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天來，海涅每天都準時到崗工作，眼睜睜看着這個據點從草臺班子逐漸搭成要塞的樣子。
這個過程和大雄在裡世界蓋房子的流程簡直一模一樣。
不同之處在於，在冥界蓋房子只有一種顏色，那就是黑，這和麥卡拉里世界中豐富多彩的建築材料形成了鮮明對比。
最初裡世界的確只有銀色，那是元料堆積後的色彩。
但隨着系統上線，隨着接入系統的人越來越多，各式各樣的思維交匯、碰撞，於是元料迭加後的顏色也發生了相應的變化。
根源上它們仍然是銀白色的碎光。
但不得不說，眼前這座圍繞裂隙建成的開放式高塔真挺漂亮，中心位置看着就像個發射井，原本亂哄哄一擁而入的亡靈都停在周圍的平臺上，有序地穿門而過。
負責分配兵力，或者說管理這個據點的人叫塔洛茲，他也是本次作戰的總指揮。
海涅看得出這是個贊羅人，而且還是相當古老，獸人血脈佔比很高的那類贊羅人。
即使變成了鉛灰色的靈魂體，他也把自己拾掇的像個人。
他肌肉虯結，披着一件傷痕累累的板甲，面部雖然是人類五官，但依稀可見獅子的輪廓，即使披頭散髮，也有股驚人的氣質。
和周圍那些奇形怪狀的亡靈生物一比，這簡直就是主角啊！
只不過主角先生看上去表情有些苦惱。
剛纔他下達了攻擊的指令，但效果不甚理想。
這座要塞旁邊還有一個新挖出來的池子，外面每死一個亡靈，就會有一朵燭火般稀薄的魂火飄回來，落在池子裡。
有的只有指節大小，有的像雞蛋，最大的也不過腦袋大小。
同理，有的能回來，有的回不來。
即便如此，這個池子現在也塞滿了進入復活序列的魂火。
門那邊的戰鬥力顯然給了塔洛茲不小的壓力。
這就像是玩家發出的訊號，告訴海涅他該上了！
海涅主動走向塔洛茲。
冥界活人不多，整個據點有自主語言能力的加起來也就二十幾人，所以沒什麼森嚴的等級制度。
塔洛茲感知到了靠近自己的亡靈法師，從別處收回目光，落在海涅身上。
後者頓時感覺到了壓力。
彷彿身處贊羅高原的聖域，無處不在的戰意就像火焰一樣舔舐着他。
“塔洛茲閣下，我有話想說。”他硬着頭皮道。
“你想說什麼？”
“您的戰術可能出了問題。”
塔洛茲臉色平靜，就好像對方說的“您”指的不是自己。
“說完了嗎？”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柯林斯建成的要塞馬上就要遭到襲擊了。”
“還有嗎？”
“沒有了。”
“那就滾吧。”
“好，我這就滾。”
海涅聳聳肩，識趣地離開。
雖然沒什麼森嚴的等級制度，但塔洛茲顯然瞧不起他這樣的亡靈法師。
他回到自己的工位，艾瑞克——就是三天前嚇他一跳那傢伙梗着脖子走了過來。
“又怎麼了？”海涅看向他。
這三天兩人有過一些交際，雖然涉及艾瑞克本人的內容沒多少，但關係卻拉近了很多。
社恐的人也不是語言障礙，只是跟陌生人不知道該說什麼，但如果是熟人，即便只熟了一點，也能有很多話。
艾瑞克朝着塔洛茲的方向擡了擡下巴。
“他年紀很大，非常大！”
海涅點點頭：“看得出來。”
艾瑞克嘴巴歪斜，嘿嘿嘿地低聲笑，用一種“你絕對看不出來”的目光望着他。
海涅一愣，立即領會了對方的意思：“難道遠遠超出我的預計？”
“他是塔雅加的獸人皇族！”艾瑞克低聲道，衝他直挑眉：“獅子頭！看出來了吧？”
海涅愣愣地頷首：“這個確實能……”
“能個屁嘞！”艾瑞克又嘿嘿笑：“他是私生子！所以是獅子頭，但又不是！”
