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今天的會議,因了大小企業老闆雲集的緣故,華子建竟然無法走成。
會議結束前,主持會議的尉遲副書記就當場通知,將在政府賓館共進晚餐,爲了增進友誼和交流,希望大家不要離開。
免費餐,大抵多爲不吃白不吃,所以也沒有幾個人離開的,華子建散散淡淡走進富麗堂皇的賓館,他想着其他的事情,就走了神,腳不經意地就踩着前面一個人。
他急忙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這個身材顯得高大的人卻面帶微笑,說:“華市長,沒關係啊,你又在想工作了吧。”
倒使華子建很吃驚,一看,原來是自己幫着徵過地的張老闆,華子建就笑着說:“怎麼,張總今天也來開會了。”
張老闆笑笑說:“連華市長這樣的大忙人都拉來做託了,我也沒躲過了。”
兩人都呵呵的笑了起來,一直就走在一起,到了餐廳就坐時,華子建熱情邀請張老闆同桌。雖是華子建喝張老闆接觸也不算太多,但華子建從直覺還是感到這個張老闆人不錯的,隱隱覺得這人可以接近探究和交往。
席間,在熱鬧進行中,華子建問起了張老闆最近那面工程的進展情況,藉着話題的鋪展,兩人就天地聊齋地說了開來。
很多時候,華子建都認爲,這些年富起來的新一族,多是一些酒囊飯袋志趣低俗爭金斗銀比闊說狠之輩,沒成想,藉着一定量酒精的作用,在短短交流裡,倒讓他倍感吃驚。
原來張老闆談鋒甚健,內容也非常寬泛,涉及老莊孔孟和西方哲學,對當代社會政治的文化的特別有獨到見解。
但仍令他意外的是,作爲當下熱門產業的老闆,一個應當惟利是圖的商人,張老闆對怎樣財財相生的經濟門道賺錢技巧及至他的經歷和出生卻避口不談,只是一味地說些與商場與金錢無關的東西。
一般情況都是這樣,話投緣,在朋友和知己的路上,就近了許多,他們儼然就成了朋友。
但第一次這樣的談話,始終在華子建心內留下迷團,善解人意的華子建終歸沒有冒失到試圖撬開別人的心靈窗戶的地步。
但張老闆的眼裡卻發出閃亮的光,說:“華市長,你的憂鬱很深啊,可以說說是爲什麼嗎?”
華子建彷彿被窺探和透視了一般,說:“張總,你怎麼這麼說?”
“從我第一次接觸你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你這點,我肯定,有一首宋代的詞很符合你的心境”。他隨即吟誦起來“當年萬里覓封侯,匹馬戍梁州。關河夢斷何處,塵暗舊貂裘。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州”。
華子建怔呆了,也完全被完全震住了,因爲這樣的心緒和境遇,真的時時纏繞自己,到了這種時刻,彷彿不經意的一句話,突然就把自己打懵了,當時和今後的一生,都將會在邊行邊歌的旅途中思索與回味:這是我生命最好的註解和無以躲避的讖語嗎?
華子建承認,自己是身上長滿了沒有邊際亟待飛翔的翅膀,但在現實的條件下,集體特別是組織的力量和觀念都會非常輕鬆把它折斷,使自己失去思考運動的可能和力量,乖乖隨了大流,如潮而涌,隨潮而落,以至於匍匐慢行。
喜歡對現狀和僵硬體制進行思考和質疑的華子建,處境就這樣可想而知。
旋轉着手中的酒杯,盯着張老闆,華子建目光迷離,欲說還休,終歸只能沉默無語。
這次和張老扳的談話,讓華子建對張老闆有了一個更深的認識,也爲他下一個修建廣場找到了一個合適的人選,但吃飯的時候,華子建沒有談起這個話題,他只是心中有了這個打算,要把新屏市的中心廣場做成新屏市的標誌工程,承建方是很重要的,沒有一個好的承建方,最後肯定會出現很多不盡人意的地方。
華子建這個想法和誰都沒有去談,在第二天開城建規劃會議上,華子建只是談了自己和全市長商議的想法,讓大家集思廣益,談談新思路,說說好建議。
最後華子建說:“現在這還只是一個想法,所以我請今天到會的各部門,回去以後在研究一下,儘快的拿出各自的方案來,而你們的方案將是下一步展開項目的一個基礎,大家都要重視起來。”
當然,對於這樣的項目,大家是沒有太多的反對聲音,這些部門吃的喝的都是要靠項目纔有,項目越多,項目越大,相對於他們來說,利益就更爲豐厚。
