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零年,冬。
河東省雲澤市,西關大街附近的小楊樹路上,發生了一起攔路搶劫殺人案。
經查證,行兇者是雲澤市劉家村的劉國、劉強堂兄弟兩人,搶劫原因是見財起意,兩人因爲欠下鉅額賭債,在看到受害者手中皮包露出來的錢幣之後,遂起了搶錢的心思。
事後查明,被搶的皮包裡共有五千現鈔,還有支票本根若干,派克金筆一支,總價值在一萬元人民幣左右。
被害人張新傑,京城人士,系雲澤地區知名企業家,在來雲澤地區的一年多時間裡,開辦了造紙廠、化肥廠、農藥廠等三個工廠,家資甚富。
死因是被兇手連砍三十二刀,失血性休克而死,死的很不安詳,據行兇者劉國回憶,被害人張新傑在臨死的時候,好像還唱了一句戲曲,說是要把什麼殺個亂紛紛云云。
這次案件,除開被害人張新傑之外,還有張新傑的司機董平川也受了輕傷,門牙被磕掉兩枚,因爲拼死抓兇手的時候,身上被砍了三刀,好在是冬天,有厚衣阻擋,傷口不深,未能危及性命。
經多方調查,又加司機董平川口供,此事爲臨時起意搶劫行兇殺人案,案件十分惡劣,對雲澤地區影響極大,激起很大的民憤,時任雲澤地區專員的郝文廣同志震怒,嚴令徹查……
以上是關於九十年代“035搶劫殺人案”的檔案記載。
多年後,有個本地警察整理翻看檔案時,偶爾看到這件大案的記錄後,忍不住咋舌,“九十年代的企業家誒,如果活到了現在,那得多厲害?嘖嘖,可惜了一位商界精英!”
張新傑被砍殺的時候,關雲山正在院子裡扶着石榴樹哇哇狂吐,邊吐邊哭,他這一輩子從來就沒有受到過這麼大的委屈。
關雲山從小到大,從來就沒有向人低過頭,今天第一次向人服軟,就被張新傑如此羞辱,還連帶着自己的兒子也被人看了笑話,這對一個父親來說,是極爲殘忍而且難受的一件事。
“小軍啊,爸爸對不起你啊!”
關雲山扶住石榴樹,蹲在地下輕輕喘息,額頭上佈滿了細密的汗珠,“我就不該給這狗日的低頭!大不了魚死網破!”
盧新娥一臉憂色的拿着衛生紙將關雲山嘴角的穢物擦掉,端來一杯茶水給關雲山,“好了,別說了!先簌簌口!這麼大的人了,竟然還哭?你丟不丟人?”
夫妻這麼多年,盧新娥從未見過關雲山這麼傷心過,她呵斥了關雲山幾聲後,自己眼眶也紅了,“你到底這是怎麼了啊?誰欺負你了?”
她看向旁邊的關曉軍,“你小軍,你說!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爸爸又怎麼對不起你了?”
關宏達也聽出不對勁來,“小軍,你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呀?我聽着你爸的話頭,怎麼今天跟張新傑吃飯喝酒,也有你參與了?”
關曉軍此時看着父親一臉痛苦的樣子,心情極爲低沉,道:“我這不是嘴饞了嗎?正好知道我老爸要去吃好吃的,我就跟着去了。”
他將當時酒席上的情形毫無隱瞞的一五一十的全都說給了關宏達來聽,關宏達聽完之後,勃然大怒,“這也太欺負人了!這事兒沒完!”
此時,關自在也在院子裡,他聽完關曉軍的話後,對關曉軍招手道:“小軍你過來!”
他捋着鬍子上上下下的看了關曉軍幾眼,把關曉軍看的渾身都不舒服的時候,這次開口道:“喝完酒後,這去西關劇場看戲,是你爸的想法嗎?還是你的想法?”
關曉軍毫不猶豫道:“是我的想法!我都聽人說了,這個張叔叔喜歡聽戲,我和老虎,我們兩個湊了一百塊錢,就想着請他看一場戲,萬一他看完戲一高興,他或許就不難爲咱們了呢!”
旁邊的關宏達一臉欣慰,“小軍這孩子長大了啊,這纔多大,就知道爲家裡分憂了!”
他對自己這個小孫子一百二十個滿意,看這孩子,長的又高又俊,學習成績還好,現在還這懂事,比自己兒子可要強多了!
