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輝社區方圓三四百畝土地,這次實際是全市長個人意志但以市政府名義頒發的拆遷命令,所涉及的拆遷範圍大概在四五十畝之間,這裡背靠新屏市的一個景觀,樹木繁多,一年四季鬱鬱蔥蔥的,很有南國嫵媚的特點。
按照全市長的意思,就是要把這裡開發出來,建造一個花園式廣場,至於搬遷後怎樣安排,全市長也有一番打算藏在胸裡,就是將他們攆到新開放建設的環北路小區去住,而補償的標準也是文件規定好了的,算來每戶人家到小區那邊購買一套住房是差了一點,但即使所定標準偏低,還需要人們掏出部分錢來彌補上去,那也是應該的。
畢竟這光輝社區的民房都是破爛的舊屋了,而小區那邊可是寬敞明亮的新居嘛,以舊換新,多麼高興的事情,你百姓不掏點腰包,總想着佔政府的便宜,這門經念也別想念!
全市長也想到過羣衆抵制的問題,對這個問題,他是抱着樂觀自信而且充滿革命豪情的態度的,搬遷文件下發沒有幾天,他就經常隔了三五天打電話過去,催問工作進展得怎麼樣了,還不斷以講政治的口吻給政府那幫工作人員打氣,說存在困難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革命的壯志和激情,並嚴格要求說,這是政府的一件硬性工作,年終是要進行考覈的,到時候,領導這工作不得力,就自動脫烏紗帽;工作人員工作不盡心,就要嚴懲,有獎金的扣獎金,有績效工資的減發績效工資。
但是畢竟定的標準確實過於低了,搬遷工作就受到了很大的阻力。
原來在社區住着的又多是城鎮居民,有好些人又沒有能力捧上公家飯碗,因而可以攥到貪污公款的權力和機會,多數是種點下點苦力,做點小買賣,租點房子來作餬口之計的,現在冷不丁的,就要讓他們自己從癟了又癟的口袋裡掏出幾萬甚至接近十萬的現金去購買小區新房,這幫生存惟大餬口爲先的普通百姓怎麼會服,怎麼能咽得下這口氣?
要搬遷的光輝社區範圍裡,民房和幾家機關盤錯着,機關單位也多半是一些窮的單位,比如供銷社啊優兒圓啊水利勘探對啊文化局啊什麼的,也是,如果是富得流油的部門,早出去建蓋新辦公樓了,既然還是國家單位,他們巴不得來這麼一次搬遷呢,以爲這麼一來,國家總會給自己安排吧,這種心理當然就屬於典型的破罐子破摔了,他們自然不象百姓那樣抱着哭死哭活的心態。
華子建已經發現了這個不大好的苗頭了,他也找過全市長,也和他據理力爭過兩次,希望政府在研究一下,給老百姓把補償費用再太高一點,至少不能讓他們搬過去了還自己掏錢,對這個小區的羣衆情況,華子建已經到公安局做過詳細的瞭解,知道小區是窮人多,富人少。
但現在的局面華子建已經有點無能爲力了,全市長拋開了華子建,他給華子建了幾個後期的事務,讓華子建去規劃,像將來的廣場佈局啊,以後的燈光設置啊,還有廣場增加多少健身器材啊,等等這些比較遙遠的東西。
而對於最爲關鍵的拆遷,華子建現在根本連手都沾不上了,全市長也不給他這個機會。
這天早晨,全市長剛到辦公室坐定,就接到政府辦公室那邊的電話,向他報告說:“不好了,不好了,全市長,我們政府門口圍堵着一大幫老百姓”!
全市長一聽,心想這幫百姓真是無法無天了,竟敢聚衆到政府機關大門示威鬧事,還知不知道今天是誰的天下,還有沒有一點組織紀律性,還講不講和諧,服從不服從領導?真是活脫脫的刁民不服管理的村夫野漢!
他再也不多想什麼,拿起電話就掛到公安局韓局長那裡,吩咐他組織警力,迅速趕到政府來,將示威鬧事的人羣驅散,還特意交待說,如果發現有組織者和帶頭鬧事的人,就毫不客氣地將其拘留起來,按照擾亂社會治安或者妨礙公務的罪名重重的進行處理!