“這個我確實想到了。”海涅誠懇地說：“如果是純血獸人，贊羅人一定會把他的靈魂藏好，怎麼可能來到這裡呢？”
純血獸人的靈魂是催生先祖之靈“返祖”的種子，這一點在羽蛇部族已經驗證過了。
而且越是純血，贊羅高原的聖域對其靈魂的吸引力就越強。
艾瑞克頓時瞪眼道：“那你說，爲什麼來了？”
“或許是混血身份導致他進不了皇陵？”海涅思索道。
艾瑞克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半晌才歪着腦袋，咧了咧嘴：
“沒意思。”
他嘴裡歪比巴卜地說着聽不懂的話回了自己的工位。
望着他的背影，海涅嘆了口氣。
艾瑞克的神智其實很清楚，語言邏輯比大多數正常人都好，只是講話過於直白，所以看着像是沒腦子似的。
但這也有個好處，就是他給的信息通常都很簡潔。
比如塔洛茲這個私生子身份是他進不去皇陵的原因，所以才混到了這般田地。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至少是五百多年前的人，還真是夠老的。
門那邊的玩家沒讓海涅等多久，隨着只剩下個腦袋的柯林斯氣急敗壞地從傳送門鑽出，泡在復活泉裡罵罵咧咧地講述着自己的遭遇，塔洛茲看向這邊的眼神都變了。
他向柯林斯說了些什麼，後者一愣，轉向海涅：
“格雷！我的好兄弟，快來快來！”
於是好兄弟格雷來到柯林斯旁邊，打趣道：“看來你被偷襲了？”
“塔洛茲說你猜到了，這是怎麼回事？”柯林斯問。
海涅聳聳肩：“你之前就說阿蓮科家的老婦人做了些什麼，所以薩維亞纔會出現異常，繼而打開了那扇門——如果說，她身邊的力量有能力，或者說知道如何針對薩維亞，那他們未必不瞭解冥界，不瞭解我們，而且戰鬥力方面也不會差多少，這能讓你想到什麼？”
“羅伊德·吉蒂勒！？”
柯林斯急得在池子裡蹦躂：“我怎麼把這個給忘了！？麥卡拉的吉蒂勒，他們瞭解冥界……不，不只是他們，聖光！麥卡拉的高文，你給洛希安提過，詭異的高濃度聖光！我就說怎麼三個方向都有頑固的抵抗，麥卡拉派來了聖騎士！！！”
他立即看向塔洛茲：“麥卡拉的援軍是個禍害！尼斯人不可能允許過多的聖騎士踏足德爾米因斯這樣的腹地，所以他們的人不會太多，只有你不那麼畏懼聖光，塔洛茲，請務必發起一次斬首行動，把那些援軍打退，否則我們只是在浪費資源！”
混血獸人似乎有些瞧不起對方，但礙於某些權限的壓力，又不得不聽從他。
他沒急着回答，而是看向海涅。
“我的戰術爲什麼有問題？”
海涅：“亡靈的悍不畏死與贊羅人的悍不畏死是兩碼事。”
塔洛茲眼神微動：“有什麼區別？”
海涅這就把羊哥和夏老師聊天時提到的“士氣特點”之類的遊戲術語轉化了一遍，對着這傢伙大講特講。
在《AGE》裡，士氣是一個全局的增傷加防光環，作用於戰場。
正常軍隊的士氣會隨着斬首敵方精英、折旗、佔領等事件提升，反之則降低。
亡靈天災和贊羅人的軍隊有着共同的優點，即士氣穩定的就像死人的心電圖，不會隨着戰損而降低，且在無指揮的情況下都傾向於往人多的地方擠。
但二者有着細微的區別。
短期內，亡靈的大面積戰損會引起對手士氣上漲，但亡靈無法做出反饋，只會一股腦往前送。
贊羅人的大面積雖然戰損同樣如此，但他們都是人，能察覺出敵人士氣高漲，所以暫避其鋒芒，等這陣兒過去了再莽。
所以同樣是無腦莽的戰術，對手的士氣波動是完全不同的曲線，熟悉節奏的人可以利用這一特點。
