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子建一邊胡亂地想着這些,一邊穿着粗氣往山上走。已經到半山腰了,快了。
華子建就看到了有一泓泉水從路邊出現,並且蜿蜒着向密林深處流去,華子建就扶着老媽,來到泉水邊坐下歇息一會,自己蹲下身子,雙手捧了泉,洗了洗臉上的汗。一陣清涼拂過臉頰,很舒爽。周圍很寂靜,其實還是有不少聲音的,比如偶爾的鳥鳴,比如嘩嘩的流泉聲,還有風吹過樹葉的聲音,但是,華子建卻覺得這裡是如此的寂靜!也許正應了古人蟬噪林愈靜的說法和描繪吧。
看來,無論古人今人,都是覺得,人的喧譁,纔是真正的吵鬧,沒有了人,這個地球就是寂靜的了。
大巖寺坐落在半山腰裡面一個山坳裡,華子建他們慢慢走去,一路攙扶着老媽,用了大概一個小時的時間,就可以看到一座規制不算很大的寺廟,白牆青瓦,有一棵大樹從臨街的牆裡面探出一支橫杈,形似手掌,好像在和人打招呼。
挨着路左是一溜青石臺階,臺階上能看見紅漆大門,大門外用鐵皮搭了一個大大的屋檐。
看着這古樸的寺廟,華子建也頗有感觸,其實華子建在內心深處也有找一處清淨地方修身養性的想法,雖然這個想法是如此的不可實現,但畢竟還是有過這樣的想法,這些年來,華子建在官場上摸爬滾打,時常深夜思量,總覺得塵煙障眼,利慾薰心,究竟這一生所爲何來?
有時候他也很迷茫。
四下一片靜寂,華子建突然有一種強烈的存在感,這是多麼久違的感覺,自己在大城市的人羣中泯滅了多久啊?
華子建他們從臺階上走來,蒼山隱隱,山霧迷迷,有位寺廟的師傅走了出來,互致問候,這師兄法號淨信。
淨信師兄幫華子建拿着東西,在前引導,順着老廟左邊一條窄窄的石板小路往裡面又走了大概200米左右,看到一座紅牆琉璃瓦的巍巍大寺,這纔算真正到了大巖寺。
大巖寺的院子很寬敞,前前後後的有很多大殿,院中的幾棵菩提樹碩大無比,雖然已是深秋了,但它們還是那麼挺拔蒼翠,那映在綠樹叢中的寺院,院牆,青灰色的殿脊,蒼綠色的參天古木,全都沐浴在玫瑰紅的朝霞之中。
平臺正前方是露天祭臺,高約兩尺,上有香爐和燒紙的槽,表面鑲着瓷磚。祭臺兩邊一邊一座香火塔,用青磚砌成,表面用水泥抹平,高約2米,直徑0。8米,看上去像小型寶塔。左邊香火塔旁是“萬年碑”,上面刻了400多人的名字,都是爲整修寶峰寺捐過款以求流芳百世的。
這時香菸繚繞,這座古老的寺廟像一幅飄在浮雲上面的剪影一般,顯得分外沉寂肅穆。
華子建擡頭望廟頂,令人眼花繚亂,那一個個佛爺凸起的臉也宛如夏季夜空數不清的星斗,它們神態各異,千姿百態。
進了寺裡,負責接待來寺還願的師父帶着華子建他們去大殿進香,上貢品等等,佛堂寬且空蕩,裡面靠正壁是神殿,上面供奉着各種木雕神佛,有手拿淨瓶的,有盤坐蓮花,寶相森嚴的,有頭戴沖天冠,手捏指訣的,有赤腳跌坐,笑口大開的,不一而足,都惟妙惟肖。
正中神殿前放一張供桌,上面擺着一個籤筒,內盛滿竹籤,一本發黃卷邊的籤書,一個木魚,一把敲錘,還有一些香燭紙錢,這些都是廟主的看家寶貝。籤筒供人抽籤,籤書供廟主翻閱查對,木魚供廟主唸經時敲擊,香燭紙錢則助他巴結神佛,孝敬菩薩。
供桌左側,放一條長凳,凳上墊着一破棉被,平時廟主就跪坐在凳上敲木魚唸經,供桌正前方,是一張矮些的雙人凳,上面墊着草蒲團,是供善男信女跪拜許願的,佛堂左邊,擺着兩張八仙桌和八條長板凳,大概是寺廟接待處吧,佛堂正方掛滿了一簾一簾的紅布匹,上有捐獻者的敬辭和姓名,如“功德無量”,“佛法無邊”,“妙手回春”等,由此可見寺廟和廟主的功德,再往上是屋樑,上面畫了一個大大的八卦圖,加深了佛堂內的神秘氣氛。另外左右兩邊的牆壁上,也貼滿了各地香客臨時捐款的名單和數額。
華子建的老母親很是虔誠的跪在了大殿中央的蒲團上,上香磕頭,華子建當然是不會下跪了,不過他還是在旁邊的功德箱中投放了100元錢進去,老媽還在那裡絮絮叨叨的跪着說什麼,華子建就在大殿中轉了轉,耳聽的旁邊佛堂唱經聲不斷。
華子建就問旁邊的接待師父:“星雲大師大師能否一見?”
