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 我願等你一輩子。”
宮中角落、山野寺中……沒想到,這句話,我和武則天, 都曾對李治說過。這種種一切, 難道真只一個“天意”可解釋的麼?
原本, 武則天相信了小李治的說辭, 並未猜出他皇子的身份, 便也很快就把此小插曲給忘了,畢竟她在現代那邊,又要翻閱史書, 又要幫我出謀劃策,可謂忙得焦頭爛額。可如今將一切聯繫重想, 就不難猜出, 那位小男孩, 正是李治。
這事,武則天本想瞞我, 不料我卻一副不肯罷休的樣子,於是她便還是自首算了。
李治是皇子,從小生活在宮中,見的不是飛揚跋扈的公主,就是勾心鬥角的后妃, 或是懦弱膽怯的宮娥, 興許還有溫柔似水的大臣之女?反正武則天這樣的女子, 他大概還是第一次見。
武則天摘花贈他, 與他葬花, 幫他搽藥,最後還不顧自身危險救了他……長孫皇后早逝, 李治幼年喪母,卻覺武則天待他像他母后那般,難怪他會對武則天印象深刻,久久不忘。
終於明白,爲何李治對我與李恪互贈蘭花一事如此介意,因爲蘭花,是武則天與他之間的一個回憶,可我卻拿它去跟別的男人分享了。
一切因由,一下涌出,讓我難以接受。原來……李治一見鍾情的對象,是武則天,不是我;李治心中一直所想的,是武則天,不是我……
如今他對我的種種情意,都是真正的武則天種下的,甚至可以這樣說,若是沒有武則天當日之舉,他很可能根本就不會注意到我的存在,更別談愛上我了。
過去,我一直認爲李治是愛我的,即使這種愛來得有些莫名。而如今,李治愛我的理由,我是很清楚了,可卻不再肯定,他愛的人,是我。
此時的我,心中並無分毫起伏。不是不在乎,而是心已死。
手軟無力,甚至信紙從指尖處滑落掉地,我也並未注意。獨自靜坐,腦中似乎被信中內容填滿,其實卻是空白一片。
會不會是武則天在騙我呢?
驀地升起此一想法,我竟真就精神起來,趕緊起身想要衝出宮殿,行動之急,致使我自踩裙尾,狠狠撲於地上。在門外候命的茉兒見我如此,再不顧當初命令,立即跑入殿內將我扶起。她還想爲我正下衣冠,卻被我拂手製止。
“快,本宮要去甘露殿!”
茉兒見我如此急亂神色,也慌了手腳,只懂點頭,攙扶着我快步出宮。雖然方纔跌倒,扭傷了腳踝,可我此時卻顧不得這些,只想快快找到李治,問他個明白。
我鮮少在李治處政之時找他,只爲能讓他安心批閱奏章,當位明君。可現在,我卻打破一向習慣,匆忙趕到甘露殿。
“昭儀娘娘到。”莫公公爲李治高聲通報道。見我前來,李治甚是驚訝,但很快便又擺出了他一貫的溫柔笑臉,放下手中奏摺,起身向我走近。
“臣妾拜見聖上。”低頭彎腰,雖是心急,規矩卻不得忘,大抵還是甘露殿中的皇家氣派震住了我。
“少拘這些禮。”李治將我扶起,“平日都不見你往甘露殿中跑的,今日可是有事?”
“臣妾今日前來,是有一事相問。”他露出饒有興趣的表情,並未說話,而是待我發問。“十六年前,臣妾初次進宮那日,是否曾與聖上有過一見?”
他並未立有回答,而是閃過些詫異之色,但很快又將其隱住。“我記不真切了……你且仔細說說?”
我不信他,總覺有詐,卻還是爲他詳說一番:“那日……臣妾是否有親自爬樹摘花送給聖上?是否有與聖上一起埋葬蘭花?是否有幫聖上處理傷口?是否……”
“好了好了。”他突然就打斷了我的話,滿臉笑意,卻竟還有些不好意思。“可別再說了,千想萬想,就是沒想到你把此事給記起來了。”
一時無力……心情掉落到谷底。
“聖上一直都是記得的麼?怎麼就從不跟臣妾提及?”
