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綿柔纖細,落在房舍、花圃細潤無聲。
安靜的蘇府庭院,陡然響起一段爭吵,書房的門扇吱嘎一聲推開,獨臂的男人大步走了出來,緊跟在後的是蘇從芳朝他吼道:“外面還有朝廷的騎兵,你能做什麼?!”
“就是因爲有騎兵,糧秣運不出去,三弟那邊幾萬人吃什麼!!”
蘇烈轉過身朝追出來的父親嘶吼,他向來就是暴脾氣,哪怕胳膊斷了一條,也改不了,他指着外面:“幾萬人,要是都沒了,定安城就跟着沒了,蘇家也沒了,爹!你怎麼坐得住!”
“爹不是怕你有危險,你出去又有什麼用?!”
父子倆的爭吵引來家裡人趕來,蕭婥推開大兒媳的攙扶,父子倆中間,看着蘇烈:“去,娘支持你去,蘇家人少,但不是縮城裡的軟弱之輩,你大哥不怕死,你弟弟不怕死,你也不怕死,我三個兒子都是好樣的。家裡兵將不多,你儘管帶走,但守城兩千兵卒,萬不可動!”
蘇從芳急的過來說話,被老妻偏頭瞪了一眼:“不管家裡還是家外,存亡一系,辰兒軍中若斷糧超過兩日,誰還賣命打仗?還不如讓蘇烈去搏一搏!”
“謝娘!”
“蘇二哥,我跟你一起去!”旁親中名叫蘇庭的年輕人帶着幾人跟來。
蘇烈有了母親支持,心裡高興的很,朝蘇庭幾人也點點頭,說了句:“跟上!”便看也不看望來的妻子花紅真,直接出了後院叫來府中管事,將所有甲士叫來,才勉強湊夠一百二十人。
太守孫叔武聽聞此事,過來勸阻一番,見無法說動蘇烈,只好將運送糧秣的差事交給他,又調了府衙三十名捕快。
三十多輛大車,裝滿了糧袋,看着緩緩出了城門的車隊,蘇烈明白這也僅僅只夠幾萬人吃上兩日,到時還要回來繼續運送。
定安城外條條官道、小徑,已是難見人跡,殘破的車轅擺在路邊,燒燬的車架子殘留着些許焦臭,遠遠的,還有已經發臭膨脹的商販屍體,被吊在靠近官道的林子邊沿。
十萬大軍進入雲瑱地界後,五千騎兵碾壓過來,當時還有許多商旅正在處理貨物準備離開這裡,被他們一一驅除或殺死,順手搶奪了財物,尤其針對有大車的商隊,不管裡面是否有糧食,直接殺人放火,悉數燒盡。
刀鋒威脅之下,沒人敢冒險,往日頻繁來往的商旅行人,基本停留在定安城交界處,或轉道去了別的城池,不敢再往這邊過來。
短短一兩日,定安城外風聲鶴唳,沒人敢郊外走動。
能活動的大多都是一兩個騎馬的身影,這些都是燕山鐵騎的斥候,從吉縣、青山再到這邊都是他們的活動範圍,一旦發現有路上車隊出現,他們便將消息傳達給雌伏下來的主力,要是人少,便叫來其他斥候,直接奔襲過去展開屠殺。
這天下午,濛濛細雨裡,他們便看到了一支車隊出城,往北過去,車隊龐大,不想也知道里面裝的是什麼。
運糧的車隊往北走出二十里,蘇庭歪歪扭扭的騎馬到車隊前面,帶來不好的消息,“蘇二哥,我看到幾個騎馬的斥候,他們打量車隊一會兒走跑了,會不會燕山鐵騎就要殺過來?”
“加快速度。”
蘇烈沒有直接回話,要是說了,估計車隊裡的人不知要跑多少,一百二十名甲士應該能阻擋片刻的,他捏着繮繩落到後面,讓蘇庭領着車隊先行,自己則帶府中甲士斷後。
果然,
一支兩千人左右的騎隊從東面幾條大道奔馳而來,距離數百丈的距離停下,那爲首的騎將看了一眼蘇烈這邊,擡起手,騎隊攢動,分出數百騎在原野上朝運糧的車隊衝去。
轟隆隆的馬蹄聲震動原野,緩緩前行的車隊頓時一片驚慌,押送車輛的捕快們根本不敢接觸這樣的陣仗,不少人直接轉身就跑。
蘇庭持劍喊着他們回來,可沒人停下腳步,就連其中一個捕頭也跑了。
就在騎兵逼近的一刻,忽然有響箭在天空射響,原本奔襲而來的騎兵忽然調轉,奔回本陣,令得站在甲士後面準備開戰的蘇烈愣住,視野對面,那支騎兵當中爲首的將領似乎在聽一個斥候說話,隨後帶頭往北狂奔而去。
鐵蹄裂地,兩千騎兵浩浩蕩蕩的在原野上奔涌起來,揚起的塵煙裡迅速消失在黃昏裡。
“蘇二哥,怎麼回事?”
蘇庭從前面的車隊騎馬跑來,他臉上全是冷汗,剛纔直面騎兵衝鋒,自然是害怕的,眼下騎兵撤走,他渾身都還有些發抖,“這些敵騎,爲何忽然跑了?”
