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卡明斯打量着面前的柯努人，以及他的老闆巴斯克。
比起半年前的那次會面，這個矮人在裝腔作勢上明顯更加出色了。
他身上那股鄉下暴發戶的氣息完全被洗去，從衣着到舉止再到儀容都充滿了風度，以及很多外來移民都不具備的東西——
自尊。
是的，自尊。
作爲一個移民衆多的國家，維利塔斯的這麼多海島上，純種的人類只佔五分之二，剩下的精靈和矮人佔大多數，贊羅人、尼斯人和盧庫人較少。
這其中只有一少部分異族是帶着不菲的財富以正規渠道抵達維利塔斯的，其本身有着一定身份和地位。
所以他們彼此認識，自然而然地抱團，在議會中擁有一席之地——只不過沒有如今巴斯克他們這麼明目張膽罷了。
至於其他大多數，幫派、小偷、逃亡者、通緝犯……手段五花八門，身份多種多樣。
他們大部分是普通人，住在數字靠後的海島上，靠一身刀口舔血的本事往上爬。
無論是否爬到高處，他們都與自己高高在上的同族不對付。
因爲他們反感自身的種族。
就像半精靈不認爲自己是“半精靈”，而是“半人”一樣。
其他混血的、純血的種族同樣如此。
他們瞧不起維利塔斯人以外的所有種族，自詡高對方一等，卻偏偏無法融入真正的上流社會。
即使擁有了財富和地位也不知道如何支配，因爲沒有歸屬，因爲存在感與榮譽都是由他人定義的，無比渴望得到法爺們的認可。
他們在衣着、舉止、習慣等等各方面都力求“去種族化”，來讓自己更像一個維利塔斯人。
這反而顯得不倫不類，更加被當地人看不起。
他們連自己的根都能拋棄，本地人又怎麼相信他們所表現的“忠誠”呢？
甚至於，這種整體氛圍也影響到了不少高高在上的矮人、精靈等等。
他們也開始懷疑自身的種族是否天生劣等，帶着某種缺陷，從而表現的不自信。
但巴斯克身上就沒有。
看得出來，他以自己是個矮人爲榮。
這種人反而讓威廉另眼相看。
但今天的主角註定不是對方。
“威廉·卡明斯先生。”巴斯克開口道：“我們半年前見過。”
“是的，先生，當時在我母親舉辦的慈善酒會上。”
“呵呵，我也記得，多虧了那場酒會，我才認識了諾斯造船廠的老闆。”
巴斯克不動聲色地說着多多交待給他的臺詞。
聞言威廉的眉毛微微挑動，心中訝異。
——對方似乎知道我來此的目的？
“聽說在那之後您又接觸了阿德南和阿里斯托特，分別從他們手中買走了兩家破產的造船廠，難道一家昔日的‘軍工廠’（沃爾維奇）還不夠您玩的嗎？”
他以開玩笑的口吻問道。
“哈哈哈閣下言重了。”
巴斯克爽朗地笑着，心裡更是驚的合不攏嘴。
就連這小子要說什麼，雷德都猜得一清二楚……
他是怎麼做到的？
“在這個領域我還稚嫩的像個幼童，誰不知道整個維利塔斯的造船廠都指望着真理院的圖紙做買賣？”
巴斯克故意嘆氣道：“很多事是我買下廠子後才知道的，和我們矮人國度中準備充分後就可以直接開工不同，在這裡竟然要花高價買圖紙，然後賣船賺到的錢竟然還要再分一筆給真理院——我絕對沒有詆譭研究者功勞的意思，只是我對這種銷售模式感到費解。”
威廉理所當然道：“這背後畢竟代表了龐大的研究成本，您知道的，‘虛空穿梭者I型’是在真理院的研究員們投入了大量心血後才得來的，光材料損耗就近兩億金幣，這還不算真理院在他們每個人身上傾注的心血。
“而且說實話，現如今的分成比例是降低了兩次之後的結果，這已經稱得上慷慨了，畢竟造船廠千千萬，真理院卻只有一個。”
“是的，太對了！這背後的確代表着極其高昂的研發成本，放眼全世界，也就只有真理院的法師們有這份智慧、頭腦與勇氣！”
巴斯克連連稱讚，讓威廉都有些飄飄然。
然後，他話鋒一轉：
“所以說，以我們的腦子和財力，基本就告別這個行業了。”
威廉一愣：“您說什麼？”
“我是說，我們其實不準備造飛艇。”
巴斯克笑得有些憨厚：“這些廠子裡剩下的都是優秀的材料加工人員、組裝人員、維修師和附魔師，這些人完全可以從事另一個行業——製造新型的浮空城。”
“浮空城？？？”
威廉差點被對方這個急轉彎甩飛出去。
“那不是尼斯人的寶貝麼？他們願意讓閣下的公司分一杯羹？”
“以前是不願意，但我親愛的兄弟雷德替我打通了這條商路！”
巴斯克興奮地介紹着雷德：“就是他，他參與了上次由三王女蕾妮殿下與哥德羅城的侍奉者希婭拉女士帶隊的特別調查小組，雖然過程曲折艱難，他差點喪命，還爆發了柯林斯是僞神信徒這樣的醜聞，所幸是有收穫的。”
威廉：“難道說收穫就是……”
