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了一通長街,兩女回來得比自己預想中要早不少。
其實她們也不想這麼早回來的,奈何兩個年輕人油鹽不進,讓她們大受挫折,連帶着單純就爲了逛街的心思都淡了。
那個叫元一的,表面上整個性冷淡臉,手裡揣着本《古琴彈奏方法》,婭婭還以爲是悶騷型的,卻不想,原來就是塊木頭。全程,他邊走路邊看書,只是偶爾擡頭看一眼周圍的商鋪和行人,對她,更是幾乎理都不理。不僅是塊木頭,還是塊爛木頭。
一開始,她還能有說有笑,然而,獨角戲哪是那麼好唱的?尤其是自作多情的獨角戲。那元一,僅僅只是在她直接當面詢問的時候,簡短地回幾個字,別的時候,幾乎是一點兒響應都不給,就像眼裡沒她這個人一樣,這讓她如何不受挫?如何不氣悶?到最後,她只能到雲天那兒去找存在感了。結果,大半程她都憋着一肚子氣。
另一邊,小莉心裡也不痛快。倒不是因爲婭婭不守先前定下的話,開始摻和她這邊了。她是鬱悶這叫雲天的,表面一派儒雅隨和,內裡卻比一旁的元一還要冷淡疏離的年輕人。
相伴同行了一會兒,她算是摸清了這雲天的路數。
這傢伙,眼裡只有他這個弟弟,時不時就問他弟弟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什麼“你能不能看到其本來面目”,“能不能看出它的原理”,“能不能記下這些特殊之處”,之類的。
而由她挑起的話頭,他都只是敷衍了事。也不能說是敷衍吧,他迴應得很有禮貌,說的話也是滴水不漏,面色一如既往地溫和平靜。但就在這些表象之下,在她不覺中,就能把由她打開的話題,又毫無痕跡地合上。照他那態度,似乎一切合乎自然,理應如此。
就是這萬事不縈於心的隨性姿態,讓她有那麼一剎那的錯覺,彷彿對於他來說,這周圍的一切,包括她,都比那路邊的石子,強不到哪裡去。
這種莫名的感覺一旦產生,就深紮在心底。它越發壯大,順帶而來的,就是越發強烈的證明自己的衝動。然而不論她如何猛烈進攻,只如那清風拂山崗,他自巍然不動,把她那越來越誇張,越來越不自然的言行,悉數接下,悄然化解。長此以往,她心累了,鼓譟不動了。正好這個時候,婭婭過來接盤,她立馬拱手相讓。讓婭婭找回點面子,也讓自己喘口氣。
眼下回到旅館,她倆任兩年輕人自行離去後,就一下倒在了大廳的沙發上,一臉的生無可戀。
“小莉,我開始懷疑我的魅力了!”
婭婭帶着哭腔,一臉的委屈。小莉知道她是演的,是爲了尋求安慰,排解心裡的氣悶。此時的自己又何嘗不憋悶呢?一想到之前自己像耍猴一樣拼命賣弄,結果被那雲天對待小孩子一樣糊弄,這會兒,她一張老臉都不知道往哪擱。
“纔不是呢!怪他們,是那兩榆木腦袋不解風情!”
這一半是氣話,一半是用來安撫婭婭的話。果然,話一落地,婭婭的臉色舒緩了不少。
“算了,那兩傢伙還是交給專業人士孫哥來對付吧,我還是去看一下攝像機,看看昨晚拍攝得怎麼樣。”
“那我去找孫哥,問一下劇本寫得怎麼樣了。”
“嗯,好。”
回到正事上,兩人當即起身上樓。
走廊上,敲門聲響起。那邊小莉還在敲着長髮男的房門,喚着“孫哥”,這裡婭婭已經被前來開門的黑壯男迎了進去。
“你這張臉是怎麼回事?還有,你這全身怎麼也都泛白了?”審視着黑壯男,婭婭皺眉,“是不是身體出狀況了?別隱瞞!”
黑壯男微笑着,卻給人一種似笑非笑的感覺。她一陣不寒而慄,以前的他,陽光開朗,要笑就張口笑,可從來不是這樣的。
“這兩天,附近正在舉行百家宴,我昨晚去參加了一回,全身描白,這是那裡面一個節目。你們女生不都愛白愛美嗎?今晚一起去啊。”
婭婭沒理他,這個房間跟長髮男那邊一樣,窗簾都拉上了,黑布隆冬的,再加上黑壯男那詭異的言行,她心裡瘮得慌,徑自來到窗戶前,一把拉開窗簾。
光亮照了進來,外面還是陰天,但房間裡要比剛纔亮堂多了。黑壯男下意識擡起手臂遮住眼睛,婭婭看到,搖了搖頭。
“天這麼冷,大中午的你還躲在黑暗裡,是不是有什麼見不得光的事情?算了,懶得管你那茬,攝像機呢?”
“你要攝像機幹嘛?”
