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永遠不要輕易的去否定一個人,如果真的要否定他的話,最好要換一個角度再嘗試着理解一下!
這是關曉軍從關雲山剛纔阻止糧所打人的事件中領悟的一個小小的道理。
他覺得自己應該嘗試着理解一下自己的父親,多年來關雲山留給他的印象,與現在的印象似乎有點不同。
縱觀關雲山的大半生,他雖然爲人脾氣暴躁,但對朋友,對親戚,從來沒有半點對不起他們的地方,他爲人仗義這個特點,一直到六七十歲依舊沒變,只是到他老了的時候,現實社會中已經幾乎沒有了滋生仗義的土壤。
關曉軍還記得一件事,有一次大姑家的孩子得了敗血症,父親爲了給大姑家湊錢,直接就賣了一塊宅基地,因爲是着急用錢,六分地的宅基地就賣了五千塊錢。
而關帝廟村後來開發拆遷,一個院子,少說也得包賠三百萬。
有時候關曉軍問及關雲山這件事的時候,問他後不後悔,醉醺醺的已經酗酒多年的關雲山往往是瞪着醉眼眼道:“後悔?後悔啥?三百萬換你表弟一條命,值!”
這就是關曉軍眼中的父親,倔強,脾氣大,仗義,但有時候總管不住自己,嘴不饒人。
關雲山把關曉軍一路抱到自家的五菱車前,纔將他放了下來。
之前的幾個鄉民圍攏了過來,“雲山,是怎麼回事?我聽說糧所的質檢員打人了?”
關雲山此時激動的心情已經逐漸平復了下來,雖然神情還有一點微微的不自然,但除了關曉軍之外,別人不注意是看不出來的。
他聽到這幾個人詢問,笑道:“是啊,打人了!”
“啥原因啊?”
“我那知道啊?”
“你也不管管?”
“我管什麼?我又不是警察!”
“瞅你這話說的,誰不知道你們老關家爺倆仗義啊!”
“仗義也得分人,今天這事兒還是算了吧,讓他們鬧去!有時候管閒事管不好,反倒會惹一身騷!”
關曉軍聽着父親與幾個人的閒聊,忍不住暗暗好笑,估計這一次應該是父親最不成功的“行俠仗義”了。
關雲山雖然心情不好,但關曉軍的心情卻是極爲舒爽,在他前世,一直如同一根針一樣紮在他心口的人,就是剛纔的那個裝死的的少年。
這個少年叫毛海峰,過兩年就會考上中專,然後去廠裡當吃國糧的職工,然後一路摸爬滾打,成了鳳山鄉的副鄉長,最後在轉正的時候,被關曉軍一摞資料給幹趴下了。
自從此人惡意關押關雲山之後,關曉軍時刻都想着報復此人,最後雖然也算是爲父報仇,但根本就沒有一點痛快的感覺。
哪像現在,一泡熱尿下去,整個人瞬間就舒爽多了,壓抑了十幾年的鬱悶之情,全都隨着剛纔一泡尿排了出去。
他早就想當面羞辱一下這個毛海峰了,雖然此時的毛海峰並沒有做過他幾十年以後要做的事情,但關曉軍哪管這個?
難道羞辱前世的仇家,還要跟他說原因講理由?如果非要有個理由的話,那就是單純的看他不爽!
反正以毛海峰此人的記仇性格,兩人早晚還得成仇家,既然如此,何必有什麼顧忌?
在前世關曉軍都能把他整倒,沒道理這一世就整不過他,仇人嘛,就得先下手,東郭先生那是做不得的!
在關雲山與幾個鄉民的交談中,排在糧所門口的隊伍緩緩前進,到了將近中午的時候,關雲山終於將拖拉機開到了糧所的院子裡。
龐力、謝路明走到拖拉機面前,“雲山哥,你來了?”
關雲山下了車,問道:“剛纔的事情怎麼處理的?”
龐力尷尬的笑了笑,“也沒怎麼着他們,就是讓他們趕快過磅走人,他們就走了!”
關雲山嘆了口氣,不再多說什麼,伸手指了指車斗子裡的是一堆小麥,“抽檢一下吧!”
瘦瘦的謝路明點了點頭,手裡拿着一根如同軍刺一般的扦樣器插進袋子裡,隨後猛然一抽,帶出一溜麥粒,他從扦樣器裡拿出幾粒小麥裝模作樣的對着陽光看了看,隨後塞進嘴裡咀嚼了幾下,點頭道:“優質品!過磅吧!”
這個時候交公糧,小麥的乾溼程度,優質還是劣質,全憑質檢員的一張嘴,他說好就是好,他說壞就是壞,沒點關係,底氣不硬的人,每當這些質檢員拿着小麥咀嚼的時候,都會緊張無比,生恐從質檢員冒着白沫的嘴裡說出不行的話來。
後來牛羣有個相聲,叫做《小偷公司》,裡面說的一副對聯,就極爲傳神的將這種舊體制下的畸形產物給描繪了出來,“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橫批:不服不行!”
好在關雲山家裡的小麥屬於“不行也行”的序列,而不是“行也不行”之類,這就避免了很多事情的發生。
過磅的時候,龐力喊來幾個人一起幫關雲山擡小麥,看看重量差不多之後,條子打完,手一揮,“上糧倉去吧!”
交公糧的時候,要鄉民自己把糧食背到糧倉裡去,糧倉裡的小麥堆積如山,傾倒小麥的時候,需要踩着搭在糧食堆上的斜斜的木板一路向上,走到麥山頂上,才能將小麥解開傾倒。
傾倒糧食的時候,糧所的幾個人便不好幫忙了,那樣太過顯眼。
所以兩千來斤的小麥,全都要關雲山一個人來背。
看着父親揹着一袋袋的糧食跟着一羣人沿着斜斜狹窄的木板上上下下,有時候不小心踩在木板上的麥粒上,身子就是一個趔趄,看的關曉軍很擔心關雲山從上面摔下來。
雖然明知從上面摔下來也沒有問題,但看着還是揪心。
將兩千多斤小麥全都傾倒完畢,即便關雲山身子骨強壯,此時也冒了一身汗,尤其是糧倉裡塵煙四起,空氣極爲污濁,弄得他頭髮眉毛都成了土灰色,看着好像剛從水泥廠裡出來一樣。
關雲山拿着毛巾擦汗後,將拿回來的二十多個空袋子晃了晃,可以聽到袋子裡面的沙沙的響聲,袋子裡面還剩點小麥沒有倒完。
原來他在傾倒小麥的時候,雙手抓的是袋子的兩個角,小麥倒出去的時候,手抓着的兩個角里的小麥卻被他截留了下來。
他巴掌大,又事先將袋子兩角的小麥摺疊了一下,因此傾倒的時候,一袋子小麥能被他截留下兩三斤來。
這種交公糧的小技巧,關曉軍不知道別人知不知道,但這卻是關雲山每次都要做的事情,不過估計別的鄉民都有各自的方法,比如有的摻土了,有的摻糠啦,不一而足,不過都容易被發現,不如關雲山這個法子高明。
關雲山將這二十多個袋子裡剩下的小麥全都倒到一個袋子裡,差不多四五十斤小麥就出來了,有小半袋子之多。
他將這半袋子小麥紮好口子,對關曉軍笑道:“兒子,今天的飯錢算是省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