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花娘娘仰頭盯着他,一動不動,神情嚴肅,像是被他說動了,沉浸在他所描述的愜意場景中。
盯了許久,終於開口:
“那裡面是什麼?”
“……”
看來先前只是錯覺。
宋遊稍作沉默,如實答道:“是人們尋歡作樂,縱情聲欲的地方。”
“什麼是尋歡作樂、縱情聲欲?”
“小孩子不該知道的。”
“聽起來很好玩!”
“俗世間的凡人玩的。”
“好像很好玩!”
“修行之人,不該摻雜其中。”
“那是什麼?”
“三花娘娘長大才能知道。”
“唔……”
三花娘娘盯着他看了會兒,實在已經不是第一次被他糊弄了,她也不追問,只是說道:“三花娘娘等下問燕子!”
“燕子也不會告訴你的。”
“你怎麼知道?”
“猜的。”
“那三花娘娘晚上自己來看!”
“這對修行無益。”
“!”
“三花娘娘收收好奇心。”宋遊搖了搖頭,神情也很平靜,“我們還是去買個蜜瓜來吃吧,三花娘娘想一想,在這大熱天,我們買個冰涼甘甜的蜜瓜坐在樹蔭下,將之切成兩半,像是碗一樣,用勺子舀來吃,看着前面人來人往,就在這裡坐個半下午,難道不愜意嗎?”
“唔?切成兩半?”
“是。”
“像是碗一樣?”
“像是盆,我們一人一半。”
“舀來吃!”
“舀來吃。”
這個畫面總算打動了小女童,三花娘娘被順利轉移了注意力。
腦中一時只剩那樣的畫面。
貓兒就是這樣,注意力來得快,也去得快,一旦轉移到另一件事情上,就立馬對先前的事失去了興趣,甚至於忘記了先前在說什麼。
可能是腦子太小了,只裝得下一件事。
然而想着想着,三花娘娘很快發現了不對的地方,將頭一歪:
“可是我們沒有勺子!”
道人微微一笑,只是對她說道:
“那隻好用手了。”
語氣平靜,彷彿絲毫也不在意。
這立馬得到了三花娘孃的踊躍支持:“用手好!只有人才用瓢瓢筷子!”
“是……”
“猴子吃飯就用手!”
“……”
片刻之後,一棵紅柳樹下。
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席地而坐,也不管地上的塵沙,一個金黃色的網紋蜜瓜,被從中間整齊切成了兩半,也不因體型大小而有所偏向。一個幾乎將頭埋進了蜜瓜裡,用上門牙奮力的啃着,不時擡起頭來,看看身邊人,又看看身前來往的行人。一個則將之掰成更小的塊啃着,同樣一邊啃着一邊看着前方形形色色的人,一張張充滿異域風情的面孔。
蜜瓜又香又甜,好吃極了。
三花娘娘不禁扭頭看他,滿臉汁水,感覺自己的鼻子被颳得有點疼,本想學着他的動作,也將蜜瓜掰成小塊,手都捏住了蜜瓜邊緣了,可就在要用力的時候又放棄了,搖了搖頭,繼續埋頭猛啃。
這樣明顯更好玩一些。
等到上門牙的長度不足以讓她啃到蜜瓜的瓜肉了,便不得不用力壓緊,使得臉和蜜瓜貼得更近一些,便沾上更多汁水,也壓得鼻子更疼。
再從上往下一刮,鼻子受了大罪。
不過三花娘娘卻十分享受,也啃的認真,不在意行人的目光。
前方商隊來往不絕,行人亦有許多,都不禁扭頭看向他們,看的似乎是此時他們身上的愜意與隨性。
大約一個時辰後——
宋遊一邊吃瓜,一邊休息,一邊也看前方行人,終於是將這半個蜜瓜吃完了。
身邊的三花娘娘卻還在啃皮,此時她臉上已經全是汁水,還沾着幾顆瓜籽,瓜上已經沒有多少肉了,她卻仍然不願意停下,似乎不將這個瓜啃得只剩一層薄皮不肯罷休,但啃着啃着,她卻忽然擡起頭,扭頭看向另一邊。
與此同時,掰下一塊喂燕子。
那邊隱隱傳出一些動靜。
宋遊便也轉頭,順着看過去。
只見那方街道走來一羣人,原本走在路上的商旅行人見了,都連忙讓到路邊,同時也在路邊駐足觀看。
似乎有什麼稀奇的事。
隨着那羣人逐漸走近,聲音變得清晰起來,其中有人的哭喊聲,也有人的呵斥聲。
縱使是離宋遊比較近的人,聽見那方的動靜,但凡能聽得懂當地話的,似乎都明白髮生了什麼,沒等他們走近,就讓到路邊,探頭看去。
漸漸的宋遊也看清了那羣人。
走在最前方的乃是兩名西域武士,穿着多色的衣服與皮靴,纏頭蓄鬚,腰佩彎刀,身材高大強壯,邊走邊開路。
身後幾名西域男子,都衣着貴氣,穿金戴銀,像是當地的官員。
再後面則是另外兩名武士,押着一名穿着布袍的年輕女子,女子面容姣好,身材婀娜,手腳都戴着鐐銬,一邊走一邊哭喊,不肯往前,兩名武士則一邊推着她往前,一邊呵斥着她。
似乎是這個番國的什麼事。 宋遊看着那羣人走近,皺了皺眉。
心中隱隱有所感,像是與之有牽絆,可卻苦於聽不懂當地語言,搞不清楚爲什麼。
“……”
道人放下瓜皮,起身左顧右盼。
本想找個大晏面孔的商人問問,哪怕西域面孔的商人也是很可能聽得懂大晏話的,不過卻看見了一道熟悉的面孔。
大鬍子,大肚腩,手上提着一些菜,正是車馬店的店主。
是了,這裡離車馬店不遠。
宋遊毫不猶豫,邁步走了過去。
女童見狀也拿着瓜皮連忙起身跟上。
燕子亦撲打着翅膀跟上去。
“店主。”
宋遊躬身對他行了一禮。
“哎你們怎麼在這?”店主看向他們,立馬露出笑意,並不因他們不是商人而減少熱情,“是不是找不到回去怎麼走了?”