公安局的韓局長馬上組織城區派出所和可以動用的警力,風馳電掣地趕往政府方向。
聚在政府門口的百姓正是即將被勒令搬遷的光輝社區的居民。
從搬遷公告到現在已經是第十天了,公告上說的明白,說是給居民們半個月的準備時間,這就意味着,還有幾天的老屋即將在這片土地上蕩然無存,他們必須到指定的地點去購買新房,至於錢不夠怎麼辦?那就是他們自己要面對的問題了。
從某重意義上說,中國的老百姓素來就具備着驚人的忍耐和忍讓力,在國家管理和官員的命令之下,他們確實能夠也只有能夠忍住滿腔委屈與不滿,來稀釋自己心理的悲傷和壓制個人的意願!是的,他們可以服從大局,可以配合政府,願意打落牙齒往肚子裡咽。
但是,就本次突如其來的搬遷命令也來得過於讓人無法預備了,它所涉及的經濟方面更讓這些貧窮的百姓們難以承受,文件上說的明白,搬遷後的補償方式通通以現金方式結算,具體標準是,視地段發不同分別給予一定的現金補償,讓搬遷戶們到新開發的環城路的金色家園去購買新房。
全市長的算盤打得好,籌劃也很周密。這樣一來,不單建造花園式廣場的地有了,順便也幫了那位外地來開發商品房的商人的忙。
這其中有個內情,一個沒有市場眼光的外地商人,在摸不透新屏市實情的情況下,在新屏市弄了一個大社區,但位置太偏,交通不好,購物等配套設施更是不全,等房子和項目弄好了,來買房的人卻寥寥無幾。
這可把懷了雄心壯志和揣着巨大金錢夢想的商人搞傻了,整天在爲自己丟進去的大把錢無法收回發愁。
後面新屏市全市長來了,這個不通商道卻很懂中國政治的商人此時瞧出的自己柳暗花明的前景,他悄悄找到全市長那裡,虔誠地倒出自己的苦水,臨走時,巧妙地往全市長的茶几上放了一坨包有二十萬現金的東西。
受人錢財,與人消災,無論白道黑道,慨莫例外!之所以要搞個廣場,除了全市長需要的政績之外,這件事情也是玄機所在,對全市長來說,當是一箭雙鵰的妙算。
但是畢竟補償款過於低了,這就意味着,即使搬遷戶要如願地住進新樓,還得自掏腰包,少的也得貼進去7。8萬元!所謂“是可忍,孰不可忍”,也正如逼急了的兔子還會咬人,除了極少部分安分守己膽小怕事又有點積蓄的人家外,剩下的多數居民再也過不下去了,就發聲“呼哨”地自動集結起來,今天一早就涌到政府門口,口口聲聲要求領導給個說法。
此刻他們三三兩兩地圍聚着,全都義憤填膺地高聲嚷着要見全市長,要領導給個公正的說法,四周亂成一片,再加上過往行人的圍觀,一時間,交通全涌堵了。
他們幾百多人正三三兩兩的圍聚着,吵嚷着要與政府官員對話,大夥也知道和政府對抗的可怕後果,便有人說:“我們還是選幾個代表去和市長談判吧。”
衆人覺得有理,便有幾個打頭的人轟然說:“我們還是選韓老伯等幾個人爲代表吧”。
就見衆人不由分說,推出一個鶴髮童顏的老者來。
大家說:“是了,就讓韓老伯代表我們,就讓韓老伯代表我們,他當過老師,說話有分寸,會擺道理。”
大夥七嘴八舌的剛要再選兩三個人出來,秩序就顯得有些亂了。
而這公正與合理難道說要就給的?正當大家鬧的不亦樂乎之間,突然地,平地裡就衝來一串警車,隨即從車裡竄出一隊隊警察,他們持着警棍,豪情萬丈勇猛當先地排開了行人,一下就如天兵天將一般出現在目瞪口呆的鬧事民衆眼前。
熱愛生活沉迷平和的新屏市民衆散漫慣了,同各地的中國人一樣,他們哪裡去和政府抗爭和對峙的念頭啊,他們本來也聚集了兩三百人,但是此刻面對人數雖不過五六十個全副武裝的警察,卻全都只有發呆,發懵的份。
再一瞬間,他們身上那種膽小怕事謹小慎微的心理特質自動發生作用了,有些聰明的人稀稀疏疏地裝出局外人,事不關己地散開了,剩餘的人一看,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也再發一聲“呼哨”,紛紛又作了鳥獸散了開去,各回各家,懷着滿腔怨憤地自去忙自己的生計去了。
只有韓老伯等幾個人沒有半點恐懼的樣子,還堅定意志地站在原地,就見警察隊伍裡閃出兩三個人來,其中一人還是副局長,他們悄悄把韓老伯拽到一邊,帶着哀求和勸導的語氣說:“老伯,你就別在難爲我們了,人家領導發話,我們也是迫不得已,您還是回去吧,別來淌這渾水”。
韓老伯一看,說了聲:“原來是你們呀”!
