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一個老黨員,老書記,水村最有文化的留守人員,劉大概深深的吸了口氣,又粗重的嘆了口氣,拿起桌子上的酒杯,主動的碰了秦徵放在小飯桌上的酒杯,發出輕微的砰聲,道:“幹了。”
說完,他一仰脖,一杯濃烈的白酒帶着一股子灼熱,透過食道進入胃部,然後又泛起股股的熱浪。
秦徵的酒杯在掉漆的小飯桌上輕輕的一晃,溢出幾滴酒液,然後又恢復了平靜,他也拿起酒杯,一口喝完,然後長長的出了口酒氣,道:“老叔啊,咱們互相理解。”
劉大概要給秦徵倒酒,秦徵搶過瓶子,先給劉大概滿上了,再給自己滿上。
酒要倒滿,一直看到雙方的酒杯都滿了,劉大概才無奈的開口了,道:“知道實情,但是不能理解。”說到這裡,劉大概直接道,“你是老闆,我是員工,咱們兩個人思考問題的角度永遠不可能相同。”
秦徵一愣,然後笑道:“老叔,你們也可以當老闆嗎。”
“你要給我們玉彩動力的股份?”劉大概嗤笑一聲,不以爲然的點頭,以他的見識,自然知道玉彩動力至少在數年內將是整個基地的鎮地之寶,在這方面,如果不是持有巨資,秦徵不會讓人染指。
果不其然,秦徵搖了搖頭,否定了劉大概的說法兒,道:“劉叔,你們不能以老眼光看待新社會,沒錯,我是要用水村的土地,可是,我也不是白用啊,我在這裡建設旅遊度假村,一是爲了基地的工作人員服務,另外,這裡的運轉維護,都需要人嗎,水村還是原來的水村,人們還是原來的人們,爲什麼就由主人變成了員工呢?”
“別跟我繞彎子。”劉大概擺了擺手,強硬道,“社會保險的事情,一定要補繳,這是我的底線,如果不成,咱們一拍兩散,我當你沒有來過。”
秦徵露出燦爛的笑容,嘴角的那抹弧度變得愈發的大,他點點頭,又搖搖頭,最後執意道:“補交保險的事情,斷然無可能,但是,水村的地,我必須要拿。”
“沒有我點頭,水村的地,誰也別想碰一個指頭。”劉大概哼哼兩聲,高調道。
“擦,你個死老頭子,我都讓你當老闆了,你還計較什麼?”毫無徵兆,秦徵一拍桌子,發出啪的一聲,桌子上的酒杯也跳起,最後歪倒在桌上,清澈的酒液順着桌面淌到炕上,細細的水流過後,一滴一滴的落落着,“你說吧,要什麼條件,交保險的事情沒門,我看你是個知識份子,不像外村那幾個霸王一樣,三番五次的來講道理,現在看來,文人難纏,老古人說得沒錯。”
秦徵拍桌子了,劉大概沒有任何惱怒,反倒平靜的盯着秦徵的雙眸,雙他盛怒的眸子中他看到了一股子淡定的神色,嘴角輕輕一勾,露出一抹奸詐的笑容,淡定的壓了壓手,示意道:“年輕人,不要急,也不要裝,坐下來好好談談嗎。”
沒錯,秦徵是在裝,是在演,只是沒有想到被劉大概拆穿了,姜果然是老的辣,劉大概能領導水村數十年,端是有幾分本事。
劉大概沒有裝大,平靜道:“我託大,叫你一聲小徵,咱們兩個知根知覺的,明爭暗鬥的都八次了,至今不分勝負,雖然你在各方面都佔據着天時地利,大勢在你,可是,我有人和啊,只是我一揮手,水村村民要向東絕對不向西,所以吧,再爭鬥,沒意思了,這保險,你必須交,要不然,其他的一切都是浮雲。”
“其他的都可以,還就是保險不能交了。”秦徵直接拒絕,瞪着劉大概道,“我現在沒錢,有錢我不知道交嗎?”
