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右手。”
張立憲“男左女右嗎不是?”
我“傖夫的見識。你平時使那隻手最多?十指連心相由心生懂嗎?我孟氏相法自有孟氏的道理。”
張立憲便信了八分換了隻手伸得磁實。我劃拉着他掌紋弄得他又癢癢又不好縮手。
我“看似一馬平川實則千溝萬壑。你小子不太平啊。好在你命裡還合八斗米就是說到哪裡都不會缺口吃的可離做個人上人總就還差那麼兩鬥。”然後我捏着他的手掌厚度“感情倒是頗爲豐富沒事做都是翻江倒海的心裡時常是破罐子破摔的不管不顧。”
張立憲不吭氣一張臉倒是頗有感觸我管你媽的感觸不感觸我本來想做什麼現在就接碴做什麼我抓着他幾個手指頭就往死裡扳。
張立憲“……喂喂喂!”
我“這是在測骨相。人的骨頭是後天生的生對了頭就能克先天的命相。”
張立憲就死忍了我使出了吃奶的勁這傢伙倒也真能忍一直忍到我那種不懷好意完全上了臉他才明白過來猛的把我推開。
我便就此斷言“個性不甚剛強怕是擺不掉先天的命理。”
張立憲揉着手哇哇叫着撲過來“我倒看看你的骨相有多剛強!”
不用他我隨手一下把個手掌扳了個過九十度放在張立憲手上一定是已經連指頭都斷了。張立憲愣了一下我自鳴得意地大笑起來。
精銳們——即算是前精銳——多少是缺乏幽默感的張立憲一拳轟了過來。
我和張立憲兩個都被一干人拖在手裡拖開了數米遠還衝對方蹬着夠不着的雙飛腿。
我被拖進了小醉的屋裡。張立憲被拖回了伙房。
這回拉架的來得晚了點我的災情比上一回慘一邊進屋一邊擦着鼻血小醉的手絹也直往我鼻子下捅。
我倒還在悻悻地樂“倒吃我掰得快活。”
後來我和小醉呆呆看着屋裡牀上地那個人克虜伯四仰八叉躺在小醉的牀上打呼乾脆是連鞋都沒脫。
我過去就是一通拳頭招呼“這牀是你睡的?死五花肉!”
克虜伯被打得惺忪着連滾帶爬往外出溜“白骨精!白骨精!”
小醉倒不在意被攪成豬窩一般的牀只是發急“你快脫下來啦!脫下來我給你治一下。”
我“不脫。脫什麼脫。”
小醉“他打你身上了!他都打你身上!”
我嘿嘿地乾笑不知道爲什麼這樣讓我更加快樂惡意的快樂“那就脫。”
我連釦子都懶得解。反正扣上的也沒幾個我聳着肩把連裡帶外的衣服蛇褪皮一樣從腦袋上褪了下來。現兩排精赤排骨“治吧治吧大國手……怎麼啦?”
小醉紅着眼圈拿袖子擦了擦眼淚在屋裡開始尋傢什先挑了個挑門簾的小棍覺得不夠勁。後操了個雞毛撣子。
我“幹什麼?幹什麼?”
小醉“他把你打成這個樣子我趕他出去。”
於是我看了看我自己慘不忍睹嗎?我倒也不覺得不外乎些擦傷撞傷碰傷摔傷外加險要了我命的南天門江岸那一槍好像我們每個人都是這個樣子。
我就哈哈地笑“這日本人乾的四川犢子哪有這個本事?”
小醉“……喔。”她便放下雞毛撣子開始找藥“你不要這樣子講四川人。”
我“嗯嗯川娃子纔打不痛我還有川妹子給咱治傷。”
我這是哄小醉高興她立刻就高興了一滴水也就能給她帶來久旱甘雨地高興。她一心在自己的好心情上。我茫然地心猿意馬。
小醉“你這個捱打殼兒。”
我坐着背向着小醉由得她給我治傷所謂地治也就是把身上抹上紅的藍的色兒——她又還能做什麼?不會比獸醫更多。
我看不到她的臉但不妨礙她在我身後轉着她的自家心思。
小醉“兩年前的今天我也在給你治傷。”
我愣忽了一會“……有兩年了嗎?”
小醉“嗯。兩年。也是今天。——你覺得好短?”
我“……我覺得好長。”
我掉進了一個糊塗不堪地夢這個夢裡死的和活的過去和現在全攪在一起。我發着呆小醉剛開始還老實就是說她小心地不碰痛我的傷口後來發了淘氣心。便有意地用藥水蹭我的傷口。我的毫無反應讓她有些嗔怪。
小醉“你不曉得痛的?”
我“本來就不痛……兩年?”
