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那兒就我一向的作派來說站得很軍人了我發着呆。我知道又完蛋了。我的教育讓我像吊在半天裡的阿譯上不去的同時也下不來。
如果要找個藉口在文黛面前的失敗我歸因於對包辦婚姻的內心反抗而這敗於什麼?……敗給我當不起的榮耀還是死人?
“我走了。”我說。
小醉露出毫不掩飾的失望之色“就走啊?”
“不知道來做什麼……軍務……那個繁忙。”
小醉幾乎是沉痛地“喔”了一聲。
我走了但是站在門口掀簾子的時候我更加能看到小醉的孤寂我轉回身來盡我最大的恭敬和內疚鞠了個躬“對不起了。真是擾你了。”
小醉瞪着我我不知道她怎麼着也不知道爲了哪出就哭了。我有點兒發傻想碰觸她又搞不清自己是不是心有邪念而猶豫我終於碰觸她的時候她纔開始說話有點兒斷續女人哭訴的時候總是不知道哭第一還是訴第一。
“不是啦……我哥一年沒回來了……你來我很高興啦……他川軍團的弟兄也不來了……這院子都看慣穿軍裝的了……它不習慣了……我就知道你們會回來……說很難聽的話都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我哥的兵說他在外邊養了個女人我哥說哪有的事……我知道他的餉都給我了他是找了個女人養他。他跟你一樣很討人喜歡的……我現在想知道那個女人是誰去找她說話我那時候生氣了……這裡真是太難過了……”
我愣着我都不知道我在不在聽我撓着脖子也撓着因癒合在發癢的傷口找來一條手絹又找來一條卻發現兩條都髒着。我嘆着氣轉着圈搓着手門外有人在砸門是砸門而不是敲門我停止了轉圈看着那門。
小醉哭着說“隔壁王大媽……每天纏人說長道短一說半天……不管她……。”
於是我在好氣好笑和好哭中終於有了勇氣撫摸着她“不管他王八管他……小醉你看我也回來了我會常來哭什麼嘛不哭。”
小醉說着四川話“我想你想得都快要死了。”
我聽得懂如此之混亂我混亂地心花怒放幾乎咧開一個混亂的笑容。
但要命的是往下她說的那句我也聽得懂“我們回四川吧哥。”
而門外已經開始叫囂說長道短的王大媽也許存在但現在外邊砸門的是一個喝醉的魯男人那人亂叫到“會不會做生意啊?來月事了你也要掛個牌啊!”
小醉哭着胡亂說着“……是隔壁王大爺啦……腦袋有問題的……不要理他。”
門外那個人顯然是在否人小醉說的話“老子上回給的雙份錢呢!說了下回來。光收錢你也要做事啊!”
小醉勉力地編着謊話“……腦袋有問題還喝多了……”
我悶着悶一會兒後掀起門簾院裡有一截鍬把。
我出來撿起那截鍬把我看了看門。小醉追了出來怕門外那位說得更多她不敢吱聲只是猛力想把鍬把給奪走。
我看着門。
外邊是一個我的同類。區別只是他揣的是錢我揣的罐頭。
於是我轉向院裡那幾塊我曾撼過而沒撼動的石頭現在我有了一根槓桿和根本無處渲泄的憤怒我成功地把它撬了起來讓院裡有了石座。
門外已經沒聲了那哥們兒顯然是已經走人了。
我站直了累得眼冒着金星小醉愕然地看着我。
“你……你不能老在屋裡呆着你要曬陽光啊!”我說。
然後我看着這個千瘡百孔的院子一個全無生活能力的人已經在這裡生活了一年要料理而沒料理的地方實在太多了。
我看了看房頂“煙囪方向不對啊!哪個地方都有常風向的這方向煙倒嗆着自己了!”
小醉絕對訝然地啊了一聲“我以爲就是這樣的。”
我開始挽着袖子那是個大工程“沒辦法真拿你。”
然後小醉跟着我去和煙囪決戰。
我蹲在收容站外的路面上泥蛋和滿漢在他們的哨位上喚着我。我累得要死早上還嶄新的衣服已經是灰一塊土一塊油煙子好幾塊我望着禪達的暮色。
泥蛋叫我“煩啦你進來撒。”
我學他說話“不進來撒。”
滿漢也招呼我“來給我們講打仗。”
我沒有一點兒心情“我放屁的。我沒殺過人我吃齋唸佛的。”
“鬼信嘞。”
“我放的就是鬼屁。”我說。
收容站裡傳來人渣們做飯時必有的嘻鬧騰着巨大的煙霧。我的身邊也有一座長明燈我看了眼泥蛋和滿漢那兩貨衝我涎笑了一下。
於是我回了頭靠在牆邊仰着頭看着炊煙竭力想升入雲層然後在一個遙不可及的位置上便被吹散。
我累得要死一邊想着再有空得去幫小醉把活幹完。我沒法兒在她那做一個銷金的醉漢哪怕是銷緊俏的罐頭因爲在她眼裡我不是別人。
我們沒法兒擺脫死了的一千人以前一萬都可以輕鬆忘掉。這回我們被詛咒了下咒的人叫死啦死啦。他死了他該死。
泥蛋和滿漢忽然都跑到我身邊站着我詫異地看了看他們再看了看他們的哨位原來是狗肉大搖大擺地站在他們的哨上了。
然後我遠遠看見一個人過來即使是步行他也快得像炮彈。那傢伙是迷龍新發的軍裝又給撕破了嘴角有血痕臉上有抓痕拳頭不知道打什麼打腫了。
“他還真是晚飯說爬也得爬回來。”泥蛋說。
我跟迷龍打招呼“迷龍回來啦?找着人打架啦?”