而眼下的情況就是如此。
趁着主力部隊殲滅了數量可觀的亡靈，士氣高漲，大黃直接飛艇騎臉突襲對手老家，給本就旺盛的士氣更添了一把火。
這不只是搶怪，更是提升士氣。
如果放在遊戲裡，尼斯人的士氣現在已經紅的發黑了，於情於理塔洛茲都有着親自出馬的必要。
聽完了海涅的分析，塔洛茲不禁有些慚愧。
他成爲一個亡靈已經太久，久到連這麼簡單的問題都沒意識到。
“你很不錯。”
他拍了拍海涅的肩膀：“等我回來，提升你做我的幕僚。”
海涅樂了，怎麼走哪兒都是幕僚。
“這是我的榮幸。”他微微頷首。
然後目送塔洛茲搖了幾個得力干將和他一起跳進了傳送門。
只看體型的話，與他一起過去的七級惡靈就有五六個，還有兩個體型巨大的縫合怪，這就幾乎抽空了據點所有的高級戰力。
“高級亡靈生物很稀缺嗎？”海涅忽然問。
“我們缺少高級的靈魂。”柯林斯面露譏諷，也不知道在嘲笑誰：“維利塔斯，南方，北地，森林，哪哪兒都缺高級的靈魂，他們越強，我們才越強啊。”
“是啊，畢竟已經好久沒有戰爭了。”海涅喃喃道。
“就快了。”柯林斯凝聚出了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我們的機會要來了，格雷，塔洛茲是個不錯的指揮官，所以——”
“不錯指的是連這種事都沒看出來？”海涅毫不留情面。
“你不懂。”柯林斯搖了搖頭：“死人和活人的兵法是兩碼事，你成爲亡靈法師的時間太短，還保留了太多活人的常識，這不好。”
海涅疑惑道：“可我剛纔不是還幫了他？而且你傷成這樣，不正是因爲……”
柯林斯笑道：“我可沒說自己是‘慘敗’回來，如果我告訴你對手比我更慘呢？”
海涅心裡咯噔一下。
柯林斯繼續得意道：“我發現自己被鎖定後，就果斷選擇了誘敵深入，因爲我根本不怕死。他們也的確闖入了要塞，但現在要塞已然封鎖了出口，等塔洛茲出去，他們都得死！而我呢？我會在重塑了身軀之後再度回到那片戰場，親手把他們變成我們的戰士！”
他發出一串歇斯底里的變態笑聲，和海涅記憶裡那個研究員柯林斯漸行漸遠。
——他大概沒看清偷襲自己的不是人，而是骷髏。
海涅心想道，隨後不動聲色地回到了位置。
他摸了摸腰上鼓出來的小包，那裡面戰神的意志在微微躁動。
從剛纔靠近塔洛茲開始，它就在躁動了。
彷彿在瘋狂地嘶吼“這個香這個香這個香”。
“艾瑞克。”
海涅搖來了自己在這兒唯一的朋友。
“幫我看着點。”
“沒問題！”艾瑞克回以“我懂”的眼神，拍了拍乾癟的胸口：“待會兒換我！”
“好的。”
海涅四下環視一圈，然後離開了位置。
他繞到山坡的背面，隨後調整了身份銘牌的符文顯示，接着不再掩飾六級的靈魂波動，又繞回了據點。
守衛據點邊界的是每隔十多米就飄在空中的眼珠子，它只是掃了下海涅的銘牌就沒再管。
海涅沒敢靠傳送門太近，他將身上的戰神意志摳下來，隨手塞進了旁邊路過的一隻惡靈體內。
後者嘶嘶地瞪了他一眼，海涅用更冷峻的眼神以及六級的精神力瞪回去，那惡靈頓時慫了，然後哆哆嗦嗦地逃到了傳送門旁的隊列裡。
海涅又繞了一圈，回到了工位上。
“大嗎？”艾瑞克問。
海涅用靈燼搓了指甲蓋大小的一個疙瘩，裡面實際上什麼都沒有。
“喏，小小的也很可愛。”他說。
艾瑞克對他翻了個白眼：“沒意思。”
——待會兒就有意思了。
海涅笑笑，靜靜地看着那隻惡靈鑽進了傳送門。
……
“不對勁，我們好像中計了！”
