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謹先宿醉後醒來, 腦袋炸痛，動一下里面還嗡嗡作響。活像酒水從鼻子一路導進大腦，把淋巴神經都泡在乙醇裡發酵。
他“嘶”一聲, 從硬邦邦的真皮沙發上坐起身, 果然腰痠背痛。
“終於醒了。你沒躺多久, 也就7小時29分鐘吧。”
一個乾巴欠揍的聲音自斜前方響起, 說話的人在幽幽的熒幕光線中敲打鍵盤。
趙謹先揉着太陽穴, “我手機呢？”
張文清打完一行代碼，施恩般指了指流理臺。
趙謹先的蘋果5正泡在大大的啤酒玻璃杯裡，尺寸剛好與杯沿契合。銀色外殼在黑啤的色彩下加了一幀復古濾鏡, 如同屍體飄到遙遠的墨西哥城。
“Fuck！”
“嘖，男神一大早發飆了。”
趙謹先和張文清正在美國芝加哥, 昨天原本說是見科技大佬的酒會, 發展到後來成了校友狂歡。趙謹先醉得糊里糊塗時聯繫了室友張文清, 之後便失去知覺。
醒來褲子穿得好好的，身上沒奇怪的掐痕或口紅印。趙謹先心想張文清這傢伙還算靠譜。
沒辦法, 人在異國，家有悍妻，對開放的社交套路不得不防。
張文清拿着耳機在手裡把玩，嘴角溢出漫不經心的笑。“我的生死狀可籤給你了，這次實驗要是失敗, 我的精神力受損, 後半輩子極大可能在精神病院度過。”
說完, 他從抽屜裡取出一個透明二頁文件套, 裡面合同顯然已經簽好字塵埃落定。
記憶傳輸裝置是趙謹先和張文清共同的心血。
基於時間跳躍理論, 人的記憶如同txt， jpg, rmvb等格式的文件，通過特定提取裝置，將其提取後打包壓縮，找到合適的黑洞雲盤，再選擇一個特定的時間點，把記憶傳輸到那個時間點的自己身上，就達成了時間跳躍。
迄今，他們的研究取得一定進展。但各方面未知性太多，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貿貿然投入人體實驗都不應當。
研究的道路充滿陰差陽錯。打個比方，著名藥物枸櫞酸西地那非片，學名萬艾可，江湖人稱“偉哥”，治療作用不言而明。然而這個藥物研發初期，藥企的目的原本是研發治療抗冠心病的血管擴張藥物。
科學進展的每一步都伴隨着副作用，甚至在不同時期副作用會後來居上，成爲主要矛盾。
時間跳躍，是一片未知的藍海。
趙謹先覺得酒精裡的細胞們在嗷嗷作響，問：“我什麼時候籤的？”
“今天凌晨。”
“實驗風險太大。”趙謹先上前兩步，打算搶走合同銷燬。但張文清的動作此刻出奇矯健，靈巧地躲過襲擊。
他把險些站不穩的趙謹先推回沙發，嘴裡振振有詞：“喂，科學是建立在這種程度的謹慎上麼？我們尋找時間的真諦，怎麼能在最終結果前停步不前？”
他們將理論應用到實際，已經造出可以從海馬體提取記憶的頭戴式耳機，完成記憶壓縮和時間點選取。
接下來，最重要的一步是，真人實驗。
此時，兩位隊友的態度迥然不同——張文清毛遂自薦，趙謹先一再阻攔。
趙謹先煩躁地搔頭。他抗拒一切不可控的因素，打算晚點想法子打消張文清的念頭，順便把合同毀屍滅跡。
“把你手機借我。”
張文清隨手拋了過去，像是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幽幽道：“合同我已經掃描上傳了。”
趙謹先接了個準，橫他一眼，趕緊聯繫宋垚。
“垚垚？我錯了，我手機壞了。”
電話裡女聲嘰嘰喳喳，他抿脣，“沒有，就是普通的酒會。我和張文清有事……不是不告訴你，八字還沒一撇。你那邊十點多了，別老在外面晃悠，注意安全，早點休息。”
“我什麼時候嫌你蠢了？咱們就事論事……”
話沒說幾句，趙謹先怕擾民，去了陽臺。斷斷續續的聲音傳進屋子。