這師父就說:“不好意思啊,大師近日閉關誦經,不能出來和施主相見面談了。”
華子建點點頭,很有的惋惜的,這個星雲大師據說出生在江蘇揚州一個名叫江都的小鎮,母親告訴他,他出生時半邊臉是紅色的,半邊臉是白色的,母親認爲生了一個妖怪,幾乎不敢撫養他,過了一段時日,他才逐漸恢復正常。
他從小家裡貧窮,母親多病,父親是一位樸實的農民,介乎農商之間,父母生養了4個兒女,他上有一兄一姐,下有一個弟弟,星雲大師三四歲時,跟着外祖母學會念《般若心經》,還和七八歲的姐姐比賽吃素,他沒有進過正式的學堂,但背下了家鄉寺廟牆上貼的《三世因果經》。後來他去常州天寧寺做了行單(苦工),不久又轉到鎮江焦山佛學院,20歲時,他離開焦山佛學院,結束學習生涯。
多年修煉之後,他簡單帶了幾件換洗衣服,帶領70餘名青年同道,來到了柳林市的大巖鎮,募捐多年,修的現在的大巖寺,幾十年之後,這大巖寺也就在柳林市乃至於北江市赫赫有名了,據說每年春節大年初一早上
,爲爭這頭柱香,很多明星大腕,達官貴人們,不惜百萬功德錢,有些年頭啊,就算你拿上上百萬來,也未必能掙得這頭柱香。
華子建有點遺憾,但也無可奈何,知道這閉關誦經,不到時候絕不會出來的,就算你天王老子地王爺來了也是枉然。
等老爹老媽拜完了佛主,就過來一個寺院的師父,問:“施主需不需要在禪房休息一下。”
華子建看看老爹老媽,感覺這一路上山走了一個多小時,確實也太辛苦,就點頭對寺院的師傅說:“那行吧,我們就稍微的休息片刻。”
這和尚阿彌陀佛一聲,帶着華子建三人就到了禪房休息去了。
到了地方,老爸老媽在禪房的靠椅上坐下,有小和尚送來了茶水,華子建見茶很一般,但水卻不錯,一會又有和尚端來了清粥小菜,華子建也試着喝了一碗,倒也淡然香甜。吃完之後,華子建感到身體安適泰然,他也沒有感到太累,就對老媽老爹說了一聲,自己出了禪房,到外面閒轉一會。
華子建閒庭漫步,一路走去,遠遠就見一位師父正在菜地裡勞作,灰布僧衣,竹籃小鋤,身前近處是一片水嫩的青菜,身後擁着一叢青翠的竹子,竹子後面就是寺院一人多高的灰瓦圍牆,從圍牆上方能看到遠處的幾座青青山峰,真像一幅水墨畫。
楊柳醉清風,煙花舞朦朧,華子建在寺院的後山看到了自己意境中最美的一幕,撥開濃霧飄渺的紗曼,走進那如詩般清新,如畫般優雅的夢裡景色,流水的一端是一眼望不到頭的青山,身邊是清一色的青磚,黑瓦,白牆。
華子建想,此時此地,應該有電影中那種伊人靜候窗邊,手撫琴絃,修長的素手撥動着一絲絲的琴線,一曲春江花月徐徐從指間流淌,多情的曇花也伴着悠悠琴聲悄悄的綻放着幽香,空氣懸浮着一絲絲清涼的味道。
在一個小溪的木橋邊上,華子建閉上眼,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又深深的吸了一口,似乎這裡的空氣也是甜美的,他沒有睜眼,嘴裡喃喃的朗誦出了一首詩:“太乙近天都,連山到海隅。白雲回望合,青靄入看無。分野中峰變,陰晴衆壑殊。”
這個時候,華子建突然停住了,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後背陣陣灼熱,這種感覺說不上是怎麼得出,但華子建確實有這樣的感覺,他驀然回首。
華子建就看到在自己不遠處站着一個女人,一個美的讓人窒息的女人,美的不食人間煙火的冷豔美的春雨潤物,細無聲般的溫馨,她體型絕佳,身穿淺黃色束腰風衣,緊身褲襪,黑色高筒皮靴,性感又不失莊重,瓜子臉,眉彎如月,睫毛如簾,眼睛秋水般明澈,她的皮膚很白,就像溫潤的羊脂玉般細膩。
華子建身體有了輕微的顫慄,如芒剌在背,心中五味雜陳翻江倒海,心痛得無以復加。
她迎上他的目光,她一步步的走近了呆若木雞的華子建,她從他的眼睛看到了自己,這樣親密的注視好久沒有過了,宛如初戀一般,可是他就是自己的初戀啊。
華子建嘴脣微張,看着她:“華悅蓮!”