繞了幾圈沒繞出去，反而讓身後的追兵越來越多，大黃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他們這次騎臉的確很漲士氣，可接下來就沒有然後了。
這要塞的外殼就尼瑪詭異，撞進來時脆的像餅乾，現在就結實的如同鐵板，儘管薩總聲稱自己一套ST能撕開口子，可大黃也不敢讓他去嘗試。
他完全不敢停下來。
好在要塞裡道路曲折，對方會飛的單位不多，只能在地上追着跑，他不需要多快的速度就能甩開對方，所以不至於狗腦過載，還有空思考。
衛殿鳶：“再繞繞，我準備的差不多了。”
“好。”
然而就在大黃剛剛啓動，準備掉頭再繞一圈時，頭頂的黑色牆壁突然開了一道縫。
大黃：“機會！”
四人幾乎同時歸位，衛殿鳶放棄凝聚靈魂風暴，給大黃開足馬力。
夏老師和薩總從露臺翻出，站在浮空城頂端。
只要靠近到足夠的距離，大黃就會變回來，由他倆接力藉助慣性將倆人都帶出去，隨後在外面重新變形。
這一套操作他們已經演練了許多次，爛熟於心。
然而——
唰！
快到來不及躲閃的黑紅色刀光就像閃電般劈裂了空氣，直奔浮空城頂的兩人而來。
半米寬的裂隙緊跟在刀光身後，不穩定的空間已然被劈得波動。
夏老師和薩總反應極快，在刀光即將加身時便一個後跳，一個暗影穿梭。
砰！
刀光重重擊在浮空城上，在黑色的外殼上留下一道猙獰的切口，幾乎剖開了大黃的腦門。
刀光上的力量也讓大黃一頭栽向地面，與上方的兩人分開。
“是獅頭！”
緊要關頭，大黃吼道：
“最多七級，大順劈沒附魔！”
「篡奪者大劍」是AGE裡戰士玩家中後期的一把關鍵武器，之所以關鍵，是因爲器靈“獅頭人·塔洛茲”可以提供全戰士技能等級+1的特效光環。
即使沒有戰士玩家能堅持到拿上這把武器，但光是板甲系近戰的基礎戰士技能+1也猛的一批。
而且，這把大劍還自帶一個技能「颶風炎斬」，俗稱大順劈，就是剛剛罩頭這一刀。
範圍巨大的順劈斬還帶風的吸附和炎刃的高溫、熔化、燃燒等特效，一個自然日只可以劈一刀，劈完塔洛茲就得休息。
可以說僅憑這個特效這把武器就夠牛逼了。
只一個照面，玩家這邊就已然確認了對方的身份和作戰特點。
但越是清楚，越是頭疼。
這貨是真沒法打。
雖然玩家的戰士都菜得摳腳，但npc的戰士都強得邪門。
如今劈出一刀的塔洛茲非但沒有休息，還靜靜飄在空中，俯瞰下方。
他背後的裂縫仍然打開着，數個七級惡靈從中擠出，在他周圍一字排開。
“這玩個毛啊……”薩總忍不住嘀咕：“我最多拉兩個墊背。”
夏老師：“我能幫你們拉5秒的仇恨，最多五秒，五秒後就沒我了。”
衛殿鳶：“要不這樣，我施法騙他鎖定，你們趁機逃？”
大黃：“別，讓我拿屁股再跟他拼一刀，劈出裂隙後你們趁機往裡鑽，海涅不是在那邊兒嗎？”
夏老師：“臥槽機智啊大黃！” шωш ▪тtκan ▪￠o
薩總：“牛，大黃，牛！”
衛殿鳶：“害得是你啊魚總！”
絕處逢生，四人頓時高興地吱哇亂叫，彷彿剛纔陷入絕境的壓根不是他們。
然而就在四人準備執行這個計劃，給海涅送一份大禮的時候，一道比大順劈更快的赤色光芒突然一閃而過。
隨後他們便看到剛纔不可一世的塔洛茲只剩下了半截身子露在外面掙扎。
他的上半身被一頭渾身燃燒着血色火焰的大狼狗咬在嘴裡。
而後者的爪子下面還摁着兩坨變成了肉餅的縫合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