劉大概沉着的笑了笑,夾了顆油炸花生,扔到嘴裡慢慢的嚼着,不緊不慢道:“這我不管,那是你的問題。”
秦徵:“……”
“我給你出個主意。”見秦徵自己給自己倒了杯酒,一仰脖喝掉了,劉大概眼中閃過一道狡黠的光芒,道,“你不是要建設基地嗎?”
秦徵看得清楚,狐狸的尾巴終於要露出來了,他咧了咧嘴角,道:“您說,能滿足的,我也會仔細考慮的。”
劉大概明白,這是秦徵在威脅他,他倒是不緊不慢的又夾了顆花生米,慢慢嚼着,道:“保證消化全村的勞動力之餘,你給我五千萬,保險的事情,我不用你管了。”
秦徵哼哼兩聲,伸出五個手指,道:“五千萬啊,五千萬可不是一個小數目。”說着,他又收回手,心疼道,“別說是五千萬了,就是五毛我都不會給。”
劉大概攤了攤手,無奈道:“那我就沒辦法了。”
秦徵也知道,劉大概要五千萬是解決水村的保障問題,說句實話,就是劉大概對他的信心不足,在他看來,這個偌大的工業基地更像是一個面子工程,是金是銀還是破銅爛鐵,誰都說不清楚。
“老叔,你給我透個底兒,到底如何,你才能同意?”
“交保險。”劉大概爽快道。
“沒門。”秦徵果斷的堅持,然後道,“讓你們當老闆,你們都不願意?”
劉大概也看出來了,秦徵是真的資金短缺,如若不然,不會想方設法的不籤勞動合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這樣不合法,可是,也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之一,既然他拿不出多餘的錢,總不是逼上梁山,再三思考道:“你能給我們什麼股份,然後是多少比例?”
“水村渡假村,百分之四十九!”秦徵爽快道。
“真的?”劉大概頓時眼前一亮,雖然他對秦徵信心不足,可是,如果真的佔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那對村民們就是一項極大的保障,短暫的興奮之後,他又恢復了平靜,道,“合同上要簽上,如果出現一切意外,例如無法給予分紅,度假村將歸水村集體村民所有。”
秦徵搖了搖頭,拿起酒杯,道:“幹了。”
“幹了。”
“我給你們百分之四十九的股權,你們都羅索。”幹了之後,秦徵搖頭苦笑道。
“你一開始就想好給我們百分之四十九的股權?”劉大概問。
秦徵理所當然道:“老叔,天地良心,我像是不顧民生的混蛋嗎,第一次來水村的時候,我就已經打定主意了,這是利民工程,不是豆腐渣,如果村民們得不到好處,要我幹什麼啊?”
“啪……”猛的,劉大概一拍桌子,酒杯再次倒下,他整個人也麻利的跳了起來,站在炕上俯視着秦徵,藉着酒意道,“好啊好啊,好你個混小子,你要第一次就說給我們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老子還用跟你在這裡浪費時間?”
看着激動的劉大概,秦徵傻眼了,這是怎麼回事,剛剛還爭得面紅耳赤,現在轉眼就來了東風,難不成老支書得精神病了。
哼哼兩聲,劉大概似乎罵得不解氣,一邊罵還一邊解釋道:“小子,知道我爲什麼在這裡這麼有威望嗎。”說到這裡,劉大概意氣豐發,似乎回到了二十郎當歲,活力無限道,“水村村民,是我用真心一一換回來的,我把他們當親人,當兄弟,當姐妹,當爹媽,萬事都從他們的角度思考問題,我敢指着天說,水村村民,沒人敢對我說個不字,我在你身上,也看到了這種特質,不是索取,而是奉獻。”
“不是吧。”秦徵被劉大概說得老臉一紅,訕訕道,“其實,我是不會做賠本的買賣。”
劉大概盤腿坐下,朝着秦徵豎着大拇指,讚歎道:“這就是你高明的地方了,真心實意的解決對方的難題,對方也會拼命的爲你賺錢,算是兩贏了。”
“我有這麼高明嗎?”秦徵嘿嘿的笑着,本來就是這麼回事嗎,這神棍在這方面,從不吝嗇。
“有。”劉大概肯定的說道。
“其實,其實……”秦徵摸了摸頭,無恥道,“我早就知道自己有這樣優秀的品質。”
劉大概白了自吹自擂的秦徵一眼,直言道:“事情就這樣定了。”
“這是合同。”說着,秦徵就從單肩包裡拿出早已經準備好的合同和簽字筆,在赤光燈下,雙手遞到了劉大概的面前。
劉大概接過合同和簽字筆,若有若無的看了秦徵一眼,下意識的問:“你早就知道我會同意?”
