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想着,他匆匆忙忙趕去購置了一些衣食,衣服塞在破舊的外套裡面,食物分三份,一份當場填充進自己乾癟的肚子裡,一份也塞在外套裡,最後一份,他準備交給老女人,要她偷偷藏好。
男人要是有了閒錢,也不會花在老女人身上,只會拿去買酒喝。這些食物要是被男人發現,也會被他截胡大半。少年覺得自己應該跟那個神志不清的老女人多說幾遍,不然自己的一番苦心就白費了。
賞錢沒有多少,在他討價還價了半天后,購來的物資量才勉強滿足了自己的打算。想着時間不多了,男人也許已經得到消息,正待在家裡準備來個守株待兔,於是他一路想着該怎麼跟老女人說才能讓她聽懂記牢,一路加快腳步往家裡趕去,期望一切還來得及。
只是他心裡這麼多計較,一來到家門口,全都戛然而止了。
此時街上無人,周圍屋舍正有無數道目光,透過窗戶和門縫,同此時的少年一樣,望向他家門口。
這裡灑了一地的鮮血,男人半個腳搭在門檻,就這麼朝外撲在一片血泊之中,脖頸斷了大半,歪過來的頭顱上殘留着驚恐的神色。
心臟猛跳兩下,眼前一陣發暈,待到回過神時,他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癱坐在地,發了不知多久的呆。這般羸弱的身體,便連驚嚇也受不得了,他不由苦笑一聲。再度擡起頭時,看到身前站着一人,一身甲冑,正盯着自己,眼神裡滿是莫名意味。
這是先前記錄自己出身的人,少年心下一驚,弄不好自己臨時編造的謊言已經被拆穿了。
緊接着騎士的一番話便驗證了少年的想法。
“膽子不小,敢騙我。”騎士一笑,“不過現在好了,你倒真成孤家寡人了。”
騎士一句話提醒了少年,他看向騎士身後忙忙碌碌的身影,他們是教會的神職人員以及其他幾個全副武裝的騎士。此刻,他們正從少年面前的房子裡往外搬運着一具具血肉模糊的軀體。少年依稀辨認出,那些正是自己的便宜家人,不對,還不止,那些是......
少年不由瞪大了雙眼,這幾個死屍的面孔他還留有印象,正是那一批同自己一起報名的人。
原來他們早就找上這裡了,只是......
“到底發生了什麼?”
“是女巫。”
“女巫?”
少年只覺荒唐至極,一個被冠上如此名號的無辜女人,她有多大的力氣,有多大的狠心,才能做下這種事,他是不信的。這年頭,就連兇殺案都被冠以神神鬼鬼的名號。當然了,把罪名推給莫須有的存在,統治者就可以免了繁重的追查工作,兇手也可以逍遙法外,不,這世道根本就沒有法理可言。
好在,聽騎士的意思,那本被關押的無辜女人,似乎是逃走了,想到這,少年難得輕鬆一笑。
“虧你笑得出來,要知道,你回來的早點,說不定就會成爲他們中的一員。”騎士表情怪異,他不知道少年的心思,當然他也不關心就是了,“雖然因爲你騙了我,我個人很高興你會這麼慘死,不過這都無所謂了。上了戰場你同樣難逃一死,而且多少還能發揮出一點螻蟻的價值,我也就不髒了自己的手了。好好享受自己最後這一點時光吧。”
說罷,騎士轉身便走了,徒留少年一人呆愣在原地。
聽了騎士一番話,他不知自己此時是該慶幸還是該苦惱。接連躲過一幫惡人,兇殺者,還有騎士的威脅,現在的自己,是安全的。但這也只是暫時的,怕只怕自己會成爲那些領主老爺擴張領土的犧牲品。
沒錯,生在紅旗下的他,並不相信主教那些說辭。在他看來,那什麼魔獸,妖邪之類的,不過是用來忽悠民衆的一個說法罷了。他們徵兵的真正目的,大概率是爲了驅趕領土外的野獸和外邦人,以此來擴張自己的領土。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也就罷了,他雖然怕死,到底不是一個懦弱的人,能夠在戰場上掙軍功,咬咬牙他也就上了。問題在於,每年回來的人,都太少了。這種誇張的戰損比,把他這個小身板扔戰場上去,幾乎就是必死的局面。他甚至有心懷疑,那些領主老爺純粹就是把他們當做消耗品而已,用着人海戰術往前線堆命,到時候別說軍備補給了,恐怕就連像樣的武器和防護都沒有。
也許自己得提前尋個防身的傢伙,對了,屋子裡面還有兩把破菜刀,想到這,少年擡頭看向門內。
恰在此時,同另一人提溜着一具屍體,剛剛從屋內跨出門外的騎士,迎面撞上了少年探向屋內的目光,他嗤笑一聲。
“我勸你還是別進去,小心沾染上魔鬼的氣息,回頭神父來這兒進行淨化儀式的時候順手把你也給一塊處理了。還是那句話,我可不想做賠本買賣。”
扔下這句話,騎士自顧自走了。他是最後一個處理現場的人,他走了,空蕩蕩的路上只剩下少年一人。
