誦經聲不絕於耳。
所有僧衆都坐着不動,閉着眼睛。
唯有最上首一名披着金色僧袍的肥胖大肚僧人坐在華美的純金座椅上,看向外頭來人。
“啪……”
道人拄着竹杖跨入大殿。
棗紅馬停在身後雨中。
騎虎的女童隨他跨進來。
就在道人一隻腳剛踏入大殿、踩上大殿石磚之時,最上首的大肚僧人開口了:
“來者何人?”
聲音震如雷音,自帶回響,又有一種莊嚴肅穆之感,竟讓人忍不住放空內心。
殿中僧衆仍在閉目誦經。
在這雷音過後,他們的誦經聲似乎也變得更爲清晰明瞭了,聲音在殿中迴盪,甚至每一個音節都變得如有實質,有種往耳朵裡鑽的感覺。
“……”
宋遊撓了撓耳朵,聽不懂他們唸的什麼,只是回道:“足下知曉我是誰,也知曉我爲何而來。”
大肚僧人聞言,卻是眼睛一瞪。
“既見世尊,爲何不拜?”
這道聲音更爲洪亮,本就震耳欲聾,又在大殿中迴響不絕,一時聲波有如浪濤,來回拍着人的耳膜。
三花娘娘還好一些,長期與宋遊相伴,又感受過雷公的真正雷音,自然不會被他這小小手段輕易唬住,可她身下騎的老虎就受不了了,聽見這聲音後竟然腿肚子一軟,身爲山君也一下子軟倒在地,弄得小女童好一陣不解,連忙側身歪頭去看它怎麼了。
宋遊卻只是說了一句——
“裝模作樣。”
大肚僧人聞言,頓時大怒。
“大膽!”
與此同時,下方僧衆也一個個睜開了眼睛,全都怒目圓睜,盯着道人和道人身後不斷輕拍妖虎試圖讓它站起來的三花娘娘。
衆多僧人心知肚明,這名道人是來搶他們至寶的,說不定還要取他們性命,不取他們性命也不要緊,搶走至寶和殺了他們也沒區別了,方纔的場景不過是爲了在氣勢上佔得上風——鬥法一道本就玄妙,有時候這一點十分重要,決定着最後的勝負生死。
然而此時發現自己等人根本鎮不住他們,只能鎮住那隻妖虎,那麼有些事情自然就沒有必要了。
只是該有的氣勢還是要維持。
便見上首的大肚僧人環顧四周,直言說道:“哪位菩薩爲我拿下此人?”
“……”
一名高瘦僧人沉默站了起來,雙手合十,喃喃唸了一句聽不懂的佛號,隨即從旁邊捧起一柄頗有西域風的短劍,白銀劍鞘上嵌滿了寶石。
“嗤!”
僧人毫不廢話,瞬間拔出寶劍,口中用當地話念着咒語。
“斬首劍,斬首劍,斬他頭顱!”
“刷!”
寶劍頓時脫手而出,飛了起來。
便見得寶劍在大殿中狂飛,自身旋轉着,也繞着大殿轉着圈飛,飛得越來越快,滿殿都是破空之聲。
“嗤……”
寶劍過處,帶起狂風,所有僧衆都紛紛低頭。
三花娘娘也仰頭直盯着他。
如是轉了幾圈,它才瞄準目標,一下子朝着道人的頭飛了過去。
寶劍旋轉,能斬大妖頭顱。
道人卻只是擡杖一擊。
“嘭!”
一聲彷彿金鐵交鳴的聲響,來勢洶洶的寶劍一下子又被磕飛了出去。
來時旋轉着來,去時也旋轉着去。
期間碰到大殿支柱,無論支柱多粗,都能輕鬆被划過去,甚至都不能用切豆腐來形容了,支柱在它面前簡直像是幻術虛構出來的一樣,劃過支柱如劃空氣,便將之切開。落地之時又碰到別的僧人,僧人忙不迭的躲避,但凡沾上劍身,無論道行多高,都要被斬掉手腳腰身。
直到劍柄擊地,反彈幾下,寶劍才落到地上。
殿中僧衆見狀全都大驚。
道人則拿着竹杖,舉到面前仔細查看,也有些驚訝——
竹杖上竟然被斬出了一個缺口!
這根竹杖跟隨他十多年來,等閒不輕易離身,日日夜夜受靈氣溫養、靈韻浸染,早已不凡,剛纔攔劍之時,他又爲之額外注入了靈力,好使其有金剛不壞的堅硬,卻沒想到還是被那柄劍斬了一個缺口。
是個好法器……
道人拇指輕撫竹杖缺口,來回揉搓,幾下之後,竹杖竟然恢復如初。
與此同時,高瘦僧人眉頭緊皺,趁他查看竹杖的時機,一手拿着劍鞘,一手指着寶劍,對其又唸咒語,催促寶劍再度迎敵。
然而寶劍倒確實聽話,飛了起來,慢吞吞的旋轉着在大殿中轉圈,可才轉一圈,速度便越來越慢,當高瘦僧人催促它斬下道人頭顱時,它乾脆嘭的一聲落到地上,再也不起來了。
高瘦僧人一下沉默了。
“休得放肆!”
一名壯碩僧人瞬間起身,手託一枚比雞蛋還大的金珠。
也許該叫金丹更好。
“嗡……”
金丹陡然放出金光,金光沐浴之下,僧人渾身無論髮膚還是衣袍,全都逐漸轉爲金色,眨眼間就成了一個金人。
“轟隆!”