“是我們,老伯,您就給我們這個面子吧”,幾個人焦慮地說,副局長伶俐一些,他是這老頭的孩子的同學,他湊到老伯跟前說:“您回去吧,對了,晚上我們提點好酒來陪您喝上幾杯,也好久沒有陪您老人家喝酒了”。
韓老伯退休以後一直賦閒在家,他又愛同自己兒子這些同學喝點小酒,因見他們爲難的樣子,就說:“好吧,我也不難爲你們”。
幾個警察一聽大喜,忙用警車將老人送回了家。
聚衆鬧事的風波毫無懸念地平息下去,全市長十分滿意。爲了防止事故反覆,再起枝節,他又把負責搬遷工作的幾個局長找來,當面密授機宜。
這局長執行領導指示從不過夜,當晚,從各個單位抽調組成的搬遷工作宣傳隊,三三兩兩的分成十數個組,深入勝利社區的各家各戶,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地講搬遷工作的重要性,並同居民們深情地展望着未來墨山靚麗城市面貌的前景。
遇到配合的軟骨頭,當然這麼一說就行了。但是自然多數刺頭的人,還是想不通,擺出與政府打持久戰的樣子來,工作組的人怎會沒有辦法?他們按照事先上級領導交待的政策,惡狠狠地恐嚇居民們說,如果你們不搬,我們就按照妨礙公務執行的罪名關你們幾天,另外,如果誰家裡有親人和親戚朋友在機關單位上班的,就降他的級撤他的職,扣他的獎金和工資!
這一招實在它厲害了,初時還聽見搬遷戶居民高聲和工作組的人對着吵嚷,但工作組的這毒招一使出來,就很聽不見吵鬧聲和埋怨聲了,不到十一點鐘,工作組宣告收到階段性成果,收兵回營。
過不幾天,四五輛大型推土機就隆隆開進光輝社區,全市長將這一切看在眼裡,自是喜在心頭,他豪情萬丈地憧憬着新屏市的明天,同時忘不了一個心願:等到花園廣場建成時,一定要邀請省上的領導來看看新屏市的重大變化,更主要的是讓他們也知道自己的工作魄力和作風!
但全市長的高興有點早了,那推土機沒有辦法推倒拆遷的房屋,因爲在推土機的前面是幾百羣衆,警察又來了,可是這次連韓局長也無話可說了,因爲羣衆的意見並不過分,既然房子都要推了,合同也簽了,但拆遷補償款纔到帳了一半,還有一半爲什麼沒有兌現?
公安局的韓局長就給全市長打了電話:“市長,現在羣衆要求政府把搬遷補償款也解決了,說大家馬上都要買房子,錢不到位,這裡的房子一推,他們住什麼地方?我看這要求不過分。”
全市長想想,也是這個理,補償費用肯定是要給的,他就說:“那這樣吧,你們先撤了,我和財政局聯繫一下,不是前幾天已經說好了嗎?”
全市長就把電話打到了財政局的黃局長那裡:“黃局,光輝社區的拆遷補償款怎麼沒有到位啊。”
黃局長在電話中唉聲嘆氣的說:“全市長啊,最近的資金很緊張的,我現在弄的是焦頭爛額的。”
全市長臉就沉了下來,說:“前些天我不是讓你準備幾千萬嗎?”
“我是準備了一些,但確實一時籌不夠,上週莊副市
長又調了幾千萬到下面山區縣上了,說是現在春耕,春灌,農村要買種子,買化肥,我不能不給啊。”
全市長一下就睜大了眼睛,新屏市有多大的龍細他是知道的,這莊副市長要抽走幾千萬,那肯定資金就不夠了,不要說下一步的建設,就是現在的搬遷都成問題了。
他頭上的汗珠子就出來了,全市長現在算是明白了當時開會莊副市長那不聞不問的原因了,這傢伙早就想好了給自己來個釜底抽薪,讓自己現在騎虎難下,顯然的,他是有意這樣做,他和自己一樣,對新屏市的財政清清楚楚,他也本來就是分管財政口的,怎麼可能不知道啊。
全市長怒氣衝衝的給莊副市長掛了個電話:“老莊,你搞什麼名堂,怎麼把財政局的資金都抽走了?”