少年看向騎士提着的那具屍體,直到消失在視野盡頭,再也看不見爲止。那是老女人的,他心中不免一陣感慨,能夠如此乾脆的離開這有如煉獄般的人間,或許是種幸運也說不定。收斂思緒,他轉過頭來,毫不遲疑地邁步朝屋內走去。騎士最後那近乎恐嚇的話語,並沒有嚇到他。
什麼魔鬼的氣息,扯淡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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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剛一走進屋內,便如被施了定身法一般,整個人僵在原地。剛纔在屋外看不真切,此時一走近,潑滿了牆壁地面的鮮血內臟便一齊佔滿了他的視野。與此同時,空氣不流通的屋內,那積攢起來的濃重血腥味,如潮水般涌入他的鼻腔。一瞬間,少年臉色煞白,剛剛在屋外還能勉強忍住胃液上涌衝動的他,此時再也憋不住,前不久才吃進肚子裡的一堆麪包,只兩三秒功夫就被他盡數吐了出來。
緩過勁來,他逃也似得轉身奔出屋外,蹲在太陽底下,大喘着氣。
如此血腥的場面,加上前世,他這也是頭一遭碰見。
遠處傳來低聲的嗤笑,他知道,自己這般醜態,落在鄰里那些麻木的人眼中,只會成爲他們接下來數日裡的談資和笑料,不過他不在乎,也顧不上了。
他再度看向屋內,經過第一次衝擊後,他覺得自己能夠適應了。
必須要拿到刀,別的都無所謂,自己小命才最重要。
他再度返回屋內,這一次,他是憋着氣衝進去的。
七轉八轉,他沒在熟悉的地方找到了那兩把破舊的菜刀,而是在搜尋的過程中,無意發現浸在血泊中的它們,其中一把已經卷了刃。
果然,壓根沒女巫什麼事,只是有人持刀行兇罷了。這般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他動作卻是不停,回身從其他地方尋來幾片破布,將一把尚算完好的菜刀仔細擦拭了一遍,便將其裹了起來揣進懷裡。
等到他重新站在太陽底下,遠處,一行正在趕來的神職人員簇擁着一身黑衣的神父,他們的面目已然依稀可辨。
出乎少年意料的,過了一陣,等他們來到屋外,只朝內看了一眼,便在神父的引領下,又轉身回返了。
“先前你們幾個的調查結果沒錯,果然還是讓她跑了。”
“她有傷在身,跑不遠的。”
“戒嚴吧,這幾天把這一塊地區封鎖起來,讓緝魔隊來這裡篩一遍。”
“也只能這麼辦了。”
“沒想到,倒是讓一幫愚民找着了她,真不知道他們在這種地方翻箱倒櫃找個什麼。”
“興許是錢吧......”
談話聲越來越弱,少年望着自始始終將他視爲空氣的一行神職人員漸漸遠去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
方纔自己找刀時,的確看見有不少地方都被翻了個底朝天。看來那幫傢伙是不見兔子不撒鷹啊,還好,他們嗝屁了,這也算是惡有惡報了吧。
只是照這麼說,這間房屋早先就藏着一個“女巫”?
而且他們的死,難道,當真是那個被稱爲女巫的女人有點手段?
不過,興許只是這幫神職人員不願踏在屋內那骯髒污穢的地面上,所以才找了女巫這個藉口,使得整個事件不了了之,他們還能及早收工,清閒一點。
少年自嘲一笑。
管別人那麼多閒事幹嘛,自家小命還難保呢。
只是想了這麼多,一想到這,思緒便越發收不住了。
一整個下午,他都呆立在屋檐下風勢較弱,有陽光的地方,腦袋裡如雲海般翻騰不休。
一會兒思及前世種種,那個名叫藍星的世界裡,還有不少牽絆,只是今生怕是回不去了,多想也是無益。一會兒又想到自己穿越來的大半年,到現在也沒小說裡提及的什麼系統,金手指之類的,想必自己也只是個普通人的命,因此也不必再多做這方面的妄想。
最後,他想到了當下,想到了以後,就在這時,他突然想起那個騎士含有深意的眼神,面色驟然變苦。
他對自己是有殺心的,這點少年可以肯定。
如果說,之前自己還有爭取脫離戰場的機會的話,那麼在得罪了他之後,假若他是小人心性,只怕他會時刻盯着自己,千方百計地阻撓自己。
到時候,事情就難辦了。
“哎,活着真難啊!”
少年不由發出一聲喟嘆,與此同時,教堂鐘聲十八響。
到晚六點了,他擡頭望向漆黑的夜幕,這才驚覺自己竟胡思亂想了一整天。慘淡的月色下,他順着紛紛出門的人羣,一邊朝教堂趕去,一邊取出貼身放置的菜刀,翻過來轉過去端詳了好幾遍。
“眼下,只有你是我的倚仗了。”
他嘆了口氣,將菜刀重新裹起貼身放好。
前後有不少人身上也都揣着各樣的傢伙,估摸着他們也是同少年一般心思。
唯一不同的是,在蒼白的月光下,唯有少年的菜刀上似有一抹微弱的血光閃過。
這一點,別說周圍的人,便連少年自己也未曾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