“是的，他和尼斯人談妥了，我們計劃在麥卡拉附近開廠，低語森林的精靈會對當地的高純度大葉櫸樹進行附魔，隨後用北地的技術就地製作浮空城，再進口暗影精華和火種，完成組裝後直接開回來！”
巴斯克重重握拳，表情虔誠：“讚美六人議會，讚美塞比提加留下的宏偉遺產，讚美這座萬法之城，如果不是它解決了虛空災難，修復了魔網，我的這筆買賣可能就砸在手裡了，我果然是被大地之母眷顧的人啊！”
威廉腦子暈暈的，他的思維有點跟不上對方的節奏。
矮人、精靈、尼斯人。
他們是怎麼攪到一起去的？
聽上去……
他們竟然要合力辦廠？？？
麥卡拉的優質原木加上精靈的木質改良技術，再搭配上暗影精華和火種……
不需要充能石的新型飛行機械就要誕生了！
這豈不是意味着，那些人的充能石要砸手裡了？？？
威廉的呼吸都變得有些粗重。
不單單是因爲這個結果很可怕……
還因爲他看到了卡明斯家族崛起的機會！
“您準備什麼時候出發前往麥卡拉？”他連忙問：“想要一口氣帶這麼多人和材料過去，需要很多商用虛空囊吧？”
“不，用不起。”
巴斯克連連擺手：“太貴了，現在的充能石簡直比黃金還要貴重，租用虛空囊的價格也高的離譜，所以我決定用最原始的方法。”
“什麼方法？”
“您看過《斯庫爾達河的縴夫》麼？”
巴斯克目光中流露出懷念的神色：“在那個故事裡，矮人的王因爲不敬自然被大地之母懲罰，躁動的風和不安的黃沙淹沒了斯庫爾達河，於是原本順流而下的大船被困在乾旱的陸地上，但王徵募了四千名土靈戰士，靠蠻力硬生生將這艘船拖到了目的地。”
威廉猛然想到對方的“天空體育集團”麾下注冊的數萬名飛行士……
讓其中頂尖的參賽選手去當縴夫肯定不合適。
但在那些人之下，茫茫多渴望財富和地位的普通飛行士，他們可不就是廉價的縴夫嗎？
原來這一盤大棋是從那時候就開始下了嗎？？？
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壓下心中的震動。
“巴斯克先生。”
威廉再度開口：“我這裡有一個內部消息，不知道您感不感興趣？”
“哦？”
巴斯克眯起了小眼睛：
“我出得起價嗎？”
“免費的。”威廉笑道：“作爲我們友誼的見證，它不收錢。”
“雖然我的好兄弟雷德常常告訴我，免費的纔是最貴的，但他也說過，拒絕別人的好意十分不禮貌。”
巴斯克同樣笑了笑：“請問是什麼內部消息？”
“麥卡拉脫離真理院的控制已經過去了一年時間，他們打算派一支隊伍前去恢復當地的通信。”
威廉緩緩道：“您知道的，過去這件事都由獅王的人負責，這引起了許多人的不滿，但這次，他們採取了暗中競標的方式來決定將這塊蛋糕分給誰……您猜是誰獲勝了？”
巴斯克：“難道是您的母親？”
“沒錯，是她。”威廉笑道：“魔網雖然恢復了，但在鷹銜山、枯萎之痕、霧谷等多個節點出現了故障，爲此水銀森林境內的秘法師隊伍已經向西進發，而我們也將派出一支隊伍，由我的母親親自帶隊前往，與他們重新修復麥卡拉周邊的魔網通訊站。
“您如果想要在低語森林建廠，關於選址和利益分配必然要和多方拉鋸，可如果在我們自己的土地上建廠，就能省去許多麻煩。”
“原來如此……”
巴斯克恍然道。
獅王貿易行掌握着麥卡拉山區近四分之一的土地和房產，威廉這是要入股啊！
威廉：“而且，我的母親在南部山區與低語森林分別有一些人脈，尤其是那些地方不適宜建造附靈工廠，需要不少工匠，這方面我們或許可以好好商量商量。”
巴斯克裝作瞥了眼雷德，隨後清了清嗓子。
“可以，威廉先生，那就有請您和我的幕僚，也是我最信賴的兄弟雷德好好談一談了，我有事先失陪一下。”
威廉謝過對方，隨後看向雷德。
終於有機會和這傢伙聊聊了。
多多強忍着打哈欠的衝動，擠出一個桀驁不馴又帶着幾分認同的目光看向威廉。
“聽說閣下是獅王貿易行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首席金融分析師？”她問。
“就目前爲止，的確是的。”威廉笑笑。
“我十九歲，你呢？”多多問。
這TM十九歲！？
威廉的笑容有了一瞬間的僵硬，但很快恢復。
“年齡不能代表什麼。”他說。
“我覺得也是。”多多回道：“就像年邁不代表智慧，年輕也未必莽撞。”
威廉忽然眼前一亮，對方的這張黑臉都順眼了起來。
——這話說到他心坎裡去了。
如果錢多多女士知道他這麼想，必然要吐槽兩句。
——可不是嘛，幾年後你就這麼給你老媽說的。然後就被玩家攛掇着單飛了，最後掉的裝備還怪好的。
於是，在威廉熱切的注視下，雙方愉快地開始了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