如今遇到再令人生氣的事情,關宏達只要一看到關曉軍,這怒氣立馬就減少了很多,他看到自己這個孫子就高興。
關宏達只覺得欣慰,但是關自在卻總是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他又問道:“小軍,你請了人家都看了啥戲啊?別不懂戲,亂點,沒點對,再把人家得罪了!你想想,你要是給人祝壽的時候,你不點《八仙祝壽》,反而點一個什麼《生死恨》《失子驚瘋》啥的,那不但成不了事兒,反而會壞事!”
關自在是個歸隱民間全才性的人物,基本上什麼都懂一點,他曾對關曉軍說過一句話,“文化造詣上,除了康生與太祖之外,在整個中國,太爺誰都不佩服!”
可見這老太爺,對自己的才學也是有幾分自傲心理的,以他的學識與見識,對戲曲這一塊自然也是有所涉獵。現在他說起京劇來,那也是頭頭是道。
關曉軍張大嘴巴,“太爺,我這也不太懂啊,戲是老虎哥點的,好像叫啥《徐策跑城》,我記得不太清楚了!”
“嗯?”
關自在微微一愣,深深的看了關曉軍一眼,“小子,這場戲……殺氣有點重啊!”
關曉軍被關自在看的渾身微微顫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關自在的一雙眼睛好像是照妖鏡一般,將自己心裡的一些小九九全都映射了出來,一覽無餘。似乎自己做什麼事情,都瞞不過太爺的眼睛。
關曉軍不敢直視關自在,一臉茫然道:“殺氣?這唱戲還有啥殺氣?”
關自在將腰間的菸袋杆抽了出來,往關曉軍腦袋上敲去,笑道:“臭小子,這就是說殺氣!”
關曉軍抱頭鼠竄,“太爺,你打我幹啥?”
關自在道:“我讓你知道什麼叫殺氣!”
關宏達看着院子裡一追一逃的一老一少,忍不住搖頭,“老小孩,老小孩,太爺年紀越大,就越像個小孩子!”
關自在拿着菸袋杆在敲關曉軍的頭,而劇院裡看戲的何永生則被妹妹何永琴找了過來,氣喘吁吁道:“哥,你今天讓我盤貨,我盤了一下,發現咱們店裡的磁帶有一箱子都是壞的,好像是摔碎了!一百多盒呢!”
何永生大怒,“他媽的,難道進了一批次品磁帶?”
他有點坐不住了,對身邊的牛彪道:“彪叔,我得先回店裡看看去,媽蛋,這次肯定被批發商給騙了!”
在何永生與妹妹離開劇院後,牛彪幸災樂禍對身邊的十幾個小混混笑道:“活該!媽的,批發磁帶吃獨食,都碎了纔好呢!”
旁邊的幾個小混混全都惡形惡狀的笑了起來,牛彪這句話正是他們內心的想法,眼看着何永生賣磁帶,開遊戲廳,他們說不眼紅那是假的,只不過平日裡不敢表露出來,此時牛彪毫無顧忌的這麼說,他們幾個人都連聲附和。
“就是,就是,永生這傢伙吃獨食,早晚店鋪被人一把火燒了!”
“遊戲廳也不說免費讓我們玩幾天,我們去玩,他竟然還收費!什麼玩意兒!”
“早晚舉報查封他!”
幾個人說的興高采烈,似乎說的事情已經成爲了事實,激動的滿臉通紅,有的還咬牙切齒,嚷嚷成一片,旁邊看戲的一些人敢怒不敢言,紛紛撤到更遠處。
在他們討論的正熱烈時,兩個身影悄悄的走到了牛彪身邊,“彪叔!”
牛彪一愣,看清楚來人後,罵道:“你們兩個王八羔子,嚇了我一跳,我以爲誰呢!你們倆不是不看戲了麼?怎麼又來了?”
劉國將一個報紙包裹的事物遞向牛彪,即便是劇場昏暗,也能看到他臉上泛着奇異的光,“彪叔,這是五千塊錢,我們剛弄的!”
牛彪大奇,“你們兩個這出去一會兒,就弄了這麼多?搶銀行了啊?”
劉強道:“沒……沒有!”
牛彪伸手將報紙裡的鈔票接過,“小子,我可告訴你們,別給我耍滑頭,你們是不是覺得這裡燈光暗,就想給我一把假錢應付一下……”
他一句話還未說完,忽然劇院大門口一陣喧譁,一羣警察從門口大步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