莊副市長莫名其妙的說:“這錢不是在年前就開會通過了嗎?在說,下面等着這資金急用呢,要是資金不到位,幾個山區縣今年的糧食就成問題了,這可不是小事啊。”
“但你明明知道我們現在要搬遷用款,就不能緩一下。”
莊副市長說:“我的全市長啊,這農村的事情就是搶個季節,哪能隨便緩,老天不等人啊,我看這樣吧,搬遷要不緩緩,等資金到位了在說,對了,財政局到省上申請修建廣場的資金好像也不樂觀,聽省上的口氣,這個錢估計是不會給的。”
全市長有點傻了,他絕沒有想到自己風風火火搞的第一個項目現在成了這樣一個結局,他已經是騎虎難下了,他好像看到莊副市長和所有新屏市那嘲笑的眼神,全市長咬咬牙,就準備霸王硬上弓,先讓羣衆受點委屈,推到房子在說,他就不相信了,一個市連這點錢的都湊不夠,那纔是怪事,大不了下一步加大稅款的徵收力度,把這筆錢弄出來。
全市長的命令很快就下達了,一時間,光輝社區的拆遷現場的氣氛又凝重起來,公安局韓局長又無可奈何的帶着人趕了過來,他們給羣衆說,市裡最近資金緊張,大家的拆遷款稍微延後幾天,但沒問題,肯定是要給的。
羣衆當然是不同意了,兩面就針鋒相對的吵了起來,現場火藥味也濃烈了。
華子建本來是不想管這件事情的,既然全市長有意的把自己排除在外,自己還要用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那實在是沒有必要。
但他接到了在現場執行拆遷的王稼祥的電話,王稼祥說:“華市長,我看你還是出面一下吧,這全市長來硬的我擔心會出事啊,要不你勸勸全市長。”
華子建就詳細的問了情況之後,有點憂心起來,從本意上講,華子建是希望把這個項目做好的,但現在的局面讓全市長搞的有點亂套了,不管怎麼說,這個項目自己也是熬更守夜的策劃了好長時間,和自己也是有很大的關聯,真弄出事情了,自己也顏面無光。
不過華子建也同時知道全市長是很難說話的,自己已經碰過好幾次釘子了,爲這件事情,兩人最近的關係都隱隱約約的受到了一點影響了,現在自己再去說這件事情,恐怕不妥。
那自己到現場去?不,這更不行,自己過去名不正言不順的,自己也沒有權利去約束公安局。
華子建在辦公室抽着煙,猶豫了好一會,才決定給冀良青書記去個電話,或許該請他出面來解決這個問題了。
華子建就一個電話打了過去:“冀書記,你好,我華子建。”
電話那面就傳來了冀良青的笑聲:“呵呵,是子建啊,是不是找我幫忙的?”
華子建很多次的想法冀良青都可以一語道破,這讓華子建大爲佩服:“冀書記真是神人,什麼事情都瞞不過你。”
華子建也在官場混了這麼多年了,聽過的馬屁裝起來至少也能發兩個車皮,所以就輕輕巧巧的給冀良青拍了一下。
冀良青哈哈的大笑,說:“我就知道,你遲早是要來找我的,你們那面的情況我一直都在關注,但你不是說過,讓我裝作不知道嗎,哈哈哈,我有幾次都有點忍不住了,這凱靖同志啊,做事情太冒進,要是項目一直讓你負責,我想要搞不出今天這種局面。”
華子建就怕別人提起這事情,感覺自己在這個項目上像是被人拋棄的二奶一樣,但滿肚子的委屈也是不能對誰訴說,理解的人大不了安慰自己一下,不理解的人把話再傳給全凱靖市長了,還讓他覺得自己想和他搶功勞一樣,他那點小心眼華子建清楚的很。
現在冀良青這一句話,就讓華子建有了一種遇見知音的感覺,不錯,只要自己努力了,別人都會看到,華子建說:“全市長也是擔心我經驗不足,所以想親自負責這個項目,不過現在的拆遷現場聽說很緊張,我擔心出問題,想請冀書記給韓局長他們打個招呼,不要鬧出人員傷害的事情來。”
冀良青在電話的那頭沉吟了一會,說:“你華子建啊,到現在還。唉,算了,這事情你就暫時不用管了,我馬上喊停,至於後面怎麼辦,還搞不搞,下次我們開個專題會議,大家一起商議一下。”
華子建也沒有其他的好辦法,停下來,應該是當務之急,草率的拆遷會給以後帶來更多的麻煩,華子建就說:“謝謝冀書記,沒想到真的會如此。”
冀良青冷哼一聲:“有的人沒有金鋼鑽,還想攬這瓷器活,對了,子建啊,你愛人調動的事情我們昨天上會過了,你自己也準備一下,怎麼我聽王稼祥說你房子還沒有收拾?”
華子建先是表示了感謝,至於房子沒錢收拾的話他當然是不能給冀良青說的,就推口說最近事情多,顧不過來,等閒一點了在說。
冀良青很關懷的批評了他兩句,說:“你這人啊,工作,生活是不可分割的整體,不要最後人家江可蕊同志來了,住都沒地方住,還說我們新屏市的領導不知道關心羣衆。”
華子建忙說自己會盡快的處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