像是一個混亂的圓,純粹將我們這羣人包裹其中罷了。
這樣不堪一擊的陣型,蘇裴安竟然沒有乘勝追擊,莫非當真是文官出身,不諳兵法麼?
我想起那個長衣颯颯的男子,微微搖頭。他一生性格多疑,智慧卓絕。這樣的人絕不會只是個紙上談兵的草包,我轉頭看向森爵,嘴脣還未動,他已經笑了起來,“你是想問,爲何我們這羣人退到如此地步,蘇裴安卻沒有乘勝追擊麼?”
我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畢竟這些人已經拼死搏命,若說他們節節敗退陣型潰散,實在是難以啓齒。然而此情此景,實在不能讓我不擔憂,我徐徐說道:“我並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我雖然不諳兵法,但是也知道攻城並非一口氣能拿下的事。有進有退,你們自有打算。但是……這陣型,實在是讓人憂心。”
浩空朗聲大笑起來,“果真是個奇女子,沈姑娘原來也懂陣型兵法,我一開始也曾埋怨過爲何下令撤兵的時候不保持圓陣,而是這樣歪七扭八,豈不是極爲容易讓人攻破?”
浩空臉上有幾分得色,我卻挑眉笑了起來,“看來是我孤陋寡聞了,那麼碧清願聞其詳,究竟又是何事,讓浩空大哥覺得這個陣勢妙不可言呢?”
他伸手一指外圍給我看,“你瞧,這陣法看似雜亂無章,好像是我們因爲不敵對方勇猛所以節節潰散。事實上卻並非如此,盾牌在最外,長槍局其後,還有弓弩手隱藏其中。這陣勢散開則各成一體,若合在一起便威力無窮。實在可攻可守,叫人瞠目結舌。蘇裴安初次上當派出人馬來,被這個陣型斬殺了大半。因此緊關城門,再也不敢派人馬出來了。”
我看向森爵,“這是你想出來的?”
這一戰只怕比我想象中的要艱辛的多,他的瞳孔下密密麻麻全是血絲,也不知道是有多久不曾睡過了。我輕輕嘆了口氣,只怕自己也好不了多少,蓬頭垢面身上還帶着傷。然而森爵卻不置可否的樣子,“不過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罷了,他那六個人的銀絲陣,可也殺了我們不少人。”
我想起在府衙外那幾個人穿着和尋常捕快無異的士兵,於黑夜之中用銀絲殺人,還因此傷了森爵的手臂。
“但是久攻不破,我們的時間卻不多了。”他的眼窩都已經陷進去不少,濃眉緊皺,十分焦灼的模樣。
我有些吃驚,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森爵,在府衙的時候我便聽你說過,我們時間不多……你指的,究竟是什麼?”
此刻就連浩空的目光都陡然間沉了下去,片刻後他才擡起手揮了揮,“你們都先散開吧,我有些話要和沈姑娘說。”
那一羣人動作整齊劃一,緩緩往兩邊散開空出一大塊地方給我們。只有伯鴻和書姬好像有些茫然站在原地,我便也說,“你們一路奔波也累了,不如暫且休息,養精蓄銳。”
書姬咧開嘴笑了笑,便轉身離開了,不知道和鳴烈嘀嘀咕咕說着什麼。只有伯鴻目光陰沉,見我一直看着他,這才也躬身退去。只是他並不和其餘人站在一塊兒,只和那些與自己一同攻下權連的人站着。
我忍不住皺起眉來,一開始倒還不覺得,此刻衆人神態都有些憊懶,他筆直的身軀彷彿久經風吹雨打,卻依舊昂然筆直的松柏,凜然出衆。
就連浩空都忍不住讚歎道:“這人是哪裡來的?我在無意門中訓練過多少男兒,雖然有武藝所成者,但就憑藉這樣的氣魄,都叫人自愧弗如了。”
我微微一笑,“想必也是崇德城的人吧,或許是遊方而來的俠客?此人是和書姬他們一塊來通風報信的,只不過他武藝高強,又肯留下來效力,人手緊缺,我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好空點了點頭,不過目光卻逐漸鋒利起來,“來路不明的人,還是小心些好,當初無意門也是招收了蘇裴安安插在崇德城的細作,差點全軍覆沒。”
我卻想起他拔劍爲我斬斷暗箭襲來的模樣,若真是細作,只要不動聲色,我便必然被那一箭所傷。若真的是蘇裴安的細作,又怎麼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或許真是先入爲主的緣故,我對伯鴻倒沒有幾分疑心。
浩空顯然也真是說說而已,並沒有真的放在心上。他從懷中掏出一張地圖攤開到我面前,“沈姑娘仔細看看,可有發現什麼不妥?”