迷龍斜我一眼“你跟我打?”
“你一定能把自個兒作死早晚的。”我說。
於是迷龍開始衝我撲打翅膀“小雞!小雞!”
我刺激他“老婆孩子都跟死胖子跑了這年頭胖子沒好人可能把你老婆孩子養得肥肥的。”
迷龍仰天長嘯“狗卵子!”
他叫完了就沖天吸了吸鼻子可能對我們他是怎麼也不好意思打的吧所以他又輸了一頭扎進收容站。
郝獸醫在門口叫我“煩啦吃飯啦!”
我應道“再坐會兒。不想進去。”
老頭兒提醒我“今天量不夠。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送吃來。”
“來啦來啦!”我一骨碌起身照收容站裡扎。
我的狗友們在院角支着鍋一鍋飯正被七手八腳搶盛着果然是不大夠我搶了個碗照裡扎狠颳着鍋底。
菜是鹹菜頭也被稀里嘩啦搶着。
蛇屁股問“罐頭呢?罐頭叫煩啦偷走啦。”
我低着頭連鹹菜頭都不搶了我猛扒飯。
不辣涎笑着說“快活不煩啦?”
喪門星賤笑着替我回答那表情實在有辱武德“快活死了。”
“快活得都不願意進來跟我們待着了。”蛇屁股說。
迷龍坐在我們的圈子外一碗飯盛得冒了尖兒也不吃陰鬱地看着我們。但是連郝獸醫也在傻笑。
不辣催我“快活就要說出來啊讓我們也快活。別裝扒飯了這裡的規矩進了碗就沒人搶你的。”
“他喜歡吃獨食。”阿譯說。
我瞟了阿譯一眼阿譯見勢不好立刻低頭扒飯。
我對他說“拿你上桌我絕不吃獨食吃不消你。”
蛇屁股歡呼“好啦煩啦正常啦我還以爲他觸邪啦。”
不辣一疊聲地催“說說說說說說。”
我拉了個長調高呼“累-死-啦!”
然後他們等着我往下虔誠得連我又往嘴裡扒飯時都保持着寂靜。
喪門星有些失望“……啊?兩罐豬肉三個字?”
“累死啦累死啦累死啦累死啦累死啦夠了吧?”我說。
他們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開始扒飯。
蛇屁股邊吃邊說“害得郝老頭子晚上都要做春夢。”
郝老頭子叫冤“我兒子都跟你們一般大了!關我什麼事啊?”
不辣揭發他“等得口水滴滴的煩啦還不說。這個沒正經的死老東西。”
郝老頭子繼續叫冤儘管不辣說的也是實情“這麼說我你們晚上要被雷劈的。”
蛇屁股把矛頭指向我“彈藥金貴。雷公要劈也先劈沒天良的煩啦。”
“然後是老色鬼郝獸醫他兒子都跟我們一般大了還想女人。”不辣仍然不放過郝獸醫。
喪門星點頭“對。”
郝獸醫啐了一口“呸。”
不辣對蛇屁股說“屁股晚上睡得離沒天良的和老色鬼遠點給雷公讓路。”
我越聽着越不成話決定反擊“雷公他老人家眼神不好跟咱們炮兵似的又打歪了——你們猜打着誰?”
喪門星問“誰?”
我瞅着他們每一個人每個人都準備好被我再損。我想起後邊還有一個我看迷龍迷龍正低頭打算扒第一口飯被所有人瞅着便擡頭瞪着我們。
這時門外有人問路“大哥勞動下金口這裡有不有一個川軍團?”
我們往那邊翻了一眼一個兵在那兒問泥蛋和滿漢的路這關我屁事我回頭又瞅着迷龍。
他把一整碗飯砍在我們中間跳了起來“王八犢子狗卵子癟孫……!”