說着,黑壯男避着亮光,躲到了房間裡背陰的角落。看着他那怪異的畏縮樣子,婭婭更加沒好氣了。
“還能幹嗎?當然是查看昨晚拍攝的視頻了。”
“沒有。”
“沒有?”
“昨晚我端着攝像機,但沒開鏡。”
“......你神經病啊?”
“反正劇本還沒真正定下來,當時就算拍下來了,也很有可能推倒重來。”
“那你也不能直接不錄啊,再說,你不錄像,還扛攝像機扛了那麼半天干什麼?”
黑壯男一笑:“那是因爲你想錄,而我不想讓你失望。婭婭,我喜歡你很久了,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我也知道自己錯了,給我個機會,跟我一起去百家宴吧,那裡有很多有意思的節目,我帶你去玩,這樣補償你,好不好?”
“你這人人品有問題吧?你可是有女朋友的人啊!”
話音剛落,砰的一聲,門被撞開,嚇得她渾身一顫。扭頭看去,來人是小莉,手裡端着個筆記本,一臉的驚慌。
“你想嚇死我?”
婭婭一臉怒火,把剛剛發到黑壯男身上的氣,都轉嫁到小莉身上。而此時的小莉,顯然已經顧不得這些細枝末節了,喘着氣將筆記本呈到了婭婭面前。認出這是長髮男的筆記本電腦,遲疑了一下,婭婭好歹還是接過來了,但一臉的疑色卻不曾消退。
“孫哥叫你拿來的?”
“不,不是。”
勉力回答着婭婭的問話,放開筆記本後,小莉彎着腰,雙手扶着膝蓋,仍在不停地喘着氣。看來剛剛一路急匆匆跑來,把她累得夠嗆。
“那你怎麼可以不經孫哥同意,直接就拿他的東西,而且還是他的電腦,這裡面說不定就有他的隱私......你發現了什麼?是不是一些重要的事?對了,孫哥人呢?”
“他,他不在,和他住在一塊的陸哥也不在,我看到他策劃案的文檔開着,但上面一片空白,撤銷鍵也是亮着的,所以......你自己看吧,原來的策劃案,我都點撤銷點回來了。”
聞言,婭婭看向懷中筆記本,那一片白色的亮屏上,叢叢黑字堆疊了十多頁。她從上往下,對照着一字一句唸了出來。
“實際現狀:
團隊慣常的旅遊類型戶外直播,雖然經常往裡面添加創新元素,然而,由於節目已歷經數年,觀衆已審美疲勞,最明顯的現象,直播間觀衆數明顯下滑,找我們合作的廣告商也相應的有所減少。
原有節目亟需得到改變。經過多番嘗試,未見起效,團隊達成共識——改變節目類型。經過商討,得出結論——大方向不變,仍是戶外直播;改變戶外類型,由旅遊改爲探秘。
第一次試點:
原安康縣旅遊景區周邊商業街,現無人區。
節目內容大綱:
白天,探悉空街上各處空房,特別是其中幾棟當年出過事的房屋,並在探訪這幾棟房屋的同時,旁白對應的附上當年發生在鏡頭前場地中的事故,以營造氛圍。
夜晚,在商業街舊有建築,現空房廢墟中宿營,搭篝火,講夜話,將氛圍烘托到高潮。
備選計劃,如果沒有達到相應的節目效果,次日白天體驗野遊,夜晚回空街探秘。”
看到這裡,婭婭已經讀不下去了,轉而擡眼看向小莉。
“什麼叫戶外類型由旅遊改爲探秘?什麼叫空街空房?我們不還在做旅遊嗎?這兒哪裡像空街空房的樣子?這不都胡扯呢嗎?”
“可不就是。”一旁的黑壯男搭話了,“我看吶,孫哥肯定出了問題,得去看看心理醫生。”
聽着他這話,小莉看向他那原本黝黑,現已泛白的體表,和那張更是煞白的臉,勉強地笑了笑。真要說去看醫生,也得您先啊,這話她不敢直說,不過,婭婭替她說了出來。
“別說他了,你自己先去檢查檢查腦子吧!”
這時,小莉上前,指了一下文檔的下方。
“婭婭,你別停,再看看末尾。”
看着小莉手指的地方,婭婭再度念出聲來。她本意不想偷看這些長髮男刻意刪掉的東西,這有點類似於偷看別人隱私的感覺,但見到小莉神色緊張,察覺到事態緊急,她這纔看了。當然,爲了安心點,她就順口唸了出來,好叫別人知道,這是在“查案”,不是在“偷窺”。
“團隊人員:主播婭婭,助理小莉,策劃本人,攝像師小張,後期小陸,司機王叔,共六人。附:由於採虹姐家裡出了事,沉痛之餘,只能由本人代行化妝師一職,往後是否招收化妝師,視此次節目最終收益如何。”
“五人......採虹姐家裡出了事......”
婭婭呆呆地擡起頭,看向小莉。現在的她終於知道,小莉那滿臉緊張之色下暗藏的是何種情緒,因爲,那種情緒此時也在自己心裡醞釀,它,叫做,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