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新傑說出讓關雲山飾演阿慶嫂這句話後,整個包廂忽然就安靜了下來。
關雲山整張臉紅的都要滲出血來,額頭青筋爆綻,手裡的酒杯捏的咯咯吱吱發出輕微的響聲。
他堂堂的九尺大漢,脾氣暴躁,長相威猛,現在張新傑卻說讓他來當阿慶嫂,來陪他唱戲,這是對他人格與自尊的極大羞辱!
三國演義裡,諸葛亮爲了激怒司馬懿,特意給他送女子衣服,以此女性紅妝來羞辱司馬懿,那可以看做是對男性的一種極端的侮辱。
而今雖然已經不是古時候了,社會環境早就不是以前那樣了,但讓一個彪形大漢來飾演一個女人,這照樣也是對人的巨大侮辱。
關雲山是血性男兒,他這次之所以應邀前來,那是真的存在了低頭認輸的想法,但是低頭認輸並不代表就是跪地上磕頭,他關雲山上跪天,下跪地,中跪父母,除此之外,還沒有彎下腰過,今日破天荒的低下頭來認輸,卻遭到張新傑如此羞辱,這讓他如何能忍?
正當他想要站起身來暴打張新傑一頓的時候,在他身邊的關曉軍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使勁搖了搖,隨後站起身來,對張新傑笑道:“張叔叔,我爸不會唱戲,他連唱歌都不會,要不這樣吧,我來當阿慶嫂怎麼樣?”
張新傑深深的看了關曉軍一眼,哈哈笑道:“小軍,你這麼小,也喜歡聽戲?”
關曉軍道:“張叔叔,你這就有點小看人了!年齡小,跟喜不喜歡看戲曲,這根本就沒有必然的關係好不好?”
他說到這裡,將手中的筷子在桌面上輕輕敲擊,開口唱道:“穿林海,跨雪原,氣衝霄漢——”
這是《智取威虎山》打虎上山中的一句唱腔,此時被關曉軍唱出來之後,聲震包廂,尤其是後面“氣衝霄漢”四個字,聲調越來越高,盤旋往復一路攀升,但卻高而穩,並沒有唱呲了。
他一句唱完後,笑着對張新傑問道:“張叔叔,我唱的還行吧?”
“好!”
張新傑鼓掌叫好,“好小子,沒想到啊,沒想到,竟然真的會唱,不錯,不錯,雲山,你生了一個好兒子啊!”
關雲山依舊臉色漲得通紅,對張新傑的話充耳不聞。
張新傑不以爲意,低聲笑了笑,站起身來,輕輕拍擊雙掌,“來來來,咱們開始!”
他看了旁邊的常德福一眼,“德福啊,你先來!”
常德福捋胳膊挽袖子,咳嗽兩聲,清了清嗓子,隨後粗聲唱道:“想當初,老子的隊伍纔開張,攏共纔有十幾個人,七八條槍……”
他這個“胡司令”唱完之後,那就該張新傑這個“刁德一”來唱了,隨後就是關曉軍。
關曉軍上輩子在官場沉浸多年,雖然不曾有過大成就,但對於一些場面上的事情卻是知道的一清二楚。這次張新傑讓關雲山來唱戲,明顯就是要狠狠的挫一下關雲山的銳氣,讓關雲山尊嚴掃地,只有這樣,才能將把關雲山壓制的服服帖帖。
如果關雲山不堪受辱憤然離席,那麼將會迎來他毫不留情的打擊,兩人再沒有緩解的餘地。
這是一個羞辱,也是一個試探,看看關雲山心理上能夠容忍的底線在哪裡。
只從這一個行爲,就可以看出,這張新傑控制慾極強,做人做事絲毫不留一點餘地,跟他打交道,不是朋友,就是敵人,不會有第三種身份。
關曉軍瞭解自己的父親,如果不攔着關雲山的話,恐怕關雲山定然會掀桌子打人,那麼這件事就會鬧得無法收拾了。
在這裡打人,吃虧的只有關雲山,而不會是張新傑。
好在關曉軍學過京劇,這種情形下只能代替父親,將今天這個場面上的事情先應付過去再說,至於報仇的事情,倒不急於一時。
張新傑雖然此時氣焰囂張,但也不是不能把他弄趴下,但這需要點時間與機會。
其實在關曉軍看來,今天這件事不一定是壞事,自己的老爸這幾年順風順水,從來就沒有遇到過挫折,這並不是一件好事,像今天這樣低頭認輸後還被張新傑羞辱,這應該能使的他真正的成熟起來。
長久以來,關雲山都被這筆在關宏達的羽翼下,承受的打擊非常少,缺少了很多生活的磨鍊,更少了處理應對極端事情的手段。
就像這次張新傑的這次惡意出手,在關曉軍看來,解決的方法有的是,沒必要對此人低頭認輸,當然,如果低頭認輸就可以與對方改善關係成爲好友的話,低一下頭也未嘗不可。
能將強大的敵人變爲強大的朋友,這纔是高明的行事手段,可惜關雲山此時還不具備這種手段,而且張新傑也不想跟關雲山做朋友,他只是需要聽話的小弟。
關曉軍上一世在省會工作的時候,沒少學唱過京劇,這麼說吧,但凡機關幹部,很大一部分人都對京劇或多或少的瞭解一點,這倒不是他們真的都感興趣,實在是因爲上級領導們都對京劇情有獨鍾,這就使得他們必須也要了解一點,不然有時候談及這個話題的時候,自己一點都不懂,那就有可能會失去一個進步的機會。
投其所好這四個字,乃是拍上級馬屁的精髓所在,久在體制內的人都深諳此道,關曉軍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會唱幾句京劇選段。
現在哼唱幾句來應付張新傑,那是綽綽有餘。
關雲山見關曉軍做女兒形態,伸出蘭花指比比劃劃,捏着嗓子唱阿慶嫂的唱段,忍不住心中大慟,他從未像今天這樣感到憤怒與無力。
自己的兒子因爲自己的無能,爲了化解現場的尷尬,此時正在扮女人唱戲,而自己這個當父親的卻只能在這裡乾坐着,什麼忙都幫不了!
看着關曉軍與張新傑、常德福兩人對唱,一種巨大的貫穿整個身體與靈魂的恥辱充斥了他的身心,這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悲傷與自責,關雲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感覺到自己是那麼的無助以及無用。
包廂裡關曉軍還在開口對唱,聽的關雲山身子微微發顫,雙目通紅,一低頭,眼淚流了出來,掉在酒杯裡後,在酒水裡蕩起一圈小小的漣漪。
關雲山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只覺得今天這酒又辣又嗆,甚至還帶有一點血腥味。
直到嘴脣上的劇痛傳來,他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把嘴脣咬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