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三和袁晨攜手走出破舊的弄堂,袁晨感嘆道:“這個世界好可怕啊。”
“怎麼了?”
“我一想到那個魔術師的死就渾身發冷,他該多疼啊,就那麼死在舞臺上,可是家裡的妻子卻……唉,真爲他不值。”
蘇三也有些傷感,只是她還是懷疑,謝斌高大白淨斯文,看着挺體面的年輕人,真的會和葉太太有私——情嗎?畢竟那已經是三個孩子的母親,比他年長,他可能爲了得到葉太太陷害葉向南嗎?當然這個線索還是必須要通知羅隱的。
倆人漫無目的地走了幾步,袁晨忽然驚喜地說:“蘇姐姐,我要吃小餛飩!”
袁晨現在是個小富婆,趙氏姐妹的遺產完全都由她繼承,因此蘇三笑道:“你現在是有錢人,可要你請我呀。”
“沒問題。”
街邊一個小攤子已經支起來,紅紅的爐火跳動着暖意。時間已經是深秋,裹脅着熱氣襲來的小餛飩的香氣吸引的路人食指大動。
大骨湯澆在撈出的半透明的小餛飩上,上面已經撒了撕碎的紫菜、切碎的香蔥香菜,芝麻香油,小蝦米,哦還有一勺細白的豬油,燙得脆爽的小青菜,香氣四溢開來,熱乎乎地喝下去,晚風襲來,乾枯的梧桐葉子不遠處打着旋。真是美好的夜晚。
蘇三和袁晨在桌子前坐定,她深深吸口香氣,急忙回頭看過去,一張似曾相識的臉,隔着大鐵鍋前的熱氣,影影綽綽的。
這張臉有些熟悉,還有些陌生,因爲蘇三一直沒有將她看得清清楚楚,和她之間總想隔着層水霧近在咫尺卻又不甚分明。
“兩碗小餛飩。”
袁晨跑到大鐵鍋前將錢遞過去,待她回來,蘇三低聲問:“晨晨,那位做小餛飩的姑娘長什麼樣子?”
袁晨聞言,面上帶着驚訝:“蘇姐姐,你怎麼知道她和我媽媽長得像?你眼神真好啊,坐在這隔着熱氣都能看清。”
“和你媽媽很像嗎?”
可是蘇三記憶中的姑娘和趙青萍並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那是個淡眉細眼的姑娘,而趙青萍則是一雙帶着焦慮的大眼睛,嘴角邊刻着深深的歲月痕跡。
“是呀,真的好像,看到她我就覺得親切呢。”
蘇三回頭看過去,哐當哐當,那姑娘正拎着大勺子在輕輕推動着鍋裡的餛飩。
過了一會,姑娘端着餛飩放到桌上,袁晨深深吸口氣:“好香,和我媽媽做的餛飩一樣香。”
“喜歡就好。”姑娘看到蘇三瞪大眼睛看着自己,便微微一笑:“你好。”
“咦,你們認識嗎?”
“我過去在巨籟達路附近擺過攤子,見過這位小姐的。”
“那爲什麼不在那擺攤啊,好奇怪,我過去都沒見過你,要是早見到你的攤位一定會去吃的呀。”
“因爲,那條路已經安靜了呀。”姑娘低聲說,“請慢用。”
蘇三一直盯着她的臉,淡淡的眉毛,細細的眼睛,白淨面皮,這是一張平淡的不能再平淡的面孔,像用摻了很多水的磨在亮光紙上勾塗,亮光紙微微傾斜一下,塗抹過的痕跡便會順着弧度流下去。
“看,長得像我媽媽吧。”袁晨說話間咬了口餛飩,“啊,和我媽媽包的味道都一樣的!”
可是,這餛飩真的可以吃嗎?