“我上哪兒知道。”
就在蘇烈話語落下,車隊前方也有幾匹快馬奔來,上方的騎士看到這邊停靠的車隊,迅速靠攏,上前打聽是蘇烈後,有人下馬拱起手,湊上前在蘇烈耳邊便說了前方的戰事。
蘇庭在一旁聽得不是太真切,只聽到“變成亂軍……”“好多人生死不明……”“十二萬大軍與我方混作一團,漫山遍野在跑……”的一些話語,他腦裡嗡嗡的混亂,然後便看到蘇烈臉色不停的變化。
“蘇二哥……”他喚了一聲。
蘇烈深吸了一口氣,忽然大笑起來,“我三弟能跟十二萬兵馬殺成這樣,若是沒活下來,就算我這個二哥再無能,怎麼也要替他撿回屍骨!”
周圍奔逃的人並沒跑太遠,聽到他這話,一個個又走了回來,沉默的繼續護送車隊前行。
去往北面的路上,四處能見逃亡南下的兵卒,三五成羣,或孤零零一人,但能往南面逃的,大多都是定安軍,偶爾相互遇上,問上一句:“兄弟哪位將軍麾下的?”
“我是大賢良師麾下信徒。”
“走,跟我們一塊兒,再湊二十人,我殺回去!身上有沒有乾糧,先來半塊……”
往更北面,這樣的場景越發頻繁,有成羣結隊的騎兵呼嘯山林,隨即在林中爆發慘烈的廝殺,到處都是跑散的雙方各軍,掛着號角的令騎不敢胡亂吹響集結的號角,不僅引來自家兵馬,也會吸引附近的敵人。
大多都會互相招引同袍,結伴南下,或探聽到主力位置前往投奔。
此時,蘇辰身邊的隊伍已經達七千多士兵,源源不斷還在趕來,少則幾人十幾人,多則數十上百。
抵達雲瑱郡後,他也見到了城樓上的吳會之和湯懷元,兩人此刻也不敢將蘇辰當做往日那位侯府小公子看待,當即讓人開了城門,出來跟蘇辰見面。
時間緊迫,蘇辰知道賀近臣領了一撥殘兵往北走了,便沒繼續多聊,當即邀請這位雲瑱侯帶上府內兵馬一起追殺。
灰濛濛的春雨,蘇辰將隊伍裡的傷兵託給湯懷元后,與雲瑱侯合兵一處,兵衆已達上萬,迅速沿北面穿行泥濘路面,往前搜索。
穿過長川縣後方原野,接下來就是崎嶇的山道,遠方還有起伏的丘陵,就在這片水汽當中,山坡下方傳來馬蹄、兵器的碰撞聲,兩撥兵馬在山坡前廝殺,人數少的一方是數百騎兵,還有一百多名步卒,另一邊顯然是燕國兵馬,足有兩三千人,兩邊的甲冑兵器多是不同,應該是來自其他軍陣,並沒有形成有效的陣型廝殺。
蘇辰促馬上前,望着下方山坡,很快在數百騎兵裡尋到了張遼的身影,他麾下戰馬傷痕累累,早已疲憊,領着騎兵協助一百多個步卒避免被對方合圍。
“典韋!”蘇辰回頭喊了一聲。
人羣裡,身材魁梧的巨漢擠過前面人走來,陡然站在吳會之旁邊,那猙獰的模樣,渾身血腥氣,尤其腰間還掛着一顆人頭,這畫面差點把他嚇得墜馬。
蘇辰指向下方:“帶人下去,殺了他們。”
“來幾個人!”
典韋只是這樣喊了一聲, 拔出雙戟直接跳下山坡,後方人羣呼啦啦的涌動,哪裡是幾個人,當即衝過來跟着跳下山坡的便有七八百人,都是經過之前混戰的兵卒,能活下來,基本都算是精兵了。
雲瑱侯看着那名叫典韋的巨漢下了山坡,他纔回過神,趕忙促馬到蘇辰身邊,“這也是你部下?”
見蘇辰點頭,他又想起去年見面,對方身邊那個的董卓。
“賢侄……要不勻我一個?”
就在說話裡,山坡下的廝殺還沒開始就已結束,統領三千兵馬的是虎賁軍主將李敢,見到巨漢帶兵跳坡時,就發出命令,讓麾下兵馬撤走。
以至於典韋衝下來,只來得及砍翻兩人,對方帶着人已經逃出十多丈。
“文遠,可還能再戰?”典韋收了雙戟,朝那邊的張遼走過去,還掏出傷藥遞給對方。
蘇辰促馬下了山坡,朝張遼拱起手,後者在馬背上拱手還禮,隨即指着李敢逃走的方向,“我追擊賀近臣至此,便在這裡與對方相遇,若所料不差,此人應該是帶兵前去與對方匯合!”
“趁他現在立足未穩,不如衝殺一波?”典韋將雙戟磕的冒出火星。
“那還等什麼?!”
“走!”
兵馬再次合攏,張遼領着騎兵一馬當先衝在前方,蘇辰與吳會之攜步卒緊跟在後,這般高強度的戰鬥,蘇辰亦有數個時辰未曾吃過東西,作爲一軍主將,他儘可能的表現出強悍的一面,這也是曹操教給他的。
到的眼下,勝負已經平衡了,只需要他比對面多邁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