但會上還是有人提出了一些擔憂,第一個問題就資金問題,規劃局的黨局長不無擔憂的說:“華市長,錢從何來啊,這可是硬頭貨,特別是廣場這樣的項目,他和房地產開發還不是一回事,房地產開發拆了爛房子,蓋起了更高,更貴的好房子,所以是有利可圖的,但廣場,完全是標誌性的公益項目,最後沒有利潤可言,只怕財政上很難拿出這麼大的一筆資金來。”
其他的幾個局長也都有些擔憂這點。
對這個問題,華子建也是早就考慮過,昨天開會之後,華子建還專門找全市長談過這個問題,但全市長的態度很堅決,說資金是可以分成幾個方面解決,市裡拿出一點,下面各縣區在擠一點,省上也可以要一點,他讓華子建放開思路,不要擔心錢的問題。
但華子建心裡還是要擔憂的,此刻幾個局長一提出來這個問題,華子建心中有顧慮,可是絕不能表現出來,自己一猶豫,下面肯定就不把這工作當成一回事了。
所以華子建胸有成竹的說:“資金這一塊大家不要擔心,全市長已經有了一個統籌的規劃,我們現在的任務就是怎麼把這件事情立起來。”
局長們雖然是心有疑惑,但看華子建說的如此堅決,也都半信半疑沒再說這
問題了,都表示回去之後馬上專題研究這個項目。
開完會,華子建就接到了仲菲依的一個電話:“子建,你們的養殖款剛纔廳長也簽字了,明天就能下去了,你是不是抽時間來好好請我一頓啊。”
華子建當然高興了,說:“謝謝,謝謝仲處長。”
“又來了是不是,在這樣叫我,我就繼續扣兩天款子。”仲菲依嬌聲嚇唬着華子建。
“我的仲同志啊,你就不能對我客氣一點,好好,以後不叫你名字了,請客的事情沒問題,等我到省城了一定隆重的請你。”
仲菲依笑笑說:“還想把我灌醉是嗎?我可是不上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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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子建說:“我們不能這樣耍賴皮吧,那天可是你自己要喝那麼多的,一點都不能怪我吧?”
仲菲依強詞奪理的說:“那你不能攔住我啊,讓我頭疼了好幾天。”
華子建苦笑着自言自語的說:“我攔得住嗎?當時你和老虎一樣。”
“你說什麼,華子建,你說什麼,誰是母老虎?”
華子建頭就大了,忙說:“你什麼耳朵啊,這話你都想的出來,我能這樣說嗎?我能這樣說嗎?”
華子建只能是拿出了自己嘻嘻哈哈的扯皮手段,這就讓仲菲依毫無辦法了,兩人扯了一會,才掛上了電話。
坐了一會,華子建就給畜牧局的李局長去了個電話,把財政廳明天撥款的事情給李局長通知了,讓他準備好款到之後的後續工作。
李局長也唯唯諾諾的連聲答應着,還順口把華子建誇了好一會,把他說的和一朵花一樣,華子建心中也是蠻有成就感的。
這李局長的看家本事之一就是能把諂媚修煉成一種別人難以察覺的藝術,說到諂媚這詞,似乎認人人厭惡,但在現實中,由於每個人身上都有人性的軟肋,諂媚只要能做到入其軟肋並掌握分寸,那麼它就似乎無往而不勝。
華子建還是想到了上次給李局長說過的那個問題,就說:“嘿嘿,老李,你不要再誇了,那樣我會驕傲的,說點正事啊,上次讓你還的那三十萬元要款經費,你給人家還了嗎?”
李局長毫不猶豫的說:“還了,還了,華市長也太小心謹慎了,這是明帳,誰也不敢挪用,你放心好了。”
華子建也就沒再當成一回事情了。這樣過了幾天,下面對新建廣場的事情都拿出了方案喝規劃來,華子建就把所有的資料整理了起來,關上門,認認真真的構思起來,希望能拿出一份全市長和冀良青書記都能接受,滿意的方案來。
辦公室的王稼祥和鳳夢涵當然也少不得要幫華子建忙一陣了,什麼整理資料,打印,修改,收集數據,預算費用,這一通忙活,讓政府辦公室都動了起來。
全市長知道華子建在爲自己使勁,所以也是大開綠燈,很多可有可無的會議啊,招待啊,應酬啊什麼的,都幫着華子建擋了,讓華子建專心致志的做項目規劃。
王稼祥忙是忙,不過他沒有參與到具體的設計方案中來,他就是協調辦公室手下的人,協調需要外聯要數據的一些單位,這數據也真是很多,光預定的廣場位置拆遷的房屋統計,都讓辦公室的好幾個人帶上房管局的幾個人,忙了好幾天才摸了一個大概的數字。
王稼祥今天又到了華子建的辦公室來,看着華子建還有秘書,還有鳳夢涵等好幾個人忙活着,他轉出轉進的走了好幾圈,華子建感到他是不是有事情,就問他:“稼祥,你於什麼事情嗎?看你魂不守舍的樣子?”
