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伶又去其他工廠轉了一圈。
其他工廠的情況跟鋼鐵廠差不多,基本都處於無法運轉的停工狀態,陳伶沒有再浪費時間,而是直接回到廠區的入口,準備回去跟韓蒙報告這件事。
“你還沒走?”陳伶見那拉黃包車的漢子還在原地等他,詫異開口。
“您既然大老遠跑過來了,肯定還得回去嘛……”漢子咧嘴笑了笑,“我與其空車跑回去,不如在這等您,還能順便賺上一點。”
不得不說,這個漢子還是很有頭腦,陳伶見此也不客氣,直接上了黃包車,付了錢之後,漢子便拖着他迅速回去。
“長官,我聽說廠區這邊有不少人失業了啊?”
“只是暫時停工。”
“這好好的,爲啥要停工呢?”
“不知道。”
“那麼多人沒了工作,不會都來拉黃包車吧?”漢子開了個玩笑,“我掙幾個錢本來就不容易,大夥都來搶可不行啊……”
陳伶沒有回答,因爲這歸根到底還是極光城的舉措導致的,城裡的那幫人究竟在想什麼,他不知道。
見陳伶不願多說,漢子也沒多問,自然的換了個話題。
“我老婆就在紡織廠上班,幹了二十多年,每天就盯着那針和線看,眼睛都快瞎了……停工也好,到時候安安穩穩的待家裡帶孩子,我這體格,一天多跑幾趟養活他們娘倆沒問題。”
漢子咧嘴一笑,黢黑的肌膚上滲出汗水,與霧氣交雜在一起,將薄薄的衣衫緊貼在身。
陳伶看了他一眼,像是想到了什麼,低頭看向自己的指尖,雙眸微微眯起。
“這霧,是不是越來越重了?”陳伶突然開口。
“是啊,早上還是薄霧,現在已經快看不清路了……到處都溼漉漉的,難受。”漢子用毛巾擦了把臉,抱怨道。
陳伶的眉頭逐漸皺緊。
“再快一點。”陳伶催促。
“長官啊,我拖着車跑的也是很累的,這已經是最快……”
“再給你二十銅幣。”
“好嘞長官!”
漢子精神一振,深吸一口氣,拖着黃包車雙腿開始飛奔,幾乎把渾身的勁都使了進去!
黃包車穿過濃霧,在街道中穿行,沒過多久,那座熟悉的琉璃穹頂就在陳伶的視野中逐漸放大……那是三區的執法者總部,也是陳伶要去的終點。
黃包車尚未停穩,陳伶便閃身從上面跳了下來,在漢子粗重的喘息聲中,推開總部的大門。
空曠的大廳中,兩個披着黑色風衣的身影正站在琉璃穹頂之下,擡頭望着霧濛濛的外界,臉色有些凝重。
他們聽見陳伶推門而入,同時轉頭。
“有收穫嗎?”韓蒙問。
“是極光城。”陳伶如實將幾座工廠負責人的說辭重複一遍,“極光城調走了所有的原料與成品,整個廠區全部停工,甚至連廠長都被調回去不少……”
韓蒙對於這個回答,似乎並沒有太過驚訝,若有所思片刻後,點點頭:
“整個廠區的控制權,都在極光城手裡,若是沒有他們點頭,工廠不敢停工……我已經向極光城發出詢問,但是還沒回復。”
“是不是出什麼事了?”陳伶鄭重問道,“這場霧……似乎有點不對勁。”
“你也察覺到了麼。”
“暴雨,大雪,兩次天象都導致了灰界交匯……今天的霧來的又太突然,很難不造成聯想。”
“這正是我擔心的。”韓蒙擡頭看向被霧氣籠罩的琉璃穹頂,只能看到灰白一片,像是墜入了一片水霧翻涌的大海,“不過到目前爲止,還沒出現什麼異樣……其他區的情況,也不清楚。”
“無論如何,在這種特殊天象下,我們還是時刻保持警惕爲好。”一旁的席仁杰補充道。
這位席仁杰是在韓蒙血洗三區後,唯一一位倖存的二紋執法官……陳伶執法者轉正的時候,還見他在臺上發過言。
“之前的暴雨和大雪,都持續了好幾天的時間,這次恐怕也不會短。”韓蒙緩緩開口,“我已經下令讓所有執法者每天增加一輪巡查輪次,你們這兩天最好也多巡查幾輪,時刻保持警備狀態。”
“明白。”陳伶點頭。
韓蒙從口袋中取出一隻巴掌大小的機器,遞到陳伶手中,“臨時通信系統已經啓動了,這東西你時刻帶身上,一旦發現哪裡不對,立刻向我彙報。”
陳伶打量着這隻機器,眸中閃過詫異之色……這東西他之前就見過,那兩個執法者闖入家中跟紅紙怪物搏鬥的時候,就是用它求援。當時陳伶沒多想,可現在想來,這東西似乎也不該出現在這個時代?