張文清從未同宋垚打過交道，但他夢中情人是宋垚的室友向嘉麗，因此多少對這姑娘有點耳聞。
趙謹先與宋垚這一對大四在一起，具體機緣大概率是因爲向嘉麗。
向嘉麗和趙謹先的室友楊子昂在一起後，撮合了趙謹先、宋垚。
這類大學快餐戀情屢見不鮮，往往在畢業季分手。但他們竟然跌跌撞撞走過來了。
站在張文清視角，着實做空這對兒。
自從宋垚和趙謹先的名字寫在一起，A大論壇就時常有猜分手、不看好的言論流竄。張文清心底也這麼想，只是干卿何事。他看到了，瞭解了，一笑而過。
在A大時趙謹先聲名遠揚，張文清知道此人成績好有實力，暗地不服氣，只覺得他裝逼。來到芝加哥後兩人湊巧成了室友。
剛籤合同張文清老不樂意了，一個星期後啪啪打臉。
一開始趙謹先大刀闊斧地講究生活質量，丟掉一大堆生活用品。喝啤酒堅決不要Natural Light，路過Poland Spring的貨架目不斜視，不，壓根不會路過。像個挑剔的小少爺。
——喂，雄孔雀，這裡沒有你開屏的機會請收起你的表演謝謝。
一週後，兩人一起炸雞可樂披薩熬過週末。
由此可見，經由論壇、貼吧認識到的趙謹先，大部分加了迷妹迷弟的濾鏡。
根據張文清的精密雷達分析，趙謹先就是個隱藏得很深的宅男，同時也是個呆萌學霸。
如果不是那張臉加分，他倆在女生中的印象應當半斤八兩。張文清忿忿不平地想：女人，你的名字叫顏控。
人不可貌相，誰知道呢，和趙謹先混熟後，發現他還挺接地氣的。“接地氣”這個詞某天張文清吐露了，趙謹先頗有感慨地說：“曾經俺也是個驕傲的人兒，全是被女朋友帶的。”
對了，而且這廝絕非是個酒囊飯袋，兩人說起對宇宙高維的理解，出奇投緣。
張文清對趙謹先的認知量變帶來質變。
啊——
趙謹先和宋垚，這二位決計算得上21世紀月拋軟件層出不窮中的一對清流情侶。
果不其然，一直到現在研二了，異國戀，都沒正兒八經斷開。
只是發脾氣的小打小鬧分手有過兩三次。
張文清作爲冷靜的旁觀者，喝了一口牛奶，起身去廁所。
當他出來時，發現戰爭升級了。
趙謹先站在落地窗前焦躁地踱步。他像沒頭蒼蠅亂轉的行爲往往發生在與宋垚吵架時。
衆所周知，留學生的頭髮有兩種常用方式處理，第一，自己動手剃，第二，室友幫忙剃。
前幾個月他們對從海馬體提取記憶的機制有異議，兩人已經很久沒享受一次社交生活了。現在的趙謹先正頂着一頭雞窩般的亂髮，要不是五官、身材仍舊在線，怕是昨天連酒會大門都混不進去。
張文清倒還好，一人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但趙謹先被他帶成死宅後，肥了十幾斤，跟女朋友打電話遭遇一次慘不忍睹的口誅筆伐後，第二次勉爲其難開了濾鏡。
“我早就跟你解釋過，我並不知道莫筱晴會交換來我們學校。你到底要我怎樣？我已經解釋了不下五遍了。”
張文清打開一瓶汽水，搖搖頭，內心不知是羨慕還是慶幸。
羨慕，畢竟他母胎單身二十多年，欽慕的女神心有所屬；慶幸，張文清自認沒本事也沒精力應付女生的無理取鬧。即使對方是向嘉麗。
“我真的很累，宋垚。”趙謹先一隻手撐在玻璃上，胳膊一側肉被壓變形了。不遠處哥特式建築羣落與盎然綠意交相輝映。但他整個人又頹廢又邋遢，理想與現實之間除了鴻溝還有女朋友的作。
宿醉之後腦子不會靈光，臭氣熏天。
但腐鏽的回憶機制啓動了，他想起很多次，他被宋垚鼓勵，很多次，他和張文清翻遍文獻只查到隻言片語。
張文清坐回電腦前，所有代碼已經就緒，他摁下“enter”鍵。
剛想撐懶腰，趙謹先的聲音爆發了，透過玻璃傳進門。嚇得張文清不敢大喘氣，只得委委屈屈地伸了幾次指頭，權當做簡單的拉伸動作了。
“好，如你所願！那就分手吧。”