“百分之四十九啊,你要再不同意,我都替你感覺丟人。”秦徵笑道。
“你要早說,我早同意了。”嘴上這樣說着,劉大概還是找出老花鏡,藉着昏暗的燈光,一字一句的仔細的讀着合同,讀到最後,他的嘴角輕輕的抖動幾下,張了張嘴,要說什麼,卻又說不出口。
細看之下,最後那一條分明是說,如果最後工程失敗,在水村留下的一切,都將歸水村村民集體所有,也算是給水村村民留下一條後路。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
劉大概覺得自己問心無愧,可是,當他看到早已經白紙黑字寫在合同上的字跡時,不由得感嘆,眼前這個年輕人確實是成大事之人,至少,在他看來,以他的胸襟,自己佩服的五體投地,不由得,他拿筆的手微微的顫抖了。
“老叔,你喝多了?”秦徵看着淚眼婆娑的劉大概,關心的問了一句。
劉大概微微的昂着頭,熱熱的眼睛終於有了一絲的涼意,才罵道:“你才喝多了呢。”
說完,他就大筆一揮,簽上了他的名字。
在外人看來,這可能是一分不具備法律效力的合同,可是,在水村,作爲村長兼書記的劉大概來看,有了這個合同只是保障而已,水村真要如何,其他人是無法插手的,這是秦徵的一個態度。
合同一式兩份,簽完之後,兩個人各自收了一份。
既然已經談妥,兩個人自然是舉杯相碰,喝得伶仃大醉,一直到午夜,秦徵才幽幽的被吵醒了。
“劉叔,發生什麼事情了?”睜開眼睛的秦徵推了推身旁的睡死的劉大概。
“哼……”劉大概翻了個身,沒有理會秦徵,自顧的睡着。
秦徵聽着外面的聲音越來越大,碎碎的,像是急促的腳步聲溶合在安靜的夜裡,帶起絲絲的燥動。
慢慢的,這種聲音變越來越碎,越來越吵雜,劉大概的這個院落彷彿被包圍了一樣。
秦徵打個激靈,冒出一身冷汗,再無半分酒意,跳下牀彎躬穿上鞋子,出了院落,然後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銀白色的月光下,黑壓壓的一片像是天邊的烏雲一樣壓來,這不是暴風雨的前夜,卻更勝暴風雨,眼前這片黑影數以百計,正是水村的村民,少、青、中、老四代人齊聚劉大概的家門口,將整個宅子都圍的裡三重外三重。
而他們的手中或拿着鐵杴、或拿着扁擔,又或者是木棍,緊張的,死死的,盯着劉大概的宅院,從他們的目光中能看出忐忑,能看出不安,能看出緊張,更能看出一抹淡淡的,發自骨子裡的關心。
這些人見秦徵從大院裡出來,下意識的,齊齊的後退一步。
“譁。”整齊劃一的動作,手中的傢伙事兒,全部指向秦徵,藉着月光,依稀能夠看清楚,他們的手在發抖,懸在半空中的扁旦勾兒還在左右的搖擺着。
秦徵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大跳,不過,他表面十分淡定,靜靜掃視了在場的所有人,不鹹不淡的問了一句,“你們有事情嗎?”
