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遙再次醒來的時候,是晚上十點。
這一覺竟然睡得如此之沉。外面依然是墨沉沉的天色。所幸的是雪停風止,露出了藍得凍住的天空。
蘇遙舒展着長期不動壓麻的胳膊慢慢坐起來,感覺到什麼東西從身前滑落迅速的伸手抓住。摸到是呢子大衣不僅微微一怔。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徐東陽也來到了後座。他遠遠的靠坐在車廂的另一頭,將自己身上的長外套脫了,當做被子蓋在他們的身上。
她蜷縮在後座上,他的長腿則佔據了車座下的空間。他偏頭靠着椅背睡得很熟,面容沉靜。
蘇遙於是頓住了,不敢再有什麼大的動作吵醒他。
外面的雪雖然已經停住。透過車窗看出去,卻是白茫茫的一片。看前車背風面的積雪深度,幾乎快到半米。所有的車都渦在了雪裡動彈不得。看見這樣的情形蘇遙的心情更加的沉重。這樣的路況,高速肯定會封路,他們的後路也斷了。
蘇遙呆呆的坐了一會兒,視線不受控制的落在身旁徐東陽的身上。
眼睛適應了車裡昏暗的光線,蘇遙仔細的看着面前的男人。兩人意外重逢至今,這是她第一次認真的打量他。
他本身是一個很具有侵略氣息的男人。也許是時間磨礪了他,重逢之後發現他內斂了很多。只是在偶爾的眼神中還會流露出那樣的冷厲。他的模樣變化不大,僅僅是成熟了。學生時代的青澀之氣從他身上已經褪盡,而今是純粹的男人氣息。
蘇遙的視線膠着在這個男人的身上。
即使自己不想承認。她的身體卻已經自發的表達着對於他的熟悉感。
可怕的熟悉感。
她熟悉他身體的氣息,懷抱的溫度,肌膚的觸感,曾經由她承載的那些充滿侵略的。
他是她第一,也是唯一的男人。這所有的一切,早在她當初不自知的時候就深深的烙印在了她的骨血裡。這麼近的距離,她和他之間就好像是有一個看不見的磁場,那不可抗拒的強大吸力緊緊地將她束縛。
這也是她要辭職的原因之一。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無法反抗他。她唯一能做的只有逃避。六年前她逃開了,六年之後她又要重邁舊路。
寂靜,靜得耳膜隱隱發疼。因爲怕吵醒他長時間在椅座上蜷着不動彈,這會兒覺得腿麻得像針扎一樣。蘇遙咬着脣小心翼翼的想換個姿勢,豈料這個小小的動作還是驚醒了他。
黑暗中他微微一動,睜開了雙眼向她看來。蘇遙一瞬間緊張的摒住了呼吸,隨即尷尬的笑了笑:“你醒了?”
徐東陽沒有回答,安靜了一會兒向前傾了傾身體,意味不明的朝她靠來。蘇遙下意識的往後退了退,這個小小的細節被徐東陽捕捉到,他於是停下了動作。清了清嗓子開口:“幾點了?”
“十……十點多了。”
蘇遙的聲音裡有不易察覺的顫音。徐東陽嗯了一聲,又靠了回去,將自己隱沒在黑暗裡安靜的看着她。
這比方纔他的靠近更加的讓她不自在。蘇遙幾乎能感覺到徐東陽的視線,正在毫無保留的打量着自己,那種感覺就好像被什麼東西穿透了身體一般難受。
徐東陽看了蘇遙一會兒,有些疲憊的閉上了眼睛。迫人的壓力感突然消失,蘇遙扭過頭看向徐東陽。他皺着眉頭,即使在夜色中也能看見他臉龐的蒼白。
“你怎麼了?”
蘇遙遲疑着靠過去一點。徐東陽睜眼看了看她,復又閉上,言簡意賅:“胃痛。”
算起來,今天一天從早上到現在,他們連一口水都沒有喝上。
蘇遙想了想,低頭翻看自己的提包,從裡面拿出來一袋巧克力。那是蘇舒的零食,她習慣性的總會在包裡放上兩塊,孩子在外面鬧脾氣的時候就拿出來哄她。
蘇遙拿出來一塊,遞給徐東陽。他低頭看了看她的手,沒有拒絕。
巧克力甜膩的味道隨着包裝紙的撒開在車廂裡彌散開來。蘇遙看了看前面:“你說我們會被困到什麼時候?”
“不會太久。”
徐東陽吃了巧克力,語氣舒緩了些:“我們現在離研究所不算太遠。等到天亮之後,步行過去。”
兩人正交談間,前方有晃動的手電光芒劃破了黑暗,吸引了蘇遙和徐東陽的注意。一羣男人穿着厚厚的羽絨服,深一腳淺一腳的從前方走了過來。他們挨個車的查看着,到了徐東陽的車附近,彼此發出一聲喊:“找到了,在這裡!”
