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秋。
學校裡白楊樹寬大的樹葉已經掉落的七七八八,倒是一株老榆樹上的葉子還十分堅挺的立着,還沒有脫落的跡象。
老榆樹樹幹上碗口大小的傷疤,由往日的溼潤開始變得慢慢乾燥起來。這樹幹上的疤痕是一種叫玉玲金華蟲的蟲子啃齧出來的。這種蟲子專啃榆樹,一到夏天,就在榆樹的樹幹上聚集成一片,黃白色的蟲子如同蛆蟲一般蠕蠕而動,看着噁心之極。
這蟲子沒有天敵,又能釋放非常臭的氣味,是最噁心的一種蟲子,比臭大姐屎殼郎還要噁心。
關曉軍把目光從榆樹幹裂的樹幹上收回,注意力轉回面前的試卷上。
他現在正在考試。
現在中學裡,基本上沒過一週,都要進行一次考試,每次考試的時候,學生們都要搬着板凳走到校園裡去。以板凳當做桌子,蹲在地上做卷子。
這也不知是誰出的這種餿主意,每次考試都要在蹲上一個一個班時,把腿都蹲麻了。
春秋還好,冬夏實在是難以支撐,無論是熱天還是冬天,那對考試的學生都是一種考驗,還是精神與肉身的雙重考驗。
夏天能把人熱暈,連個陰涼地都沒有,冬天能把人凍死,手凍得鋼筆都拿不住
可這個時候,誰管你煎熬不煎熬啊,所有的學校都是這麼考試的,因爲這樣就很難作弊。
關曉軍對這種考試形式深惡痛絕,但又不得不遵守,現在條件就是這樣,教育理念也是這樣,一時之間很難改變。
這次考試的是數學,蹲在地上將這卷子仔仔細細的做完後,又檢查了一遍,關曉軍這才站起身來,拿着油印的試卷走到數學老師面前,“老師,羅老師,我做完了!”
羅老師叫羅玉石,是一名二十多歲的青年人,他左腿有點殘疾,走路一瘸一拐的,很多學生看他走路,都會暗暗發笑,有的人直接就在他身後學他走路。
他與歷史老師賈長磊關係最好,因爲賈長磊也是個瘸子,只不過瘸的是右腿,兩人估計是同命相憐或者是惺惺相惜,反正不管什麼原因,兩個人的關係最好。
兩人每次吃飯的時候都一起去食堂,並肩走路的時候,一個身子往左傾,一個身子往右傾,經常是肩膀對肩膀,走一步碰一下,走一步碰一下,那種情形很令人發噱。
這是兩人天生的殘疾,如今的孩子們年齡小不懂事,看到這兩位老師走路的姿勢,很多人都是指指點點在背後發笑,也不知這兩位老師的心靈產生了多大的傷害。
可惜等長大後明白這一點的時候,早就是多年以後的事情了。
羅玉石長相其實還可以,腦門微微凸出,跟弱化版的南極仙翁似的,額頭髮亮,每天都給抹了油一樣,一看就是一個非常精明的人。
關曉軍現在與所有的老師關係都不錯,羅玉石對他的觀感也不錯,因爲關曉軍是學校裡少有的不笑話他殘疾的一名學生。
“做完了啊?”
坐在椅子上的羅玉石接過試卷,看了關曉軍一眼,“小軍,過幾天的數學比賽,你一定不要忘記,好好做準備!”
關曉軍點頭道:“沒問題!”
雲澤地區每年都會舉行一次初中數學競賽,所有的中學都會從各年級選出三名數學代表,去參加這種比賽,這是非常關乎學校臉面的一件事情,鳳山鎮中學這幾年的名次一直都不怎麼好,搞的校長火氣很大,各年級的數學老師的壓力也很大。
如今關曉軍在學習上面,基本上門門都是滿分,數學語文英語這三門也是如此,簡直是妖孽一般的天才,因此今年的這次數學競賽,鳳山鎮中學全體教師都指着關曉軍來長面子了。
至於關陽,此時已經是初三學習最繁忙的時期,懶得參加這些無聊的比賽,她正卯足了勁報考是市裡一中呢。
關山虎當年上學比關陽姐弟都要晚,但是他卻在小學一連兩次跳級,到了初中又是一次跳級,比關陽還要早上一年高中。
對此關陽極爲不服氣,她也想申請跳級,可惜如今學校一直不同意,就連關曉軍想要申請跳級,學校也都不同意,說是孩子年齡太小,用不着這麼着急,基礎打牢了對以後有好處。
關曉軍倒是無所謂,關陽卻一直心中不忿,當初關山虎考進一中的時候,是前三名,直接就免了學費,關陽這次葉飛想考入前三名,最起碼不能輸給關山虎。
她心氣高着呢!
交卷之後,關曉軍搬着板凳在一羣同學羨慕的眼光中離開廣場,走進了教室。
教室裡的空無一人,綠色的小桌子一排排的在教室裡並列排放,空間小的驚人,兩排過道也只能勉強容兩人交錯而過。
現在教室裡的學生人數是八十五人,空間實在是擠的厲害,隔壁還有超過百人的班級,那個班級更擠,後來爲了節省空間,直接就把後門給鎖上了。
關曉軍回到最後一排直接的位置上,坐下打開文具盒,便看到了盒子裡的一封信。
這是一張被疊成心型的淡紅色有着凹凸感花紋的信紙,這種信紙在這個時候非常貴,要一毛錢三張,一般人根本就捨不得買,除非是寫情書才肯花這些冤枉錢。
“不會吧?”
關曉軍長大了嘴巴,將信紙翻來覆去的看了幾眼,隨後開始將信紙慢慢打開。
這種疊成心臟樣式的信紙還真能一下子就打開,疊的很複雜,等到將信紙全都鋪開之後,信紙上自帶的香氣愈發的濃郁起來。
“嘿!”
看到信紙上纖細的圓珠筆寫成的字體,關曉軍搖頭失笑,沒想到真是一封情書。
寫信的人,就是坐在他前方不遠處的黃美麗,這女孩是個鼻涕妞,估計是因爲有鼻炎的原因,她每天都在擤鼻涕,上課擤,下課擤,噗噗噗的聲音連綿不絕,估計捏鼻子捏的時間長了,鼻子都成了鷹鉤鼻了,鼻尖比普通人尖了不少。
她雖然叫黃美麗,其實一點都不美麗。
可這個不美麗的女孩,如今卻給了自己一封非常美麗的信。
這是關曉軍這輩子收到的第一封情書,雖然寫信的女孩有礙觀瞻。
關曉軍不彈此調已久,如今乍一看到這樣的信箋,又好笑又好奇,但卻沒有同齡少年人的那種自豪與苦惱,他畢竟是成年人的靈魂,這封情書只能勾起他的小情懷,而不能影響他的思緒。
關曉軍將這封信重新疊好,笑着搖了搖頭,走到黃美麗的座位前,將這封信塞進了她的文具盒裡。
還是不要直白的拒絕她吧,畢竟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心思都是很敏感的,黃美麗就算是不美麗,但畢竟是一個女孩,關曉軍不忍傷害這麼一個孩子。
他走出教室,在門口伸展雙臂,看向考場上的學生,然後就看到一名黃頭髮的女生咬着嘴脣蹲在地上,正擡頭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在關曉軍目光掃過去時,她便急忙低頭,臉上一片紅暈。
她就是黃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