“我特意不提,就是不願你知道我就是當日那個愛哭的小毛孩……”
我懂,男人,自然是不願心愛的女人將自己曾經脆弱的一面一覽無遺的……只是,我還能說自己是他所愛之人嗎?
武則天說的都是真的!
他還是在笑,不懂我的痛。看他如此,終究還是有顆淚珠無法忍住,滴落下來。爲不讓他看見我的淚目,我趕緊以手捂嘴,轉過身去,不讓自己啜泣出聲。
“媚娘,你是怎麼了?何故突然落淚?”他將手搭在我的雙肩之上,驚詫而問。我卻避過了他的關切,強忍住想要接連而來的淚水,退了一步。
“臣妾沒事……只是突然覺得有些身體不適,先行回宮了。”說罷,也沒有轉身向他施禮,更不顧他接下來的話語,而是徑自離開宮殿,失儀萬分。
我此時此刻,根本就無暇顧及那些有的沒的。心碎究竟是一種怎麼樣的感覺,其實如今的我纔是第一次感受得到。之前,即便與他有過爭吵,有過冷戰,卻還是認定了他對我是真有愛意的,可如今……
我才發現,他心中所想的,是武則天,而不是武卡明空。
一路狂奔,就連茉兒也追不上。武昭儀雙眼帶淚,不顧儀態地從甘露殿中奔跑回宮,怕將會成爲後宮新聞。事實也是,宮道上經過的一衆宮女太監,都驚疑看我。
一進入昭儀宮,我便撲到榻上痛哭起來。茉兒和許公公不知所措地看我,也不知我是爲何如此,根本就無以應對,只得在我身旁守候,並未上前,任我宣泄。
“聖上駕到。”纔沒過多久,莫公公的通報聲便又傳來。我一時驚慌,李治怎麼也跟着我回來了?趕緊擦拭眼淚,卻發現已是無法止住決堤。
“又是誰惹你了?我麼?”他過來隨我坐於榻上,以雙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整個人俯身靠近,想要看着我的臉,我卻偏扭頭不轉。
“不……沒有的事……”我強忍哭腔,卻是沒有取得分毫成功。不顧臉上縱橫的淚水,我起身將他推了殿門處。“臣妾……臣妾是真的想要稍作休息了,今夜恐怕不能侍奉聖上……聖上……不必來了!”
我一直低着頭,無法看清他的臉龐,卻能分明感受得到,他捉住我的那雙手,一下失去了力度。
“……到蕭淑妃那兒去也沒關係,是嗎?”他的聲音帶有倦意,應已疲於與我糾纏。然而我聽此,卻覺有千萬鋼錘砸刺我的心臟……
可是,我沒有選擇的餘地,我需要獨自靜思,我不知該如何面對他所給出的感情。
因爲我只是個騙子,騙走了他的愛情。
“天下都是聖上的,聖上……想去哪裡,都可以!”說罷,他的手從我的雙臂上滑落,但卻並未轉身離去。我上前,更進一步地將他推出門外,而後迅速將殿門關合緊鎖,生怕遲了半分,我又少了勇氣。
他已對我這樣莫名其妙的態度變化動怒,在殿外猛然捶門,卻還是未下令讓宮人強開。我整個人跌坐在地上,只能背靠着門,捂嘴啜泣,以淚洗面。
“聖上,聖上!奴才求你別拍啦!聖上的手可都已經全紅啦!”即使看不到,也能聽到莫公公的下跪聲、磕頭聲,以及哀求聲。只是李治對此並未有所反應,仍舊拍門,弗如發泄一般。
不知拍了是有多久,他才終於停止。
“走,傳朕今晚到蕭淑妃那兒去就寢!”他說得大聲,就是爲了讓殿內的我也聽得一清二楚,然後才拂袖而去。我在殿內怔然而坐,過了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他的離開,突然像失心瘋一般地爬起身,打開殿門,想要將他挽回。
只是,一切都已太遲。
這次,他留給我的,連背影都不是,而是一個空蕩蕩的庭院。
“娘娘,娘娘!”茉兒和許公公見我如此,紛紛過來,與我一同落淚。可我,卻根本聽不到他們的呼喚。
李治……如果你知道了你心中所想所愛之人已經被我武卡明空掉包了……你……會恨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