王稼祥見華子建放下了手中的材料了,就說:“哎,你這領導不能這樣啊,有的事情你讓下面做就可以了,你還親自忙,看的我們這些人都感到不好意思了。”
華子建就哼了一聲說:“讓下面一層層的報上來的數據,你自己感覺靠得住嗎?”
“嘿嘿,那到也是,現在什麼事情都習慣成自然了,每一級在裡面不灌點水,好像對不起領導,對不起黨的。”
華子建就拿起了資料,準備繼續。
王稼祥忙說:“華市長,華市長,你等等,我有事情找你呢。”
“那你倒是說啊,扯了這麼多的閒話出來。”
王稼祥搖搖頭,說:“這人,我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你的事情我到比你還關心了。”
“我的什麼事情啊?”華子建有點不解的問。
“前兩天冀書記說的事情你忘了?房子怎麼收拾,你也要有個話啊。”
華子建一下就記起來了,前兩天冀書記專門給王稼祥安排了一件工作,是關於華子建房子的事情,市委家屬院那面有幾個大套房子,這房子的產權是歸市委的,住的人每月要交上上百元的租金,冀書記讓王稼祥帶着華子建去看看,挑一套。
華子建昨天和王稼祥抽空看了下,就隨便的選了一套靠後排的三樓的房間,房子是不小,三室兩廳的,有上百個平米,但問題是這套房子是過去一個副書記住過的,都好幾年空着了,一般市委沒這個級別的想住也是住不成,房子裡過去也裝修過,但到底是人家住了幾年,又空了幾年,所以裡面還是有些爛兮兮的,需要好好的收拾一下,有的地方那地板都翹了,牆上也有許多傢俱擺放過後的陰影。
華子建就讓王稼祥幫着找人收拾一下,說費用自己出,但要求要簡單一點,這不是華子建擔心奢華了影響不好的問題,而是華子建真的沒有太多的積蓄,一年到頭,吃飯,抽菸,喝酒,這些到沒怎麼花錢,但就算把工資全存起來,也沒多少啊。
何況華子建每次帶司機和秘書下去,簡單的吃飯都是他掏的錢,那些人每月纔多少工資,華子建也不可能在他們頭上盤剝。
所以華子建暗自一算,這
房子收拾一下要花錢,最後還要買些像樣的傢俱,自己也不能丟新屏市的臉面啊,不可能買點舊沙發,二手電器湊合吧?
這裡裡外外的一算,華子建就嚇了一跳,媽的,現在的物價怎麼就這麼高啊,一個普普通通的沙發都能賣到7。8千元,靠,平時自己是不怎麼買東西的,光是吃飯花錢,現在大概的聽王稼祥這麼稍微的一算,全部下來要上十萬才擺的平。
華子建就有點心虛了,所以昨天到今天,他絕口不提裝修房子的事情,他也是想拖一拖,等什麼時候和江可蕊好好的談談,江可蕊她們電視臺聽說錢發的不少,華子建沒有問過到底多少,但見江可蕊平時花錢那個大手大腳的樣子,估計是比自己要多。
王稼祥那裡知道華子建囊中羞澀啊,一個副市長,一,二十萬拿不出來,那纔是怪事,就自己一個辦公室的小主任,一年不貪污,不搶劫,隨便也幾十萬的小錢到手了,何況是一個當過市長的華子建呢?
王稼祥今天就來催了,因爲聽冀書記說,過幾天就上會通過江可蕊的調動,這市裡同意了,下面的事情就很簡單,說不定一,二十天江可蕊就來新屏市了,自己要是那時候還沒把華子建的房子解決掉,冀書記肯定會說自己辦事邋遢,新屏市別的人王稼祥都不怎麼在乎,但對冀良青,他還是多少有點忌憚的。
華子建當然不能說自己沒錢了,他一聽王稼祥說這事情,有點頭大,說:“王主任啊,房子的事情要不先緩一緩吧,等上面領導通過調動了在說吧?萬一來不成,最後這房子不是幫別人裝修了。”
王稼祥感到有點好笑,不要說冀書記已經發話了,就算真的調不過來,你自己白佔一套房子多好,何必在賓館去住,但這話他是不能說的。
他只好說怕最後時間來不及了,耽誤了華子建愛人的正常工作。
華子建說:“不怕,不怕,到時候來不及就讓她和我先住賓館,一樣的,沒見很多年輕的家庭爲了浪漫一下,還專門出來住幾天賓館嗎?”