趙謹先手機一直放在耳邊，人靠在落地窗前閉目。手機屏幕一片漆黑，裡面沒有聲音傳過來，怕是對方先氣呼呼地掛了電話。
到底不過20來歲，兩人太嫩，異國加深了雙方的齟齬。
分手後趙謹先在廁所呆了一個鐘頭，出來神清氣爽。
鬍渣被颳得乾乾淨淨，頭髮也是。他就這樣頂着一個宛如燈泡的光頭，圍着浴巾，走出來從冰箱拿了一瓶Crystal Geyser咕咚咕咚喝了半瓶。“我現在舒暢多了，剛特難受，嘴裡臭燻燻。”
張文清有點擔心他的精神狀況：“你至於嗎？不就分手，你把頭髮都給剃了。”
“我不會剪頭髮。”
張文清閉嘴了。嗐，他這個性。
趙謹先把備用的手機拿出來，正插卡呢，聽見張文清慌慌張張大喊一聲。
他揚起眉毛，“怎麼了？不是說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
張文清手抖得跟篩麪粉時一個頻率，看着趙謹先，面色驚恐帶一絲哀慼。
趙謹先開玩笑的面色逐漸凝固，問：“發生了什麼？”
眼皮跳起來。他把電話卡插進去，開機。
轟炸式的電話鋪天蓋地。短信箱右上角紅色數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飆升。
趙謹先剛點進短信箱，一個電話打過來。
“謹、謹先！”楊子昂的聲音非常奇怪，就好像被一根秤砣吊着。
“怎麼了？”趙謹先瞟一眼牆上的掛鐘，“國內不都凌晨了麼？”
“宋垚……宋垚她出車禍了！”
“什麼？你別急！慢慢說，怎麼回事？你現在在哪，在醫院嗎？醫生怎麼說？”
楊子昂半天沒回應，過了不久，電話被向嘉麗拿起。
斷斷續續的哭聲從舊手機的聽筒，從隔着整個太平洋的大洋彼岸，從相距十二個時區、半個地球的A市，傳到趙謹先耳裡。
明明沒有人說話，趙謹先愣愣地看向張文清。他這時才意識到，他已經流淚了。
***
“至少給個反應？你還有沒有生物的應激性？”
張文清說完，拉開窗簾。燦爛的陽光瞬間照亮整個角落，滿屋子的陰暗像揭開蓋的蟑螂，無處藏身。
趙謹先拿手擋着臉，鬍子拉碴，頹廢地趴在牀上。他的光頭就好像一個奇怪的預兆，告知旁人這個人塵緣已了，可以遁入空門了。
從得知宋垚離世的消息至今，趙謹先一直沒進食，不說話。就算是感情甚篤的夫妻，也不必這樣頹廢的哀慼，不必這樣懲罰自己。
他顯然是在自責。
“你知不知道，” 因爲幾天沒開口講話，趙謹先的嗓音變得特別沙啞，乍一聽宛如肺癆患者。“這幾天，我想了很久。我一直以爲我愛宋垚，其實，我最愛的是我自己。”
如果不是最愛自己，怎麼會讓故事走到死路。
他們在一起後產生過許多次爭執，趙謹先一直抱着“既然我這麼愛你，既然我是男人，那我就讓着你好了”。
表面的謙讓來源於性格中的傲慢。其實從來沒把宋垚的話往心裡放。
大三下學期，趙謹先申請了五所美利堅的大學，沒有人理解他爲什麼研究生依然堅定選了理論物理而非金融。說實話出國要麼工程類要麼商科，已經成了當下熱門，不二之選。
也是隻有宋垚在夜跑時偶然遇到他，簡單的言語便鼓勵了他。
在老師、父母在做常春藤名校的拉鋸戰時，宋垚建議他可以去號稱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療養院的芝加哥大學。一方面芝加哥是國際金融中心之一，另一方面其物理學流派與他的主攻相契合。因爲這個原因，長輩的臉色纔有緩解。
記得他最初與宋垚一起時，還總是帶着點冷傲和不耐煩。
他們一起出去旅遊，趙謹先沉默地拎着兩人的包，宋垚逗他笑，指向池子裡的黑天鵝說：“你看，天鵝表面優雅地遊動，腳掌在水下不停地不停地拍，你知道這叫什麼嘛，這就叫‘你必須非常努力才能看起來毫不費力’！”
……