蘇三盯着碗裡的餛飩,香噴噴的湯,碧綠的小香菜小香蔥,豬油已經融入湯中,半透明的餛飩皮更顯得晶瑩澄明,閃着異樣的光。
“蘇姐姐你怎麼不吃啊,趁熱吃才舒服呢。”
袁晨喝了口湯滿足地閉上眼睛:“好鮮啊,姐姐,這湯是什麼煮的呀?”
這句是問那餛飩姑娘的。
“豬骨棒,雞架子,還有小墨魚,足足煮了兩個時辰呢,墨魚都都煮化了呀。”
“怪不得和我媽媽做的餛飩是一個味道的,我媽媽也是這麼煮湯。”
袁晨又喝了一大口湯,眼圈微微發紅。
隔着大鍋和水霧,那姑娘的神情根本看不清。
只聽她低低地說道:“放心吧,你媽媽看到你還記得這些,一定會很開心的。”
袁晨正沉浸在對母親的緬懷中,並沒有留意這句話,蘇三卻有點心驚,轉過頭去看她,那姑娘的笑容清晰起來,她脣邊是帶着讓人安心又欣慰的笑。
蘇三也夾起一個小餛飩,她吃着和過去在這姑娘這裡吃的並沒有區別。
是因爲這姑娘的餛飩始終是一個味道,還是因爲吃的人不同,味道就不同?
蘇三有點茫然了。
她想直接衝過去問:“你到底是誰?”
可又怕嚇到了袁晨,而且她也不忍心打破袁晨的美好幻想,同時潛意識裡她覺得餛飩姑娘不會害自己的。
吃完餛飩,蘇三拉着袁晨的手離開。
袁晨還在回味方纔的餛飩滋味,忽然想起了什麼問:“蘇姐姐,她家的餛飩這麼好吃,爲什麼路過的人都不來吃呢。”
蘇三渾身一冷:“對吧你也發現了,只有我們兩個,別人都不來吃。”
“嗯,這些人真不識貨,好希望她再去我們家那條路擺攤,這樣我就能每天吃到有媽媽味道的小餛飩了。”說到這,袁晨摟緊蘇三的胳膊將她的臉貼在胳膊上嘆息着,“蘇姐姐,我想我媽媽了。”
蘇三輕輕摸摸她的頭髮,心想爲什麼我就沒想過我的父母呢?母愛到底是什麼感覺的。她回頭看過去,路燈開始漸次亮起來,她看到餛飩姑娘遠遠地對她們揮揮手,站在蘇三這個距離是看不到餛飩姑娘說什麼的,但是蘇三確信自己看到了,她嘴脣微張看口型說的是:“拜託了,保重!”什麼意思?是要將袁晨拜託給我嗎?
暮色蒼茫,蘇三沒來由的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孤寂感。這世間不懂這些情感的人怕是不多吧,對了還有曾作家,她的作品中曾經有過描寫的,那種冰冷的陰暗的家庭關係。因爲懂得所以慈悲麼?有些情感自己不曾擁有過,但蘇三也願意像呵護嫩芽一樣呵護它。
“蘇姐姐,你說葉先生家的孩子住了一年多的院,現在葉先生死了,他們一家人該怎麼過呀?真是太可憐啊。”
蘇三想到葉太太方纔忍不住在街頭痛哭,還有那些女人對她的鄙夷語氣,失去了丈夫的孤兒寡母,還有個生病的孩子,他們該怎麼辦呢?就像死去的趙清萍無法放下對女兒的牽掛,葉先生也會帶着很多的遺憾吧?可憐天下父母心啊,葉先生那次去見金女士應該就是爲了這次演出的機會,他在門口探頭探腦,帶着謙卑的笑,蘇三小時候在報紙上見過這個男子年輕時的照片:高大英俊挺拔,遠不是那天看到的卑微。
“要有保險就好了。”袁晨忽然嘟囔一句。
“你說什麼?”
“我說葉先生要有保險就好了,這樣他們家不就會有錢了嗎?咦,蘇姐姐,你眼睛怎麼睜那麼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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