我們有好幾個人以爲他要對我們發飆拉出一副招架或者逃開的架勢我們沒機會反應更多因爲迷龍只罵了九個字已經衝過去撞在問路的人身上那傢伙比迷龍胖大但被迷龍這一傢伙給結結實實撞摔在地上。
我們過去的時候迷龍已經騎在那胖子身上咣咣地給了人好幾拳。
邊打邊問“我老婆呢?死胖子!我兒子?這肥膘你在怒江裡泡出來的?打不爛你的五花肉是不是?我老婆……”
喪門星忽然給了迷龍腰眼上一腳迷龍先瞪他然後才順着我們的視線看向門口。
有倆人被這陣毆打和叫喊給勾了過來——迷龍老婆和雷寶兒站在收容站的門口。
迷龍在嚎真個是聲震四野他把腰佝僂到這樣一個程度以至你很想對他的屁股來上那麼幾腳但只有這樣他才能把腦袋拱在他老婆的**上他在乾嚎中腦袋也在不斷往最溫軟的地方拱動以至你不知道他到底是久別重逢還是色心大起。
他老婆只好把我們罔顧撫摩着迷龍的頂瓜皮“好啦好啦。”
雷寶兒看了一會兒也露出恨鐵不成鋼的表情轉去跟狗肉對眼了。大部分人轉去吃飯郝獸醫牽了雷寶兒把自己那碗給了他其他幾個又勻給了老頭子一點兒。
我和喪門星幾個去把仍仰在地上爬不起來的那個死胖子給弄了起來他那身五花肉被迷龍收拾得不輕揉着腰眼子靠在那說不出話來。
死胖子叫時小毛在某支被打散的部隊裡曾是37型戰防炮炮手炮兵的條件遠好過我們所以他擁有我們都想掐的五花肉。
死胖子一生只鍾情一件事他曾見過**用50榴彈炮轟擊日軍從此一見傾心言必貶維克斯言必贊克虜伯。後來我們就叫他克虜伯。
喪門星使出了一看就是會家子纔有的功夫讓克虜伯橫擔在門口的沙袋上咔吧一聲這回克虜伯真站不起來了。
他幾乎把迷龍老婆推下怒江但轉頭一看她的丈夫在南天門上便轉回頭做了護花的肉牆。他過了江便開始找迷龍所在的部隊但我們在編制裡不存在所以他找了二十多天一路要着飯。
克虜伯在喪門星和郝獸醫的聯手下被治得祖宗十八代的慘叫他的鞋都在那一摔中飛了我去撿了起來看了看鞋底上磨出的破洞。
於是我捏着鼻子就那個破洞看在哄着雷寶兒吃飯的蛇屁股整治克虜伯的郝獸醫和喪門星和窩在老婆**上起勁嚎的迷龍。
也許最近我們軍裝穿得還像個人樣但我們的起居之處絕不像樣一個屋裡幾堆稻草而已沒啦。
克虜伯坐在其中一堆稻草上他痛得至今還沒說過一個字而且現在不揉腰了愁苦地揉着肚子。而郝獸醫的文治和喪門星的武治已經打得不可開交。
喪門星說“你再讓我來一次準好。沒有不好的!”
而郝獸醫拿着他的針“你個土郎中這是人吶扎尾閭穴就好啦。”
“不對。百會倒在地尾閭不還鄉。”
克虜伯嚷嚷“肚子痛。”
郝獸醫說“這個是章門穴了。”
喪門星否定郝獸醫的說法“噯呀。章門被擊中十人九人亡。”
“餓了。”克虜伯說。
那兩位面面相覷着幸好我拿了碗飯過來而且菜不止鹹菜頭略豐盛一點兒。我把它遞給克虜伯啥也不用說了他埋頭開吃。
郝獸醫問我“哪兒還有飯?”
“滿漢和泥蛋給的。滿漢說禪達人重情義死胖子有情義泥蛋說他孃的好像普天下有誰不重。”我說。
喪門星點頭“嗯雲南人是重情義。”
我和老郝只好面面相覷地看着他。
老頭點着頭說“有點兒缺都看重嗯就是有點兒缺。好像錢似的好像飯似的嗯是這個理。”
“你這是啥腦袋撞了屁股的哲學啊?”我問他。
“肚子痛。”克虜伯又重複那仨字兒。
我們看他差點兒沒仰過去他又原來那樣坐在那兒空碗放在旁邊即使是喝水我也不會有這麼快的。
“……臍上還是臍下?”郝獸醫問。
“餓了。”
我說“我……我去騙雷寶兒叫我爹去。”
郝獸醫也打算溜“我瞅雷寶兒叫你狗狗去。”
我們誰都沒溜成因爲迷龍一腦袋撞了進來差點兒沒把我們頂死。迷龍現在是一副和氣生財的鳥樣一手一個扶住了我和獸醫“讓讓對不住哥們兒……”然後他徑直趨向坐在那看着他乾瞪眼的克虜伯“胖子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