“這東西作用範圍有多遠?”
“它的通信依附於極光君的領域,所以極光之下,都能同頻聯繫。”
原來不是科技,而是領域……陳伶將對講機收起,點點頭。
陳伶與席仁杰離開總部,約定一番之後,分別前往東街區與西街區兩個方向巡查,至於韓蒙,則獨自鎮守執法者總部。他作爲三區的執法者總長,也是三區的最高戰力,必須時刻保證處於三區的中心。
黑色的風衣在濃霧中穿行,能見度降低到了十米,陳伶在街上巡查,隔遠點都看不清別人的臉……
也許是工廠停工的緣故,路上的行人並不多,畢竟在沒有要事的情況下,也沒什麼會選擇在濃霧天氣出門,溼漉的街道罕見的安靜,陳伶走在其中,像是穿行在另一個世界。
他不知道這次的濃霧,是否又意味着一次灰界降臨,也不知道哪個大區將會這麼倒黴,被籠罩其中……但他希望,那個倒黴蛋別是自己。
突然間,陳伶停下腳步。
他來到街角的一處水坑旁,不知何時,水坑的水漬已經連成兩行字,
【觀衆期待值+5】
【當前期待值:39%】
陳伶的心中咯噔一聲。
媽的,中招了!
寒霜街。
渾身被霧氣浸溼的趙乙推開家門,將寫有“復工”二字的大旗放在牆邊,疲憊坐下。
“回來了?”趙叔圍着圍裙站在桌邊,一邊和麪一邊看向他,有些擔憂的問道,“怎麼樣,工廠那邊怎麼說?”
“復工不了……就隨便發了點錢。”
趙乙猛灌一口水,隨手將兜中的錢幣拍在桌上,罵罵咧咧開口,
“復不了工,光拿這些錢有屁用啊,能用幾天?”
“不行,明天我還得再去,他們一天不給復工,我就去鬧一天!”
趙叔看着他許久,長嘆一口氣,“小乙啊……工廠要是真鐵了心停工,你再鬧又有什麼用,把人家惹急了,小心沒好果子吃。”
“惹急了他敢動我?”趙乙瞪大眼睛,“他敢動我,我就跟他拼了!”
“拼拼拼,你拿什麼跟人家拼?”
趙叔冷哼一聲,將手中的一大塊麪糰拍在木板上,砰的一聲,“一天天的,正經事不做,就知道梗着脖子跟別人瞪眼,有什麼用?等你哪天知道主動低頭,你老爹我也就能不用這麼操心了!你以爲這世道這麼好混嗎?”
趙乙明顯感受到趙叔怒了,本來還想爭辯什麼,最終還是抿着嘴一聲不吭。
屋中突然安靜下來。
兩人僵持許久,趙叔還是搖了搖頭,繼續揉麪。
“鋼鐵廠去不了就算了,咱家至少還有這個早餐攤子,你老爹我雖然掙不到什麼大錢,養活你小子還是沒問題。”
聽到這句話,趙乙的臉色一變,他桌下的雙拳緊攥……
許久後,一言不發的站起身,向屋內走去。
“你幹嘛去?”趙叔問。
“睡覺!”
“你跟你老爹喊什麼喊!”
砰——!