這張地圖便是正常大小了,自然遠遠沒有在無意門總部的時候所見的巨大詳細。這似乎是黎世的地圖,幾座城池都被人用紅筆點了一下,除此之外再也沒有旁的線索。
浩空只看着我,森爵眼底也有淡淡的笑意,只是一言不發。我便明白過來,恐怕森爵這句話,也曾經讓浩空心中疑惑過,只是被人爲難了一把,現在便想要爲難起我來了。
我自然不會叫他稱心如意,便俯下身輕輕一看,手指在地圖上游走起來。
那幾個紅點自然不會無緣無故落在上面,然而仔細一看,我就笑了起來,“我明白了。”
森爵顯然有幾分難以置信,訝異問道:“當真麼?”
我莞爾一笑,伸手在地圖上比劃了一下,“黎世三郡六縣,都是蘇裴安管轄。只是他獨居崇德城,乃是因爲此地防守便利而且穩居黎世中心。其餘地方大多不成規模,防守也遠不如崇德城嚴密。但即便如此,如果崇德城遭到圍攻,你說其他的地方駐守的兵力,難道可以袖手旁觀麼?”
浩空忍不住嘆息了一聲,似乎十分可惜,“果然還是難不倒你。”
我實在頗有幾分無奈,“你這個時候還想着難倒我做什麼,這地圖上點的幾個地方,離崇德城最近,雖然有人或許會持觀望態度,我們晚上發動,最遲今天早上此處異動就會傳出去,到了正午時分若還不能解決,恐怕我們就成了甕中之鱉了。”
森爵笑了起來,有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倒也不必如此在意,只要能夠那羣人趕來之前擒下了蘇裴安,便也算是成了。”
浩空的眸光裡卻滿是憂慮,並沒有因此松下眉頭,“我不願意將此事泄露出去,便是害怕動搖了軍心。三年蟄伏隱忍,這條性命又有什麼重要的,但已經攻到了此地,一旦輸了……實在是叫人心有不甘。”
我和他一起仰頭望着內城的城門,心中也有幾分悵然。多少不甘的怨恨和多少鮮活的性命,才鋪成了從外城抵達此地之路。每一步都滲出了血跡,叫人如何能夠甘願失敗。
“蘇裴安固守城內不出,等的就是崇德城的**被人發現,到時候我們自然會被千軍萬馬圍困,死路一條。我在深夜發起攻擊,就是爲了能夠搶佔先機,怎麼能讓他得償所願。”森爵的目光鋒利,示意浩空將地圖收起來,“事情纔剛剛開始,不必這麼快便認輸。”
“也是,大好頭顱,若能血戰於此,也是一件快事。”浩空笑了笑,將地圖揮手一捲,便納入了懷中。一見我們說完話,那羣人便再次聚攏過來,行動有條不紊。
“門主莫非是不信任我們不成,有什麼話,竟然只和這兩位說?”鳴烈半開玩笑般的說道,卻有人真的露出了幾分不屑面孔。
森爵在無意門中雖然豎立了威信,但終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有人佩服他,自然也有人嫉妒他。在無意門中三年時間,卻被一個來路不明的人搶走風頭,也難免心中有所不滿。只是我微微皺眉,不明白鳴烈爲何會故意說這樣的話。
他性子沉穩內斂,絕不是這樣魯莽的人。更何況對森爵一直以來滿是欽佩,也不會故意尋釁。我隱隱有些戒備起來,然而還未來得及說話,已經有人笑了起來,“鳴烈這話說得倒是差了,森爵武藝高強謀略過人,沈姑娘更是帶來了那麼多武器,可以說是救了我們所有人一命,受到門主信任,也是應該的。至於我們這些馬前卒,自然只需做好一個卒子的本份便是。”
這人說話溫和,然而綿裡藏針。我擡眼看過去,倒是覺得此人分外眼熟。第一次在茶樓密室的時候,也是這個略略圓潤的男子和森爵擡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