小醉立刻便伴了我一起唏噓“兩年。”
我從我的腋下抓到了她的一隻手我看着那隻手在我手上衝我彈着手指。做着各種花樣傻瓜、沒種的這樣全中國都知道的手勢在她的手指上層出不窮換成雷寶兒來也許是他喜歡的遊戲。
這是我所知道唯一在這片渾噩中還記住了時間的人因爲她一直在等她哥哥回來——現在成了等我。禪達是琥珀我們是陷在琥珀裡的蟲子。
我放開了她的手也不管她有些失望“……兩年前我們豬肉白菜燉粉條今天我們燉豬頭。好多了。”
小醉“嗯好多了。”
我“真是太好了。”
隔着我嶙峋的肩胛骨但並不妨礙她體察到我的心情“……真是太好了。”
我看着那隻手在我肩膀上摸索我知道我就要崩潰也許我所爭的也就是來這裡哭成一灘軟泥……幸好有個沒數的或者說知機的在外邊敲並沒關上地門。
我便已經打醒了精神“衣服是已經脫啦。你看着辦吧。
那個不要臉地便進來死啦死啦靠在門框上倒沒忘衝小醉點點頭然後便看着我“你陪我去?”
我“哪裡?”
死啦死啦“裝傻。傳令兵一個耳刮子能扇到的距離。”他下了命令“你陪我去。”
我“你又中邪啦?”
死啦死啦“……我說了照顧他老婆孩子。說了還錢。”
我“那是他在跟你磨牙!他老婆孩子要你照顧?他還是他老婆孩子照顧地!”
死啦死啦“……那我又中邪了……穿上年青人要再脫快得很。”
那叫斷人後路他一句話便頂得瞪這個瞪那個的小醉滿臉通紅立刻便把我的衣服遞了過來。
我一邊穿着衣服一邊顛顛地跟着死啦死啦出門。人渣們在我身後起着哄兩串鞭炮倒一點沒浪費地被他們用竹竿支在門口了。
克虜伯“白改紅羅!今天給煩啦辦喜事羅!”
張立憲辦喪事一樣把鞭炮給點上了噼裡啪啦地炸。人渣們起着哄阿譯一點也不起鬨地站在紅紙屑中啪啪地拍着手。
阿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我衝着他們比着小指頭追着死啦死啦。我們不告訴他們要去哪。他們也不問……我想他們知道。
剛纔那一通鬧劇讓我有些兒恍惚我一直晃到死啦死啦衝我彈動着的手指面前——他彈着響指讓我看他“這邊。這邊。”
我把腦袋擰向那邊。
死啦死啦“我數了。兩次你跟小張二十分鐘不到抱抱了兩次……”
我氣得直嚷嚷“抱抱你個狗頭啊?那是打架!”
死啦死啦是那種絕不會被人打岔的傢伙“兩次就親熱成這樣可從頭到了你就好像人家小姑娘欠着你二百塊似的死過三十八天的人不該這樣對活人……爲什麼?”
我“我那是顧全四川佬的小面子。他臉壞了所以越來越死要面子。”
死啦死啦“面子?狗肉找伴時都來得比你兩位有面子。”
我看了看他他揶揄地看着我揶揄而心事重重好吧瞞不過而且……我也想說。
我“我覺得我跟她中間隔了……很多很多的死人。”
我沮喪成了那樣一臉見鬼的神情他點了點頭然後開步走。這傢伙一旦開步走地時候就是在和瘸子過不去。你得撒開了丫子才能保持一個耳刮子的距離。
我“你幫幫我!”
死啦死啦“我哪裡幫得了你?打了多年仗你還不知道傷口都是自己長?”
我“那你又要問?”
死啦死啦“總也是朋友了問就是不想你這樣可你又何嘗想這樣?只好是不打擾你自己慢慢長。”
我“好吧!那你的事我也不管!你自己慢慢長!”
死啦死啦“剛說你的時候我也想明白了。我拉你做什麼這是要一個人打的仗我總得敲開那扇門。”
我“你真要去嗎?”
廢話他走得急匆匆的倒好像我在追着他惟恐他把我拉下。
死啦死啦“真去。”
我“你真想看見迷龍老婆嗎?”
那傢伙便慢得了兩步躊躇一會“……想見。”
我“你敢見她嗎?”
慢得了四步。躊躇又一會“……敢見。”
我儘速地趕到他的身前“你站住。閉上眼睛想想她走的時候那個樣子。”
他站住了。閉上眼睛他確實是在想因爲我清晰地看見他打了一個寒噤——在光天化日下打了個見鬼地寒噤然後他繼續走。
我“你想想她眼神她拿眼睛就能把你片成餡啦!好啦我們回頭不光有豬頭肉還可以包餃子啦!”
