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澈今日陪妹妹的時間格外長些,久到程微都覺出來了,心中雖不捨,還是開口道:“二哥,你先去忙吧,不用一直陪着我。”
她家二哥每日起得比雞還早,先要練上一個時辰的基本功,洗漱用飯後,或是閉門讀書,或是去顧先生那邊,有時候還要訪親會友,一忙就是一整日,等用過晚飯,又是雷打不動練上一個時辰槍法,還要抽空來瞧她,這麼一想,程微都替他累得慌。
程澈微笑:“不差這麼點時間。”
“可是二哥明春不就要參加春闈了嗎?”
“妹妹不用操心這些,二哥會考好的。”
“這倒是。”程微理所當然地點頭,“以二哥之才,考個狀元都不成問題呢。”
程澈嘴角一抽:“微微對二哥期望略高了些。”
“纔不高呢。”程微對哥哥大人滿是自信,“當年父親未及弱冠就中了進士,還考上了庶吉士,二哥怎麼也要考進一甲,纔算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那樣看父親還得意什麼,守着個會念幾首酸詩的花姨娘,就以爲生下的兒子能當狀元了。
殊不知,她用一盆水仙花換出去的巧容還會念酸詩呢!
見妹妹爲了激勵他,連青出於藍都搬出來了,程澈低笑:“那二哥就努力一下,爭取考進一甲,不讓妹妹失望。”
程微脣角輕揚,猛然想起了什麼,忙擺擺手:“不成,二哥,你還是考個二甲就好了。”
“剛剛微微不還說要二哥青出於藍嗎。怎麼這麼快就改了主意?”妹妹在他面前肆無忌憚的露出女孩子的嬌蠻,程澈頗爲開心,有意逗她。
“我纔想起,還有句話叫‘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話本子裡常提到狀元探花是要尚公主的,可是當朝的那些公主……都不適合二哥。”程微回想着見過的幾位公主,“大公主比哥哥大。還養着叫‘面首’的奇怪東西。我雖不知那是什麼動物,可別人提起時語氣都不好聽,想來不是什麼好物。二公主已經有了駙馬,三公主、四公主每次見我,眼睛都是這樣的。”
程微做出個斜翻白眼的樣子,接着道:“五公主我從未見她說過話。至於其他公主,貌似還很小呢。二哥。想着將來我要向那幾位公主中的一位叫二嫂,不知怎麼,心裡就很不舒服,所以你不要考得太好行不行?”
程澈已經顧不上聽妹妹後面說些什麼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面首”兩個字上。
才十三歲的妹妹,竟然知道“面首”這種存在,這顯然讓當兄長的無法接受!
“二哥。你怎麼不說話?”程微疑惑地睃了一眼程澈。
程澈覺得身爲兄長,還是要把妹妹管好了。將來才能少操心,於是嚴肅道:“微微,你身爲女孩子家,不要操心二哥這些事情,傳出去了會被人笑話的,特別是,咳咳,特別是什麼‘面首’之類的,這些話聽過就算了,以後不許再掛在嘴邊。”
“哦。”被哥哥批評了,程微停止了絮叨,沒精打采應了一聲。
程澈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微微從哪裡聽來‘面首’這類話的?”
要是那些下人們亂嚼舌,污了妹妹耳朵,他是該悄悄收拾一下了!想到這裡,程澈收了笑,眸中只剩孤月般的清冷。
對二哥,程微向來不會隱瞞,回憶了一下道:“是那次和二姐一起進宮去看大姐姐,後來太子來了,和二姐談起了詩文,我不愛聽,就悄悄溜出去玩了,然後就聽見兩個宮婢在咬耳朵。她們提到大公主養着‘面首’,還說大公主舉辦詩會邀請了二哥,二哥沒有去,就跑來對大姐姐發了一通脾氣呢。對了——”
程微話沒說完,就見程澈漲紅了臉,匆匆撂下一句“二哥想起還有事,先走了”,人眨眼間就消失在門口。
程微悻悻撇了撇嘴,有些生氣程澈沒聽她說完就走了,轉念一想,反正明日還會來看她,又捨不得生自家哥哥氣了。
她擡了擡手腕,摸了摸那花紋奇特的鐲子,心道這鐲子就是那日在東宮撿到的,可惜還沒來得及講給二哥聽。
好在程微如今忙碌得很,對着程澈的離去只惆悵了一會兒,又爬回牀幃裡,繼續學她的瘦身符去了。
只是今日註定不能專心學習,兩刻鐘後,聽歌就稟告說二老爺一干人等過來了。
程微學習興趣正濃,心中升起被不相干之人打擾的不快,冷淡淡道:“請進來吧。歡顏,把帳子挽起來,扶我坐好。”
歡顏打起牀帳,扶程微坐起來,沒過多時,程二老爺就領着愛妾並一串孩子進來了。
程微眼神平靜看了過去。
府上人都知道,程二老爺對嫡出的三姑娘態度淡淡,這位爹不疼娘不愛的三姑娘被人提起時,有輕視,有同情,可誰都不會想到,其實在程微心中,對程二老爺情分更淡。
自出生就未見過父親,八歲時平白冒出這麼一個要喊“父親”的男人來,可這個男人從來沒有疼過她寵過她,相反,以往她只需要忍受母親的疏離,自此後,還要多了父親的呵斥。
程微不曉得別人家子女對父親是什麼感覺,反正於她來說,程二老爺只是一個不得不叫一聲“父親”的陌生人罷了。
不,至少陌生人還沒有立場訓斥她!