她沒有應答,眼睛忽閃了一下,華子建繼續說:“好久沒有見到你了。”
她又想起那個溼熱的夏夜,他的那個形容,他在她耳旁說:“你有一股說不出的原始的氣息。”
華悅蓮異常清楚地記得這個形容,這是別人從未對她說過的,現在她看着他,觸手可及。他的呼吸,他的毛孔,粗粗的眉毛。她看着他的眼睛,他的喉頭。他的脖頸。華悅蓮似乎嗅到了一股危險的味道,想轉移注意力,但是爲什麼要剋制呢,這種親近擁有的慾望如此強烈。她曾許多次在夢裡呼喚他回來,他的臉龐時常出現,這不是她一直渴望的嗎?爲什麼還猶疑?
“獅子奔跑的路上,獅子的靈魂蜂擁而至。”她想起這句詩。他對自己靈魂的佔據,霸道得不容抵抗。
華子建也上前了一步,他們的距離又拉近了一步,空氣裡瀰漫着一股花香,那香味讓人沉迷。人最軟弱的地方,是捨不得。捨不得一段不再精采的,捨不得一份,捨不得掌聲。我們永遠以爲最好的日子是會很長很長的,不必那麼快。就在我們心軟和缺乏的時候,最好的日子毫不留情地逝去了。
有時候,你等的不是事情,機會,或是誰,你等的是。等時間,讓自己忘記,等時間,讓自己改變,便是得到。往往想念一個人的時候,不需要任何理由;不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卻很多借口。假如你想要一件東西,就放它走。它若能回來找你,就永遠屬於你;它若不回來,那根本就不是你的。
華悅蓮如夢吟般的說:“你還能記得我的名字?我們還能再見上面?”
華子建說:“當然,我怎麼會忘記你的名字呢?”
搖着頭,華悅蓮說:“可是我以爲你本該忘卻的。”
華子建說:“或許吧,或許我是應該忘記,但沒有辦法,我依然記得。”
華悅蓮搖了一下頭,她一次又一次的回想着以前的溫柔,可是到最後,都是以疼痛收場,那落下帷幕的話劇,只剩下聚光燈在孤寂的閃耀着,似在追尋,又像是在悔恨。流年似錦,而自己卻依然頹廢的站在空曠的廣場悉數着只有自己能夠看清的那些無助的繁華落盡。
“聽說你沒在柳林市了,我真的以爲我們此生再也難以相見了。”華悅蓮對華子建說。
“我一直想着,有一天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那時候,你我之間已經沒有了怨恨和迴避,我們會像好朋友一樣的談天,說地,開懷暢飲。”華子建像是在說着夢話一樣,喃喃
自語。
華悅蓮搖着頭說:“你認爲這樣的情況會出現嗎?你真的相信這個世界除了愛情還能有男女之間永恆的友誼?”
華子建堅定的點點頭說:“我一直相信會有的。”
華悅蓮第一次露出了一點笑容來,淡淡的,像山間漂浮的霧氣:“我也相信過,但還沒有遇見過。”
華子建也笑了笑,他此刻很想知道,華悅蓮怎麼也會在這裡,這其實只是一個人的好奇:“你不是在省城嗎?怎麼來柳林市了?還來到了這山中寺院?”
華悅蓮說:“爸爸很久沒回來過了,他特別想來看看這裡,他總是揮不去在柳林市的舊夢,所以我們趁着10。1,全家都來了。”
華子建有點驚訝起來:“華書記也來了,那柳林市領導。”
華悅蓮搖下頭:“我們自己來的,已經在柳林市住了好幾天了,誰都不知道,你應該是我們這幾天來唯一見到的熟人。”
華子建就說:“那帶我見見華書記吧,好幾年沒見過他了,他永遠都是我的老領導。”
沒等華悅蓮說話,在華子建的身後就響起了一個沉穩而充滿威嚴的聲音:“你還認我這個領導?”
