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愣然的看着,一瞬間只感覺天下雖大,卻沒有他容身之所……
似乎在剎那間,他已經被衆生遺棄,除了己身,再無所有。想了想,略略定了定心神,他也隨着邵庭周帝向外走去,外面,邵庭早就準備好馬車,幾個內衛扶着邵赦上了車。
周帝原本也正欲上車離開,回首之間卻見着他隨了過來,當即沉下臉來,問道:“你還跟着做什麼,非得看着他死了才甘心?”
“父皇……”太子諾諾的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雖然知道周帝不是他親生父親,但他一時叫慣了“父皇”,卻不知道如何改口。
“回去,別在讓朕看到你!”周帝冷冷的吩咐道。
“是,兒臣知道怎麼做!”太子已經明白周帝的意圖,自然是讓他自行了斷,既然今兒已經揭露他的身份,那就意味着,陛下已經不需要他的存在。
只是他想不明白,爲什麼?爲什麼陛下明明早就知道他根本不是皇族子嗣,還會把他養在深宮多年,甚至冊封他爲太子?既然一切都是假象,爲什麼又有着他的存在?
“陛下,書桓殿下說了,讓他一起去晴瑤別院!”邵庭扶着邵赦在馬車內做好,忙着又下來,侍候周帝種種,聞言皺眉道。
“哦?”周帝倒略略一愣,點頭道,“既然如此,一起前往晴瑤別院吧。”
“是!”太子只是木然的答應着。
“書桓怎麼樣?”周帝突然問道。
“只怕心裡的氣還沒有消,陛下等下過去看看他吧!”邵庭苦笑道。
“朕就奇怪了,他氣惱什麼,你纔是那個應該氣惱的人。”周帝笑了笑,邵庭扶着他上車,低聲道,“就因爲太子殿下的存在,導致他過了十七年近乎囚居的生活,他能夠不氣惱嘛?”
周帝點點頭,馬車在夜色,向晴瑤別院駛去。
邵赦的傷勢並不是很重,程太醫趕着過來,給他敷上傷藥,邵庭親自侍候着,用熱水給他洗了洗,換了乾淨的衣服,看着他睡下,嘆了口氣,低聲道:“你這是何苦?”
太子尾隨進來,一直只是木然的看着,形同局外之人,直到眼見周帝要走,他四處才陡然警覺,忙着走到周帝跟前,跪下磕頭道:“父皇,兒臣……我……想要再次留一夜,侍候邵大人。”
“天明之前回東宮!”周帝面無表情的吩咐道。
“是!”太子忙着答應着,送周帝出去了,這才返身進來。
“你想要留下來做什麼?”邵庭靠在椅子上,一邊慢吞吞的喝茶,一邊上下打量着他。
太子沒有說話,只是看着躺在牀上的邵赦,站着沒有動。
“怎麼着?”邵庭尖酸的諷刺道,“還想要把人整死了纔算甘心?真以爲自己是天潢貴胄,高人一等了?事實上也是和我一般,你拿什麼去和書桓殿下掙?你文不如他,武不如他,連着模樣兒都沒有他生得好,他母親乃是皇后之尊,而你母親不過是一個不知名的宮女,家父醉酒下的產物……”
邵庭的一張嘴,倒也夠刻薄的。
太子張了張口,想要分辨什麼,但最終無語。
邵庭很不正經的將椅子前後搖晃着,冷哼了一聲道:“你是真蠢還是假蠢?明知道我們挖了坑等着你往裡跳,你居然還真巴巴的往裡跳?你也不想想,父親爲什麼要替你認下所有罪名?用自己的命捧你上位,他有什麼好處?我邵家怎麼會有你這樣的蠢貨?”
太子被他左一句蠢貨、右一句蠢貨罵的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想要反駁,卻感覺喉嚨口似乎被什麼東西堵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今天的一切,對他來說,打擊實在太大太大,至今爲止,他都感覺自己似乎處在夢境之中,恍恍惚惚,迷迷糊糊……
“庭兒,閉嘴!”一直躺着沒有動的邵赦睜開眼睛,輕輕的呵斥道。
“父親醒了?”邵庭一愣,訕訕一笑,忙着轉過身去。
“我早就醒了!”邵赦哼了一聲,“扶我起來。”
邵庭笑了笑,取了兩個枕頭給他墊着,小心的扶着他靠在枕頭上,問道:“可痛得厲害?太醫院程太醫已經開了藥,正在煎着。”
邵赦一動之下,全身都疼痛難禁,忍不住“哎呦”一聲叫了出來,太子向前走了幾步,卻看到邵庭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只能站住腳步。
“庭兒坐下吧,爲父還死不了!”邵赦嘆了口氣,他就算現在想死,周帝和邵書桓也絕對不會讓他的死的。
“是!”邵庭依然在椅子上坐下,問道,“父親要不要喝點水?”
