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巴掌把紅喜打得頭暈轉向。紅喜還沒有緩過神來,接二連三的人走了上來。同樣的話,同樣而耳光,一人打了一個。
也不知道爲什麼,原本朝着鬧着忽然要退錢的人忽然安靜下來了。整個戲園子裡再也沒有人說話。只有響亮的耳光,隔兩三秒就響起一次。
紅喜站在戲臺上,完全沒有反抗,就任由那些人打着。可以說,今天的這一切已經把她嚇懵了。她高傲是不假,但是畢竟沒有經歷過風浪。
所有人都看着戲臺,盯着紅喜。這時候她才發現,原來萬衆矚目的滋味也不是那麼好受。
那軍閥慢悠悠的走上來,手裡面端着一杯酒,輕佻的在紅喜身上摸了一把。
紅喜沒有再反抗,確切的說,她已經被這種場面嚇得不知道反抗了。
軍閥一臉不屑的看着紅喜:“怎麼不打我了?你接着打啊?我就摸你了,怎麼樣?”
紅喜一言不發。
軍閥越說越生氣,瞪着眼用極刻薄的話挖苦道:“老子好吃好喝的招待你,摸你兩把,你給我一個嘴巴。現在一人賞你一個耳光,你倒不假正經了?我就在這把你辦了,你敢吭聲嗎?我呸!你們這些下九流就是賤。老子看得起你,叫你一聲角,其實說白了,你不就是個臭唱戲的嗎?你在這裝什麼大小姐?”
軍閥說了這番話,一擡手,把那杯酒破在紅喜連臉上了。
紅喜的臉早就被打腫了,被這杯白酒一潑,頓時疼的直咧嘴。
那軍閥隨手把杯子扔在地上,轉身走了。而其餘的人,也跟着走了。
這一切終於結束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喜家班原本熱熱鬧鬧,在這一天晚上卻變得唉聲嘆氣。
紅喜站在戲臺上,幾個小時一動不動,兩個臉蛋腫的老高。嘴角都滲出血來。
沒有人敢去和她說話。即使是老班主,也只不過遠遠地把飯菜放在她的身邊,然後嘆着氣回去了。
半夜的時候,紅喜終於崩塌了,身子一歪,倒在地上。然後,她開始放聲大哭起來。
那淚水流到傷口裡面,一陣陣的疼。紅喜又是疼,又是難過。這一哭,就哭到了半夜。
而它那隻白狐狸,則蹲在它身前,眼睛裡面居然也泛着淚花。
第二天的時候,班主打開房門,一眼看見紅喜睡在戲臺上。他嘆了口氣走過去,推了推紅喜:“哎,別在這睡,回頭着涼了,壞了嗓子。”
然而,他的手接觸到紅喜身子的時候,才發現紅喜已經涼了。
老班主心裡一驚,六十多的人一躍而起,一步竄到戲臺上。
這時候再看紅喜,脖子上有一個老大的傷口。分明是被什麼東西咬傷的。而紅喜的那隻白狐狸,從此也就失蹤了。
聽到這裡,我不由得問白狐:“紅喜真的是你咬死的?”
白狐被我和瘦子抓着,點了點頭:“是我咬死的。”
無雙本來聽這個故事聽得連連嘆氣,這時候忽然聽見白狐親口承認咬死了紅喜,不由得勃然大怒,喝道:“紅喜對你那麼好,你居然咬死她?”
白狐咬着嘴脣搖搖頭:“我也不想,但是這時候紅喜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她那麼高傲的一個人,被那麼多人當面打耳光。怎麼肯能活的下去?但是她又不敢自殺,她怕疼,所以央求我幫她。”
瘦子忍不住插嘴說:“你應該勸她啊,好好地活着多好。幹嘛要死?”
白狐本來委曲求全的求我們放它一條生路,這時候聽見瘦子這麼說,忽然勃然大怒,她有些氣憤的說道:“你怎麼說話呢?她能活得下來嗎?我覺得她活着比死了還要受罪。”
紙紮吳擺擺手:“接着說,後來怎麼樣了?”
白狐說道:“我把紅喜咬死之後。她的魂魄卻不甘心。一隻繞着戲臺轉圈,嘴裡反反覆覆的重複一句話:我唱的不好嗎?我唱的不好嗎?”
最後,紅喜對白狐說:“我唱的好不好?”
白狐點點頭。
紅喜又問:“他們冤枉我了對不對?”
白狐仍然點頭。
然後,紅喜竟然附身在白狐身上了。
我有些詫異的說:“怎麼?人的魂魄也可以附身在別的動物身上嗎?”
紙紮吳說:“那不是附身,是紅喜在用自己的魂魄喂白狐。有些動物能夠通靈,活到一定年歲,能夠學會吸人的人的魂魄修煉自己。”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故事裡邊很多狐狸變成美女勾引男人,原來他們是在用人的魂魄修煉?”