不用轉身,華子建就聽出了這個聲音是誰的聲音了,這個聲音曾今讓自己懼怕過,讓自己擔憂過,也讓自己厭惡過,但顯然,自己在這聲音的主人那裡,一樣是一個不可饒恕的人。
華子建轉過身來,看到了略顯老態的,當年在柳林市一言九鼎的華書記,在他的身邊是華悅蓮的母親,另外還有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身高1。8米左右,高高大大的年輕人,這人長得很帥氣,他的最大特點就是怎麼看,怎麼就覺得他在微笑,即使他的眼睛不看人,那雙眼皮子也是動態的,始終帶着一絲笑意。
那種笑容看起來很天真,彷彿裡面什麼雜質都沒有似的,單純而無邪,不過,看久了你就會發現,那裡面多少帶有一種用微笑掩飾的傲慢和玩世不恭的味道,讓你不得對他的人品產生些許的懷疑,免得受了他的感染。
華子建叫了一聲:“華書記,伯母,你們好。”
華悅蓮的母親點了點頭,但華書記卻大踏步的走到了華悅蓮的身邊,像是擔心華子建會傷害到華悅蓮一樣,說:“華子建,聽說這兩年你並沒有像人們想象的那樣順利高升,不僅如此,你還牽連到了你的老岳丈也陪你受苦,所以你知道我現在最想對你說的一句話是什麼嗎?”
華子建嘆口氣,他慢慢的收回了剛纔面對華悅蓮時的那種纏綿悱惻的心態,他直視着華書記,說:“你想說我什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在幾年後相遇了,你我都是官場中人,每一個時期都有自己的很多不得已,爲什麼就不能忘記過去,相逢一笑泯恩仇呢?”
華書記看着華子建,突然爆發出了不像是他能發出的大笑聲來:“哈哈哈,哈哈哈,華子建啊華子建,果然是個狠角色,到現在依然是滿身的霸氣,唉,讓你坑這麼一下子,也值了,說真的,這最近的幾年裡,我其實並沒有對你嫉恨了,只是我一直想不通一個問題,當初那些想法到底是你的,還是秋紫雲的,那手段太過高明瞭。”
這變化讓華子建一時很難適應,他疑惑的看着華書記,說:“華書記真不生我氣了?”
華書記很不屑的一笑,說:“不要把我們這些老頭子想的那麼小氣,在省政協的這幾年,我自己也曾今仔細的反省了一下自己這些年走過的歷程,有首詩叫: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過去我是局中人,很多事情都認爲自己做的沒有錯,本來就應該那樣做,誰悖逆了我的想法,我當然應該堅決的還擊。但現在回過頭再去看看,很多事情已經不是當初的感受了。”
華子建這才知道,華書記的確已經不會在忌恨自己了,華子建一下就收斂起剛纔有點咄咄逼人的鋒芒,歉意的說:“華書記,我絕不想奉承你,但你真的很值得我學習和尊重,我到現在爲止,還沒有學會你此刻的胸懷寬廣。”
華書記搖下頭說:“我們的處境不同,你還在局中,我已在局外,這裡裡外外是不一樣的,用局外的思維去辦局中的事情,那是要吃虧的,哈哈,不過你小子還不錯啊,這麼短的時間又有了東山再起的跡象,很難得,很難得。”
華子建就謙虛了幾句,這個時候,華子建就發現剛在在華書記身邊的那個年輕人已經站到了華悅蓮的身邊,雖然華悅蓮臉上表情淡淡的,沒有和身邊那個年輕人表示出親暱的模樣,但華子建還是相信,這個男子應該就是華悅蓮的愛人了。
華子建就望着這個男子,笑了笑,伸出了手,說:“你好,我是華子建,過去在華書記手下工作。”
這男子依然在笑着,不過卻沒有對華子建伸出的手有一點反應,他挽住了華悅蓮的胳膊,笑着說:“聽說過,聽說過,不過不是從悅蓮的口中聽說的,呵呵,是從別人的嘴裡聽說過華市長的鼎鼎大名啊。”
華悅蓮身形抖動了一下,想要擺脫挽住自己的這個手,但並沒有成功,華悅蓮勉強的對華子建笑笑說:“這是我丈夫劉宏濤。”
華子建有點尷尬的縮回了伸出來的手,笑着點點頭,就把視線移開了,看着華書記。
華書記也看到了華子建有點尷尬的樣子,卻不動聲色的說:“嗯,那是小婿,以後要有機會了你們可以認識認識,多親近一點。”
華子建又看了一眼華悅蓮丈夫臉上那樣傲慢的表情,華子建就在想,他爲什麼表現的這樣驕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