“嗯。”死啦死啦心事重重地點頭“我們除了等仗打完好像也沒別的事啦……總得做點事吧。”
我“你去跟虞嘯卿告個軟啊你們立馬就能抱抱啦二十分鐘兩次!”
他倒也想了想然後苦笑“我說煩啦你有沒有見過混得我這麼慘的?”然後他用一隻手指制止住了我就要噴薄而出的發言“可是煩啦不去不行跟上南天門一樣。不去不行。你平心想想再讓你上一趟南天門你去不去?”
我想了可說不出來肯定有時候比否定更難出口於是我再不說話我只能陪他去他的不去不行。
門仍然緊閉緊閉的程度不像屋裡住得有人。死啦死啦站在門前鼓足了勇氣——權且想一個瘋子居然需要鼓足勇氣——他又回頭看了看我我乾脆還往後退了一步。
我嘀咕“我現在連爹媽都不敢來看。”
他就低了頭看自己的腳。一隻手高高地舉在門楣上發呆。他敲門的時候我又退了兩步。
門開了死啦死啦低頭看着來應門地主。雷寶兒擡頭瞪着他——一個小孩子的眼睛居然是也可以那樣冰冷地。後來迷龍老婆也來了把着雷寶兒的肩看着——她母子長了一模一樣的眼睛。
他們就那麼冰冰有禮地開始寒暄——對不是彬彬有禮。
死啦死啦“……我來看看你們過得好不好?”
迷龍老婆“還好。”
死啦死啦“……一直沒有關照到。”
迷龍老婆“沒事。”
死啦死啦“……仗打完了……對我們來說該算是打完了。”
迷龍老婆“太好了。”
我用瘸腿撓好腿的膝彎一秒鐘被切成一百秒來過了。死啦死啦每說一句話都要經過很長的猶豫倒好像那種客套地屁話還用想似的。迷龍老婆倒是回答得套腔套板的利落。
死啦死啦一直把一隻手塞在衣袋裡捏着。我知道那裡邊裝地是我們湊的錢。你放下就走好嗎?——可我不敢發聲。
並且死啦死啦還說車軲轆話“……我看看就走。”
迷龍老婆“團座進屋喝杯茶?”
死啦死啦回了頭話說得比鋼板還硬這會還要看我求援我泥雕木塑地也沒個反應而且迷龍老婆也並沒再邀請他而是牽了雷寶兒顧自地就進院。死啦死啦又茫然地看了看我他現在就像腦門心被人拍了個迷魂藥餅似地只剩下跟着人進院。儘管他小心得好像每一步都踏在雷區。
我往前走了兩步這叫義氣。我站在門坎外再也不進去了這叫理智。
死啦死啦站在那發傻並又一次向我求援“孟煩了你不進來看看你爹?”
我“他要自己沒出來就是不想見人。”
於是死啦死啦完全放棄我了。我很同情他你就想他進雷池似地做這每一步時迷龍老婆和雷寶兒兩雙眼睛都在又冰冷又空洞地看着他於是他只好轉回頭去面對泛出一個二百五地生硬笑容。
迷龍老婆“要勞團座等候了水剛坐上。”
死啦死啦“沒事沒事……你們……還好?”
迷龍老婆“還好。”
死啦死啦“……那就好。”
迷龍老婆“聽說戰場都拉過西岸了。老百姓可以過正常日子了。路也不光是軍車用了哦。我昨天碰見西岸的人來禪達賣菜了……不過都是山野菜。”
死啦死啦“……那就好。”
迷龍老婆“都是多虧了你們。”
死啦死啦“……是多虧了……多虧了……多虧了迷龍這樣的人。”
他的手一直在口袋裡捏着那些錢怕都被他捏回成紙漿了——簡直慘不忍睹我站在門外皺着眉頭。
死啦死啦“迷龍……迷龍這個死得很英勇這個雖死猶榮。”
迷龍老婆“他爲國捐軀死得其所。”
如果迷龍也叫死得英勇南天門上的死人怕要全體暴動。我不該剁掉那個豬頭的那裡邊也許藏着我那團長的全部智慧……可這時我眼角窺見一個人我覺得獸醫、迷龍他們的鬼魂一起向我襲來。
我猛然轉過了身我身後的那個人影已經沒了剛纔他是從我身後蹦過去的。
我轉回頭來死啦死啦在漫長的默唧後終於切入正題但看在我眼裡已經象拉洋片一樣虛假。他終於從口袋裡掏出那些錢厚厚的一卷拿細繩捆着紙幣本來就不值錢。
死啦死啦“……這個是我欠迷龍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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