金人踏步而來,不知身體有多重,每踩一步都轟隆作響,大地寸寸開裂。 恍惚之間,還以爲是金靈官呢。
金人很快就衝到了道人面前。
道人仍是擡杖一點。
“嘭……”
金人步伐立馬止住,隨即從竹杖點到之處,渾身開始佈滿裂紋,本該堅不可摧的身體一下子摔倒在地,碎成了無數塊,仍舊像金鐵一樣。
“寶貝寶貝!遮他眼耳!”
一名僧人對着一個碧玉質地、不知是油壺還是水瓶的東西念着。
“咔擦……”
碧玉也出現裂紋,碎成兩半。
殿中衆人明顯變得慌亂了,一個個都開始手忙腳亂的取出法器,也不講什麼順序,只一起唸咒的唸咒,施法的施法,擲寶的擲寶,各顯神通想將這道人斬殺於此,不乏朝那女童動手的。
一時殿中滿是雜亂的聲音。
空中也是各種法器靈光。
只是這些法器寶貝用來對付比他們更弱的人自然省心省力,用來對付和他們本事差不多的人也很好用,甚至能替他們鬥贏更強的人,然而面對道人卻是沒有任何作用,甚至很多法器寶貝直接失靈,或是剛一開始用,就自己損壞了。
“金錐!取這道人首級來!”
“嘭!”
幾乎只在大肚僧人之下的一名“菩薩”以金錐敲桌,緊盯道人。
“金錐也沒用!”
僧人剛一愣,金錐便脫手飛了出去。
等他反應過來,自己手中的金錐已經到了道人的手裡。
“諸位菩薩一起上!”
僧人大喊一聲,直接起身撲上去。
這名僧人的地位應當是很高的,自他大喊這一聲開始,便像是引發了連鎖反應,原先所有端坐着拿捏姿態的僧人全都隨他騰然站起,也不顧“菩薩”形象了,有的保持着人形,面容扭曲,有的撕開僧袍,化作本體,全都一股腦朝着道人撲來。
一時殿中有灰狼雪豹,棕熊黑熊,還有麋鹿野牛等等,化作本體的都是些猛獸或大型動物,修行多年,本體更爲龐大,差點將大殿擠壞。
騎虎女童神情一凝,握着小旗子立馬一揮。
“吼!”
殿外三頭妖怪頓時往前衝來,巨大的身軀直接撞爛大殿的門戶,撞斷柱子,衝進妖怪堆中。
隨後是幾具石巨人,步伐剛猛至極。
“轟!”
大殿幾乎被撞壞。
只是這些“菩薩”的道行卻並不低,原先在山下馳騁披靡、所向無敵的妖怪與石巨人在這些“菩薩”之中,開始玩不轉了。
就在這時,道人抽出了女童手中的小旗子。
“唔……”
女童稍稍一愣,擡頭盯他,鬆開了手。
“三花娘娘法力不夠,我借三花娘娘一些,好讓三花娘娘提前看看自己的妖怪大軍。”
道人拿着旗子,隨手一揮。
“蓬!”
真當像是撒出了一團黑夜,漆黑得看不見一點別的色彩和光。
黑霧涌動不斷,不斷落地。
一隻只妖怪憑空出現,皆是本體。
“吼!”
山頂的宮殿早就已經搖搖欲墜,又見一隻巨大的長着黑色長毛的胳膊轟然一聲探出房頂,掀開瓦樑,隨即一對鹿角也刺破了宮殿房頂,再然後一條比水缸還粗的黑蛇從中探出上半身,又有巨大的仙鶴飛出。
“轟隆隆……”
宮殿逐漸崩塌,成爲碎土。
不知不覺,山頂已滿是妖怪身影。
這些妖怪全是本體,也只能是本體,恍惚之間,又到了當初越州之北、青桐樹林裡的那間宮殿之內。
只是這些妖怪如今站到了道人這方。
雙方剛一碰面,就激戰在一起。
戰場開始還很擁擠,只剎那之間,雙方便將戰場從山頂擴大到了整片山,在轟隆聲響中,雷光映照風雨摧殘中,一面面院牆開始倒塌,一間間宮殿在打鬥中被迅速碾平,好似整座山都在顫抖。
一方是當世最接近上古大能的大妖柳神的門徒,一方是西域隱藏多年的妖國“佛衆”。
論及道行修爲,這些“佛衆”比不得柳神的門徒,論及法術手段,這些西域“佛衆”更是遠遠不如有中原上古傳承的妖魔,只是這些妖怪身死被收進旗子之後本身就要打個折扣,法術手段也去了十之八九,而這些“佛衆”又站了法器和人數的優勢,一時雙方也打得難捨難分。
宋遊卻看也不看,只彎下腰,將旗子又放回了三花娘孃的手中。
此時大殿已經只剩廢墟,廢墟上有着一把巨大的純金座椅,在雷雨中閃爍金光,座椅上坐着肥胖的大肚僧人,前方還有一個七彩琉璃臺。
大肚僧人十分警惕,直盯着他。
道人神情淡然,與他對視。
隨即伸手一招——
琉璃臺上的水行靈韻立馬就動了起來。
“!”
大肚僧人瞬間急了,瞪大眼睛,連忙站起身來,揮手阻止靈韻離去,又揮手喚起一陣黃風,吹得天地都變了顏色,雷雨都爲之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