直到出國後被張文清評價“接地氣”時，趙謹先才恍然意識到，宋垚如同細無聲的春雨，將他改變了，柔和了。
阿克琉斯之踵，是指一個人致命的弱點。以前的趙謹先一直迴避這個可能。笑話，他趙謹先從小到大心若磐石，怎麼會輕易被擾亂心扉。
當他意識到這一點時，逝者已乘黃鶴去。
張文清煩躁地捏着手指。真是不擅長這樣的情感迴應啊。如果他打得過趙謹先的話，這時候應該二話不說先幹一架。
但是他打不過。
也看不慣這樣的趙謹先。
張文清來回走了四五次，終於道：“你沒錯啊。從前車馬慢，現在全是高鐵，這個時代就是這麼快。這個不行換一個。所謂靈魂伴侶不過是數學概率問題，人類只是激素作用下的無知生物。”
完了，怎麼越說越不着邊。
“你和宋垚一起走了一兩年，能到這樣已經很不容易了。俄羅斯套娃還得一層一層剝開，人與人哪那麼容易以心靈相交。啊不，我的意思是，這一條單行道，不管你怎麼做，你已經盡力了……”張文清最後挽救道。
趙謹先攫取他話中的一個詞喃喃，聲音太小，張文清沒能分辨。
房間又變得死氣沉沉。
張文清火上心頭，不說話，扯着他下牀。兩個人赤腳走在冰涼的地板上，趙謹先平常身體素質比張文清好許多，但這段時間心力交瘁日夜顛倒，由他去了。
張文清拉開衣櫃，罵罵咧咧：“你還是個男人嗎？這時候在這玩頹廢？你知道向嘉麗哭成什麼德性？現在，馬上，買機票回國！”
他一面說，一面拉開行李箱。
因爲動作太劇烈，箱蓋撞到牀腳彈回來。張文清一腳踢開，動作凝滯一瞬，隨便扔了一些衣服進去，三下五除二硬塞，關箱。
趙謹先如同遊魂，被張文清拉到客廳。
他的雙眸毫無生氣，皮膚底子本就白，此時更是面色蒼白得如同石灰牆，隱隱透着一股死氣。整張臉述說的信息爲，痛苦，絕望，自責。
張文清拿手機訂票，從冰箱取出一罐牛奶。
趙謹先的目光觸及他們的記憶傳輸耳機，瞳孔產生輕微的變化。“我籤合同，我來。”
這種變化就像靜謐的湖面產生的漣漪。即使知道追尋波紋到最後可能走向暴風眼的漩渦死路一條，也須得嘗試。
張文清皺眉，擰開瓶蓋，問：“什麼？”
趙謹先目光突然異常堅定，如同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抓住一根浮木。“我們的技術可以進入實驗環節，我來。”
張文清這時才反應過來。他不可置信地隨着趙謹先的目光望向他們簡陋的儀器。
那個耳機是趙謹先打遊戲淘汰下來的頭戴式耳機，擁有肉色的柔軟真皮內裡，整體造型頗酷炫。因爲在研究過程被兩人翻來覆去研究，外殼的紅漆褪了一小部分。
這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耳機了。
在儀器旁，張文清往日曆上貼了自制的一張表，上面寫着近期彩票數字和股票走勢，如果真能時間跳躍，他打算用這個來賺一筆錢。
“不行！”這時，嚴詞拒絕的人換成了張文清。“技術從未實踐，危險性過高！”
趙謹先完全無視：“你之前預計什麼時候回溯？”
“半、半年後。”
他只需要聽這聲音，便說：“撒謊。”
張文清不擅長編造，老老實實道：“下週。”
趙謹先不說話了。
張文清艱難地咽口唾沫，“你想什麼時候做實驗？現在不夠成熟，你不能當第一個吃西紅柿的人。我的意思是，如果要有人嘗百草試毒，那個人也應該是我而不是你。”
張文清難得大無私一回。因爲他知道，趙謹先留在原地的效用，遠大於他。
趙謹先捂着眼睛，“……葬禮什麼時候？”他不敢說出那兩個字，宋垚。即使曾經有無數次的吟語低喃。
“向嘉麗說，這個月初三。”
“那沒幾天了。”
趙謹先囫圇抹了一把臉。身體不是鐵打的，此時他瞧着憔悴頹廢，黑眼圈眼袋全出來了，穿個橘黃色衣服拿上自己名牌拍張照就能充當美國的入獄記錄。
張文清跟宋垚不熟，對她的瞭解完全來自趙謹先。