紙紮吳點了點頭:“他們用人的魂魄修煉,會讓魂魄越來越弱,雖然一時間死不了,但是會慢慢的消瘦,生病。”
說道這裡,白狐也點了點頭:“沒錯,紅喜的確是在用她的魂魄餵我。開始的時候,我並不知道,後來,隨着年紀越來越大,也就慢慢的懂了。但是紅喜養了我這麼長時間,我們兩個同吃同睡,我覺得,我們心意已經彼此想通了。她的魂魄呆在我的身體裡面,就像是呆在她自己的身上一樣。只可惜,過了幾十年,來了兩個鬼差,說她陽壽已到,把她抓走了。”
紙紮吳問道:“既然紅喜已經被鬼差抓走了,你爲什麼還要繼續害人呢?”
白狐說:“不是我在害人,我是在完成紅喜的心願。她的魂魄雖然抓走了,但是她心中的怨氣還在,這些怨氣附在她用過的東西上,走過的路上,呆過的屋子裡面。就在這,在這個院子裡面,也在外面的巷子裡面。我相信你們來的時候一定已經看到過了。”
我們幾個人全都無奈的點點頭。
白狐接着說:“紅喜被抓走的時候,我已經知道通過利用人的魂魄來修煉了。而且,由於紅喜的幫助,我那幾年進步不小,已經初具人形。等她走了之後,我又心癢難耐,所以,到外面去找人抓回來。拿他們的魂魄繼續修煉。
“我原本只是普普通通的一隻白狐狸,可以說,我之所以走上這一條路,全都是爲了紅喜。我無師自通的學會了狐媚術。把經過巷子的男人勾引過來,然後用他們的魂魄修煉。而在我修煉的時候,紅喜的怨氣總是不安分,我能感覺到它們。所以,我安排被我抓來的人聽戲。要他們親口承認紅喜的戲好,要他們親口說紅喜唱的好聽。”
紙紮我沉默的說:“管用嗎?”
白狐把眼睛一瞪:“當然管用。我最近感覺到紅喜的怨氣已經漸漸的消散了不少。我相信,只要再唱幾場戲,紅喜就能安心地走了。”
紙紮吳看了看我們三個,忽然和顏悅色的對白狐說:“我們幾個當聽衆,你再給我們唱一齣戲,怎麼樣?”
白狐點了點頭。
我們三個人不由得說道:“萬一它跑了怎麼辦?”
紙紮吳搖搖頭:“我相信它。”
紙紮吳的話似乎信心滿滿,我們也不好再說什麼。只能牢牢的守在戲臺四方,儘量把白狐看住罷了。
白狐慢慢的等上臺去。忽然,我感覺她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
雖然容貌和服飾沒有任何變化。但是她的神態動作,忽然變得腔調十足,我不由得在心裡讚歎道:“看來,這就是當年紅喜的風範吧。”
白狐站在臺上,模仿當年的紅喜。
一出場就是千軍萬馬,四面哀歌。我們就被這歌聲包圍着,心裡面不由得,隱隱約約感到一絲悲涼。
戲臺上的白狐忽然變了裝束,長袖善舞,正在轉圈,而他身旁,則多了一個偉岸的男子。只不過,這男子脖子上,長了一個狐狸的腦袋。
我這時候發覺,白狐已經不單單是唱戲了,她已經到了扮誰就是誰,信手拈來,惟妙惟肖的地步。
這時候,她的一張臉上,似哭似笑,似愛戀又似悲傷,然後,拖着長音唱道:“漢兵已略地,四方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他身邊的男子像是狼一樣,仰天長嚎叫了一聲。然後,伸出胳膊,攔腰抱住了她。
白狐的身子柔若無骨,腰背靠着男子的胳膊。腦袋耷拉下來,青絲拖到了地上。而一段雪白的脖頸,也展露無疑了。
男子低下頭,一口咬在她的脖子上。隨後,帶着氣泡的鮮血涌了出來,把她的衣服全都浸紅了。
我們看的目瞪口呆,一直愣愣的盯着戲臺。直到一切煙消雲散,白狐重新站到戲臺上,我們纔回過神來,情不自禁的鼓起掌來。
白狐吶吶自語:“唱的好聽嗎?”
我們熱烈的迴應:“好聽,好聽。”
白狐神色悽然:“這麼多年了,每個聽過的人都說好聽,爲什麼紅喜的怨氣還是不肯消散?”
這時候,紙紮吳慢慢的走了上來,對着白狐說道:“紅喜已經死了,她的魂魄已經走了,這裡,也沒有她的怨氣。”
白狐一臉質疑:“不可能,我明明感覺到……”
紙紮吳嘆了口氣:“這裡的怨氣不是紅喜的,而是你的。是你一直在爲她鳴不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