隨着房門關起,趙叔沒好氣的罵了句小兔崽子,悶着頭繼續揉麪,勁道都大了幾分。
霧氣翻涌,門外的天色逐漸昏暗。趙叔擦了擦額角的汗水,走到桌面將煤油燈點亮,橘色的燈火暈染早餐鋪的一角,將那略顯佝僂的影子照在斑駁牆面。
門外,一個披着黑色風衣的身影,在霧中停下腳步。
“趙叔,還忙呢?”陳伶見早餐鋪的燈還亮着,將門打開一角問道。
“阿伶啊,快,進來坐坐。”趙叔看到陳伶,臉上浮現出笑容,“街尾那家小學裡的廚子跑了,沒人給做早餐,就在我這下了個大單……有的忙活呢。”
“不了,我還得巡邏呢。”
“這麼晚還巡邏?”趙叔一怔,“是出什麼事了嗎?”
陳伶猶豫片刻,“沒有……反正,最近最好別出門,外面可能不太安全。”
“好,好好。”趙叔接連點頭。
“早點休息趙叔,別熬太晚了。”
“好嘞。”趙叔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他像是想到了什麼,無奈嘆息,“我們家那個要是能有你一半懂事,我也就知足了……”
陳伶笑了笑,替他關上店門,提着一盞煤油燈,逐漸消失在黑夜的迷霧中。
一夜無話。
……
第二天一早,房門被緩緩推開,趙乙眼眸發紅的從屋中走出,像是沒怎麼睡好。
他張口正欲說些什麼,餘光看到鋪子裡那道身影,默默地閉上嘴巴……不知何時,趙叔已經趴在桌上睡着,輕微的鼾聲在屋內迴盪,玻璃門外是霧濛濛的。
他身前的桌上,整整齊齊的擺着上百個打包完的包子,滿滿六個大袋,那是他一整夜的勞動成果。
趙乙皺眉看着這些包子,又看向那趴在桌上睡着的身影,黑髮已經無法再掩蓋那些蒼老的銀絲,像是沾上一頭碎雪,眉宇間滿是疲憊。
“一把年紀了,非要逞這個能……”趙乙嘀咕了一聲,眼眸中滿是複雜。
他目光掃過這座略顯促狹陳舊的早餐鋪,最終落在那隻倒在牆角的旗幟之上,眼眸中的複雜逐漸變爲堅定……
他深吸一口氣,放輕腳步從屋中取出一件棉衣蓋在趙叔的身上,然後走到門口,將那杆大旗扛在肩頭,一把推開店門,邁着大步走入濃霧之中。
“復工”的旗幟在霧中搖擺,少年張狂的面孔堅不可摧。
他獨自走過沉寂的街道,一路向北,直到街區與人氣在他的身後隱去,長途跋涉之後,那片匍匐在霧中的龐然大物,逐漸出現在他的眼前。
他在鋼鐵廠的大門前停下腳步。
也許是大霧的緣故,也許是太早的緣故,也許是昨天那寥寥一點薪水打發了其他人的緣故,現在鋼鐵廠的門口僅有他一人……
他用力將旗杆插入腳下的泥土,鉚足全部力氣,對着那片籠罩在迷霧中的廠房大喊:
“人呢?!都給我出來!”
“我們要復工!!”
“昨天我就說了!你們一天不給復工!我就來鬧一天!”
“不給復工!誰都別想有好日子過!都給我出來!”
“我要復工!!”
趙乙的喊聲在霧中迴盪,無人在意,無人應答……但他依然孜孜不倦的喊着,彷彿嗓子是鐵打的一樣。
趙乙自然不傻,他知道問題根本不出在這座工廠,而在極光城內,但那又能怎樣?他一個三區寒霜街的小子,根本沒法接觸到極光城,對他而言,在這裡大喊大叫,就是他反抗命運的唯一途徑。
趙乙的呼喊連綿不絕,就在這時,無人的鐵門突然發出一道刺耳響聲,緩緩向外打開……
吱嘎——
趙乙愣住了。
也許是風的緣故,也許這扇門根本就沒鎖……趙乙沒有多想,他一咬牙,將旗幟拔起扛在肩頭,一個箭步就穿過大門,徑直向車間走去。
“孟實!!給我出來!!”
趙乙一腳踹開車間大門,正欲對着孟實貼臉輸出,下一刻便愣在原地。
數層樓高的車間內,一道龐大的陰影盤踞在幾座小山般的機器上方,像是一隻萬足蜈蚣……而此刻這蜈蚣的正下方,在它的影子之中,能看到一隻只好像蟲卵的東西,在微微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