他知道許多。
宋垚表面挑食，其實喜愛各種食物，只是對食材有很主觀的要求。比如豆芽一定要是水煮肉片的豆芽，其他菜裡的豆芽一概不吃。
宋垚吃日料時，喜歡用管狀芥末調味，不喜歡直接夾芥末粉。
宋垚喜歡哈利波特，第一次去cosplay穿的就是格蘭芬多的學院服。
宋垚戲很多，各種故事隨口捻來。表面上擅長說謊，其實只要一說謊，就會忍不住心虛地加一大堆形容詞。
宋垚對這段感情比較沒有安全感。異國後更加沒有。
……
他和趙謹先當了一年多室友，沒想到已經對宋垚這麼熟了。
張文清想到剛剛打開趙謹先的行李箱的瞬間，在上方的透明袋子裡放着的那張宋垚的照片。她手裡舉着煙花棒，人面煙花相映紅，笑靨甜美。
說什麼最愛的是自己，不夠愛她。張文清後知後覺地想，趙謹先是真的很愛宋垚吧。
只是靜水流深，有人察覺到這份愛意時，很幸運，那個人依舊在原地。有人已經永久缺席了。
這份愛意不能再被收回，幾經輾轉，最終只能投入無盡的追尋。
至於自己曾有過的關於校園快餐戀情的猜想，關於顏值高所受誘惑多導致專一度低的猜想，真真不過偏見罷了。
張文清站起身，嚷嚷道：“我和你一起回國！”
趙謹先連問一句“你回國做什麼”都懶得問了。
張文清自顧自說：“我要回去看向嘉麗！順便，去看看她。”說到後面語氣低得不能再低。這個“她”，自然指宋垚。
趙謹先呼出一口氣，“我累了，明天說。”
張文清目送他走回房間，只希望他今天能順利入眠。從趙謹先的面色看，怕是已經失眠很久了。
***
半夜，張文清醒來，心口突突地跳，總覺得什麼事要發生。
他掀開被子，遲鈍地望着小夜燈想了半晌。哪裡不對勁？洗漱後到現在，是普通的芝加哥的夜。等等，趙謹先的態度太平淡了！
他的反應，就彷彿是已經下定決心！
張文清跳下牀，急匆匆地衝到趙謹先房間。牀上果然皺出人躺過的痕跡，空蕩蕩一片。
他猛地拍腦袋，衝到客廳。
趙謹先已經準備就緒，對身後的動靜毫不在意。不遠處茶几上放着新的二頁文件套，簽過字的水筆凌亂的擱在一旁。
“趙謹先！你是不是瘋了！”
趙謹先這時才吝嗇地回頭看了張文清一眼。
只這一眼，張文清知曉再怎麼勸阻他也沒用了。
有一次喝醉酒，內斂的趙謹先情感流露，曾經說過他的愛情觀。因爲父母感情甚篤琴瑟和鳴，趙謹先一向認爲另一半是全世界唯一契合。
張文清那時候傻笑，說趙謹先亂立flag。果然不久後他與宋垚之間就有了第一次分手。
張文清忽的意識到，趙謹先心底怕是從來都沒有考慮過分開這個選項。
所以也註定了一方隕滅後另一方的結局。
作爲朋友，他不可能見趙謹先遭遇這麼大的危險！張文清危機時刻爆發力尤其強，衝上前就要阻止他。
張文清能在瞬間想到的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拔掉電源插頭。
他做到了！
三臺電腦的屏幕同時熄滅，主機運轉的聲音逐漸歸爲沉寂。張文清一手摁在桌子上，心底大石頭落地，呼呼喘氣。
“你他媽傻逼……”話沒說完，張文清覺出一絲不對勁。同樣，此時趙謹先的反應依舊過於平淡了。
張文清驚恐地擡起頭。
趙謹先臉上難得地浮起一絲釋懷的微笑。原來他早就摁下了“Enter”鍵，屏幕灰暗前，耳機已經在提取記憶。
張文清俯衝過去，他沒能箍住趙謹先。甚至身邊的一切，熟悉的傢俱，觸摸過無數次的【記憶傳輸儀器】，桌面可愛的二次元日曆……所有的一切色彩逐漸變淺。
光線從這裡抽離。張文清想起來，趙謹先之前喃喃抓住不放的那個詞是“單行道”。
他奶奶的，難道趙謹先要把人生走成循環道嘛？
這條世界線分崩離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