程微是做好了看到程二老爺將來遭遇的準備的,這一眼望去,不由愣了。
她發愣不是因爲看到了什麼,而是什麼都看不到!
程微目光後移,先是落後程二老爺半步的董姨娘與挽着她手臂的程彤,後面是程彤的孿生弟弟,府上的三公子程曦,他牽着才五歲的四公子程揚。
這一家五口攜手而來,來的這麼齊整,不知情的還以爲是逛廟會呢!
程微腹誹一聲,目光又重新移回程二老爺臉上。
她爲何什麼都看不見?
程二老爺才一回來,就聽老夫人孟氏說他這個女兒有些神智失常,還差點驚擾了太子妃,心中早就存了不滿與憂慮,這一進門,沒瞧見那個黑胖壯的女兒,只看到一個眉目如畫、弱不勝衣的絕色少女睜着一雙清澈的眸子望來,不由面色一變,失聲道:“玉珠妹妹?”
程微轉了轉眸子:“父親叫我小姨的名字作甚?”
程二老爺這纔回神,大吃一驚:“微兒,你,你怎麼變了樣子?”
他邊說邊大步走過來,驚疑不定地打量程微。
而在程二老爺身後的董姨娘母女,更是一副見了鬼的模樣。
程彤無比震驚地望着那清豔絕倫的少女,漸漸鬆開了董姨娘的手臂都未察覺,提着裙子就小跑過來,捂着嘴巴道:“三姐,你,你怎麼忽然換了長相?”
她說着擡頭望着程二老爺,眼淚立時下來了:“父親,三姐該不是中邪了吧,彤兒曾讀過一個話本子,說的就是一個相貌平庸的富家小姐,爲了變美求了一個仙女像來日日供奉,她果然就漸漸變得美麗起來了,後來才知道,原來那仙女像附着一縷狐狸精的魂魄,她之所以能變美麗,是因爲日日叩拜,那狐狸精的魂魄附到了她身上去!”
她一邊說一邊驚懼瞅着程微,嬌怯怯拽了程二老爺衣袖:“父親,您可要救救三姐啊!”
程微倚在牀頭,冷淡淡看着程彤聲淚俱下的表演,心中毫不矜持地破口大罵。
這個死不要臉的,又跟在她屁股後面把《異志趣談》看了!
程四到底是多想和她搶二哥啊,怎麼凡是二哥送她的玩意兒,她都要想着法兒的弄到手?
程微眼神飄到程曦身上,嘴角微撇。
這也難怪,她家二哥多好,送她的胭脂是最適合這個年紀小娘子的,送她的書是有趣的,就連送給她照亮的燈都是南瓜樣子的,哪像程彤這書呆子兄弟,不給人添堵就不錯了。
若說程彤已經成功得到了程微的討厭,那麼程曦不費吹灰之力就把親姐姐給打敗了。
程微可是一直記着,年初那事兒發生不久,程曦來到她屋子裡,就那麼居高臨下站着,一開口,連她屋子裡都充斥着迂腐氣,居然義正言辭的數落她不知廉恥,要她自盡保全家族名聲。
程微這麼看過來,程曦同樣皺眉與之對視。
在這個自幼飽讀聖賢書的少年眼中,同樣滿是對程微的厭惡。
這並不難猜,少年與嫡姐心有靈犀想到年初那件事情上去了。那時候,他是真的站在家族立場考慮的,不想她犯糊塗留在世上丟人現眼,若是烈性一點去了,還能得人一聲稱讚,這樣死皮賴臉活着,將來嫁不到好人家不說,還連累整個家族的姐妹們,未免太自私了!
可他一番誠心勸說換來了什麼?
她居然一口唾沫吐到了他臉上!
再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他忙着洗臉去了!
這同父異母的姐弟二人遙遙對視,火花四射,程二老爺恢復了冷靜,皺了眉道:“微兒,你感覺如何,真的沒事麼?怎麼只愣神不說話?”
程微眨眨眼睛,好似才反應歸來,擡手遮住半邊臉,羞惱道:“父親,您看,三弟一直盯着我瞧呢,是不是因爲我變得太漂亮的緣故?”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