“與謝公相約出來閒逛,他們去別的地方玩了,我們便獨自回來了,在這裡休息休息。”宋遊頓了一下,偏頭看向前邊走來的人,“不知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爲何會押着一個女子游街?”
“不是遊街。是要帶到城門口殺掉。”店主看着那個女子,“這麼年輕的女子,真是可惜了。”
“她犯了什麼罪呢?”
“都是前天晚上的事情了。”店主對他說道,“這個女子是王宮裡的侍女,說是在給我們的國王端酒的東西,把酒壺弄丟了,那個酒壺是以前大晏大皇帝賞賜給國王的酒壺,國王很喜歡,昨天在城裡找了一天,沒有找到,今天就要把她拉出去殺掉了。”
“原來如此……”
宋遊頓時就明白了。
原來牽絆在這裡。
那些大和尚果然滿口謊話。
寺廟是假的,僧侶是假的,說玉城百姓都知道是誰取走了東西是假的,說會留下金銀酬謝也是假的。
“……”
宋遊不禁轉過身,揉了揉童兒的頭。
原來今天出來不止是逛玉城、看玉城的風土人情的,還是來了卻前夜無意間欠下的因果的。
“請問店主……”
“什麼?”
“玉城的官員會說大晏話嗎?”
“碧玉國是大晏的番國,王宮的官員貴人當然會說大晏話。”
“店主在這裡呆着即可。”
“什麼意……哎伱去哪?”
店主頓時睜大了眼睛,直瞪着他。
王宮武士過處,所有人都在避讓,唯有一名道人走出人羣,來到路中間。
武士跋扈,對人多有呵斥。
若非道人是大晏面孔,恐怕也得抽刀相向。
一下之間,隊伍停了下來。
衆人全都奇怪的看過來。
“在下是大晏道人,就是大晏的修行者,遊歷於此,聽說玉城王宮丟了一樣珍寶,恰好知道去向,特地來幫國君尋回,還請恕我衝撞之罪。”
“……”
武士聽不懂他的話,回頭看向官員。
倒是幾名官員走上前來。
“你是誰?”
“大晏道人,姓宋名遊。”宋遊並不與他多說廢話,只從懷裡拿出兩張書牒,呈遞出去,“在下有大晏的度牒與沙州知州的手書。”
幾名官員頓時讓出了一名會認大晏文字的官員,接過手書查看起來。
見果真是沙州知州的親筆書,蓋着公章大印,並且用詞頗爲尊敬,幾人頓時便對宋遊肅然起敬。
“閣下知道吾王丟失的寶物去了哪?”
“乃是被城外妖魔所竊。”
“那可是大晏大皇帝賜給吾王的酒壺,這可不能說謊!”
“可是酒壺一個,銀壺金花,鑲嵌紅綠寶石?又有三個杯子,都是一樣的樣式?”
“哎!閣下真知道?”
“在下見過它,也知曉它在哪。”
宋遊想起自己當時還喝了小半壺酒,不由暗自嘆息一聲。
又看一眼旁邊涕淚橫流,只將所有期望都放在他的身上的女子,倒是並沒有說“明知是妖怪所爲,爲何要遷怒一名侍女”這樣的話,只是語氣溫和的對官員說道:“既然是妖怪所爲,在下又能將之找回來的話,便請足下奏明國君,饒過這名無辜侍女吧。”
“閣下真知曉它在哪?”
“西城門外,沿着主路走四十里,右邊有一座山,山上草甸與森林剛好一樣一半,足下快些派人去山上尋找,許能找得到,遲恐丟失。”
“若是找不到呢?”
“一月之內,在下爭取將之尋回。”
“閣下竟如此自信?”
“只盡力而爲。”
官員站在原地,思索片刻,又回身與其他幾人嘀咕一句,像在商議,隨後才決定下來:先派一名武士去王宮稟報國君,又派另一名武士,叫他立馬帶人去宋遊說的山上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