王稼祥就無語了,也只能苦笑着說:“那就緩幾天吧,反正我已經幫你找了一家裝修公司。”
華子建忙說:“稼祥啊,簡單一點,簡單一點。”
王稼祥搖搖頭,真沒見過這樣的市長,生怕花錢多了。在華子建和王稼祥他們說話的時候,鳳夢涵一句話都沒說,看似她在很認真的幫着整理資料,實際上她在聽到華子建的愛人要來新屏市的時候,心中是有一種說不清的感覺在。
她自己不知道這樣的情緒是因爲什麼,是嫉妒,還是羨慕,也或者是一種對希望的落空的傷感?她不知道,她就感覺自己心裡堵的慌。
鳳夢涵看着玻璃窗外面,天空中是一大片毛絨絨的雲團,像條棉絮。天空死一般的寂靜,呈淺藍色,雲層非常潔白。晴空是這樣恬靜,鳳夢涵不由得端祥起一朵雲來:它的樣子像一張臉,五官精緻,瀟灑,神情卻好似在嘲弄人,但十分堅定。上面有眼睛,模糊的鼻子,以及嘴巴的輪廓,臉上的表情模糊不清,也在揶揄人,那個人很像坐在不遠處的華子建。
鳳夢涵心裡就有一種難以描述的落寞與傷懷,心裡空落落的,彷彿只剩下空殼。眼中的所有東西上面,都彷彿抹了一層憂傷,使得鳳夢涵鼻子一酸,竟有了流淚的感覺。
下午,華子建去了一趟公安局,因爲廣場的項目涉及到公安局下屬的城關派出所,有幾個今天問題華子建是要過去徵求一下意見的。
公安局本來算是政府下屬的一個部門,但由於中國目前的體制問題,公安局現在連他們自己也搞不清自己該歸誰管,在政府這面,公安局有市長和常務副市長莊峰管,市委那面還有冀良青書記和尉遲副書記管,在下來還有一個政法委也在管,很多時候,他們也搞不清自己該聽誰的指揮。
但一般人是不好指揮這個公安局的,包括華子建也不行,雖然公安局長在政府序列算是華子建的下屬,但換個地方,情況又大不一樣了,公安局的局長韓宇捷是市常委,這一點就不是華子建可以比擬的,就算是一個在常委會上光投票,不說話的常委,他們在權利分配上也是很有分量的。
公安局的局長韓宇捷就是這樣一個光舉手,不說話的市常委,他50歲左右,瘦小,白淨,望着誰都點頭笑笑,很謙和的樣子,一點都不像是公安局的,倒想是文化館的圖書員,不知是習慣了,還是天生的,頭總是朝右偏着,所謂俯首帖耳,就是這副姿態吧。
據華子建的瞭解,這個公安局的局長韓宇捷應該算是尉遲副書記的人,但他的派系態度也不是很明顯,在更多的時候,他聽的也是冀良青的指揮,而且你也不要小看他這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在省公安廳裡,他也是有點後臺的,這也是爲什麼冀良青能一直讓他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一個原因。
對冀良青來說,尉遲副書記還不是他主要的威脅,他們的級差很大,何況這個韓宇捷局長本來就是一個很小心謹慎的人,這樣的人拉不拉都是一樣,他沒有膽略和自己對立。
華子建和公安局韓宇捷局長談不上有太多的交情,只能說在開會的時候經常碰個面,點點頭,招呼一下,發支菸而已。
當華子建帶着秘書小趙走進公安局的時候,才發現這裡今天的人很多,穿着警服的人來來往往,華子建心想,自己該不會是遇上公安局開會了吧?人家會不會太忙?但剛纔秘書小趙給韓宇捷局長打過電話的,也沒見他推辭啊?
一進公安局的辦公室大樓,華子建保持着自己目不斜視的樣子,就到了約好的六樓會議室,大樓裡認識華子建的幾乎沒有,華子建初來咋到,也沒有上過多少次電視,所以普通的人,只要不是刻意的留心,很難記住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