屁話,大半夜的,整個水村的居民如果沒有事情,會圍上劉大概的家嗎,所以,秦大少分明是明知顧問。
“魔鬼,他是魔鬼。”秦徵開口說話後,一道稚嫩的聲音從人羣中傳出來,頗有種歇斯底里的味道。
“打死他。”一名中年漢子沉着的開口,在他的帶動下,水村村民齊齊上前。
眼看着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秦徵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自己什麼時候就變成了魔鬼了,自己明明是來改善這些人的生活的,怎麼就成了“萬衆囑目”的對象了呢。
“我不是魔鬼。”秦徵解釋了一句。
“你就是。”又是那道稚嫩的聲音,異常堅定的說道。
“我不是。”秦徵也堅定的回覆着,同時,他咧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在月光下端是有種陰森的感覺,“我想這其中有誤會。”
“你就是。”稚嫩的同聲十分堅持,道,“你如果不是魔鬼,怎麼可能嚇死鎮政府的兩條惡狗。”
“沒有誤會。”中年漢子沉聲的說着,又緊張的看向院裡,道,“你把老書記怎麼着了?”
這位中年漢子叫劉大槐,在路過劉大概家後面的時候,聽到劉大概正在和秦徵激烈的爭吵着,他知道這是老支書在爲村民爭利益,他駐足一聽,果不其然如此,也就離開了。
可是,當他第二次回來的時候,卻發現劉大概家裡的燈滅了,仔細聽聽,裡面也沒有任何聲音,再聯想到秦徵赫赫的惡名,他不禁一陣心驚膽跳,莫不是劉大概被這個惡魔給殺了吧。
於是,劉大槐先是通知了村裡的幾位小隊長,幾位小隊長一聽說劉大概被秦徵殺了,沒有任何猶豫,挨家挨戶的通知了村民。
村民一聽劉大概竟然死了,心中不免產生悲憤之情。
人在做,天在看。
水村缺了誰都成,唯獨劉大概不成。
所以,整個水村的居民羣情激憤,誓死要替劉大概報仇雪恨。
但是,黑夜中,他們真正看到渾然不在意間流露出強大氣場的秦徵時,人的劣根性又讓他們害怕,下意識的後退一步,但是,劉大概的恩惠讓他們鼓足了勇氣,一步步的朝着秦徵逼壓過來。
在他們的眼裡,眼前這個惡魔就是要挖他們的山,抽他們的水,甚至刨他們的祖墳的惡人,這種人早死早脫生。
“老書記?”秦徵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還是鎮定自若道,“老書記沒事,他只是睡着了。”
“你把老書記殺了?”劉大槐緊張的問。
隨着他的話落,整個水村村民的呼吸彷彿都停止了,靜靜的,等着秦徵給他答案。
一時間,整個水村裡,只能聽到昆蟲的鳴叫聲。
“我殺了老書記?”秦徵莫名其妙的反問了一句。
聽在已經踩在憤怒邊緣的水村村民耳朵裡,一個反問句就變成了肯定句,在他們看來,秦徵完全有作案的動機,水村山秀水美,曾經有數個開發商前來恰談,均因爲觸動了水村村民的利益,被劉大概果斷的拒絕了,而他們也動用社會力量,對劉大概進行施壓,甚至有幾次都有生命危險。
如今,這個揹負惡名的魔鬼再次要拿水村的山和水開刀,還要刨他們的祖墳,肯定是劉書記態度果決,得罪了這個惡人,於是,在爭執之下,他動手了……
事情到這裡,不得不感嘆這幫村民的純樸。
正是因爲這種純樸,讓他們手中普通的農具變成了殺人的利器,走在最前面的十個人,乍一聽到劉大概死了,幾乎是下意識的動作,十數把鐵鍬帶起呼嘯的風聲,嗚嗚的削向毫無準備的秦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