邵赦搖搖頭,擡頭看着太子,苦笑道:“太子殿下,你也請坐!”
太子愣然的看着他,搖頭道:“您……還叫我太子?”
“坐下說話吧!”邵赦嘆了口氣,目光毫無焦距的看着錦賬發呆。
太子就在邵庭身邊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邵赦沉吟了半晌,這才問道:“庭兒,既然陛下從來沒有和你說起太子之事,你是如何知道的?”當年的事情應該沒有知情人了,都被他和周帝全部殺了,邵庭卻是從何得知?
而太子的模樣兒和他長得也不相似,他這麼多子嗣中,除了邵庭長得略有幾分和他相似外,邵瀾也是更多的像方氏,而不像他。
而書桓的相貌,卻非常的像淑寰皇后,讓人一見之下,就有着一種驚豔的感覺。若不是如此,他也用不着藏着他十七年之久。
“父親,能不能在我回答這個問題之前,你先告訴我,你年輕的時候,怎麼會弄出如此荒唐事情來?”邵庭問道。
太子同樣也很想知道,他的母親若真是周帝宮中的一個隨侍宮女,也不是邵赦可以染指的。雖然他早就聽聞宰相邵大人風流不羈,但也不至於會染指周帝宮中的宮女啊?
邵赦聞言,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依然盯着錦賬發呆,良久才道:“庭兒,你還是沒有書桓聰明。這次是事情,應該是他具體策劃安排下的吧?”
邵庭點點頭,自嘲的笑道:“就因爲他比我聰明,我才從小看他不順眼!”
“那你爲何還要助他?”太子有些艱澀的問道。
“因爲我更瞧你不順眼,閉嘴。我們父子說話,哪裡輪到你插口了?”邵庭一腔惡怒,頓時都發作在他頭上,惡狠狠的喝斥道。
邵赦看了看太子:“庭兒,不得對太子無禮。”
“太子?”邵庭冷笑道,“父親沒有糊塗吧?咱們家的偏房庶子,怎麼着就是太子爺了?我早就說過,某些人就算是穿上龍袍,也成不了太子的。難怪有人要逼着父親招認用偏房庶子假冒皇嗣的罪名,原來並沒有冤枉了你,你還真的做了。”
邵赦差點氣暈過去,而旁邊的太子更是臉色蒼白,張了張口,卻是連話都說不出來,聽着邵庭口口聲聲的叫他只不過乃是邵家的一個偏房庶子,心中彷彿有着無數根針在扎着……
他自然也知道,在這些名門貴族中,偏房之子的地位,僅僅只是比家裡的僕役管家們,略高一點兒罷了,一般來說,也就是陪侍那些嫡出的少爺小姐們,將來若是長大成人,一般也就是給個莊子打發了事,或者在家族中照應一些生意上的事情。
“放肆!”邵赦喝道。
“放肆?”邵庭冷笑道,“父親,到底是我放肆了,還是您老糊塗了?你今兒早上在太和殿內認下私通南夏的罪名,那時候你可曾想過,你還有着妹妹和我?你難道想要看着妹妹賣去教坊爲妓?而我陪着你一起身首異處?爲着他,你可算是不遺餘力了,可惜,人家不知足,哼!”
邵赦閉上眼睛,不再說話,他還真沒有精力在這個問題上和他爭論下去:“告訴我,密州到底怎麼了?”
“我怎麼知道密州怎麼了?”邵庭冷哼一聲,反問道。
“那。這次的事情,你們是準備如何收場的?”邵赦問道,今天早上可是在太和殿內,他當着衆朝臣的面,認下了私通西蠻、偷盜龍牌的罪名,他就不信邵書桓能夠不着痕跡的輕輕一筆抹去,就能夠堵住天下悠悠衆口,那些朝臣們,哪個是好纏的?盼着他邵赦死的人多了。
邵庭轉身不懷好意的看了看太子,太子只被他看的毛骨悚然。
邵赦卻是大驚失色,驚呼道:“不。要。”
“父親自去和書桓殿下商議吧,天亮之前如果他不改變主意,任憑誰也休想救得了他。”邵庭一邊說着,一邊再次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隱約已經明白過來,身子搖了搖,幾乎站立不穩,聯想起剛纔周帝所言,頓時心如死灰。
邵赦絕望的閉上眼睛,半晌,終於向是下定了決心,對邵庭道:“庭兒出去,我想要和煒兒說幾句話。”
“不成!”邵庭連想都沒有想,搖頭道,“我不會給父親單獨和他相處的機會,來人。”說着,他陡然高聲叫道。
外面,邵庭的心腹內衛早就進來,在門口躬身問道:“大人有何吩咐?”
“把他帶下去,暫且關押起來!”邵庭指着太子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