七八個人呼啦啦的圍了上來。蘇遙和徐東陽對視一眼,對方已經開始啪啪的拍打車窗玻璃。
徐東陽摁下車窗,外面的寒氣驟然灌入車內,讓蘇遙冷得一縮。對方拉下了牢牢圍住自己臉部的口罩,欣喜的開了口:“徐總,我是肖楊!我們來接你們來了。”
徐東陽應了一聲,看向前方,這會兒除了圍住他們車的七八個人,還有不少身着防寒服的警察。徐東陽看了看:“怎麼回事?”
“天氣預報說還有暴風雪。”肖楊說話間不斷的冒出白氣:“前面處理交通事故的一部分警察來國道了。想辦法把困住的人羣引到前面的村子去。我們就跟着警察走了過來。”
徐東陽點點頭,回頭看看蘇遙,沉聲開口:“我們跟他們走。”
兩人於是下了車。外面的積雪直沒大腿,走起來非常的費力。蘇遙正努力奮鬥着,手臂被人有力的一握,扭頭看時徐東陽卻並沒有看她,只是穩穩的擁着她,帶着她一起前進。
冷。蘇遙盡力的縮着身子,寒氣從四面八方涌來將人緊緊包圍無從逃脫。每呼出一口氣,都是一團在眼前驟然消散的白霜。蘇遙走的非常的費力。每一次腳沒入積雪裡,都覺得腿部的血液流動彷彿都緩了幾分。
一路上步行的人越來越多。大家都棄了車,在警察的引領下前進。蘇遙他們路過了車禍現場。只是積雪已經將現場的慘烈掩埋住了。還有很多警察,消防,記者和醫務人員聚集在那裡。一行人沒有多加停頓,順着警戒線外闢出來的道路繼續往前。
徐東陽說的沒錯,他們距離前方的研究所已經不遠了。按照車程來算,也就半個小時左右。步行用了兩個多小時的時間。子夜時分,他們終於到了。
研究所就在距離前面村子不遠的地方。單獨圈起來的一大塊地。有專門的道路通到門口的大鐵門處。守門的警衛遠遠看見他們到來,便拉開了鐵門。一瞬間,院子裡七八條狼犬頓時惡氣十足的吼叫了起來,拉得鎖住它們的鐵鏈嘩啦啦直響。
在研究所常駐的人不少。所以所裡修建了專門的宿舍樓。徐東陽在這裡有自己的房間。一行人將蘇、徐二人接回來,送到徐東陽的宿舍門口便各自散了,都匆匆回了自己的屋去想辦法暖和身子。
徐東陽進了房間,脫去了外套。他和蘇遙一樣,長褲和鞋都已經被積雪浸透。徐東陽轉身關上門,找出兩套睡衣褲兩雙棉拖鞋,扔給蘇遙:“換上。”
說罷也不避忌,當着蘇遙的面脫下身上其餘的衣物,換上了睡衣。
蘇遙換上了拖鞋脫去了外套,扭頭看徐東陽時他也正在看着她。看見她依然穿着溼透的衣物他臉色一沉:“你不想要腿了是不是?”
“衛生間在哪裡?”
蘇遙打量了一下房間,入目就是一間屋子。一張單人牀,一個沙發,一套桌椅一個櫃子,一臺電視,除此再無它物。
“這裡沒有單獨的衛生間。這層樓的走廊盡頭有廁所。”徐東陽的話頓了頓:“這裡沒有女宿舍樓,所以只有男廁。女廁所要在前面的辦公大樓裡纔有。”
他說完話看了她一會兒,很突然的拉開了門:“我去外面,你抓緊時間換。”
走廊上很冷。單單穿着一件棉睡衣,徐東陽覺得自己的身體瞬間就被冰凍住了。
這樣也好。
他低下頭看自己的影子。這樣的冰冷可以讓他冷靜一些,不至於做出什麼過分的事情來。
身後的門吱呀一響,蘇遙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好了。”
徐東陽並沒有進房間。他轉身去了隔壁的屋子,過會兒回來時手上拿着一瓶燒酒。他踢上大門,拉過椅子在沙發前坐下,示意蘇遙坐到沙發上。她尚且不明白他的用意,他已經將她的一隻腳輕而易舉的握到掌心,將她的睡褲推到了膝彎處。
蘇遙反抗,卻被他緊緊地掌握住。他並不擡頭看她。拔開燒酒的瓶蓋,往自己的手心裡倒了一些,勻了幾下,便使勁的揉搓起她的腿腳來。
蘇遙不動了。徐東陽的睡衣對於她來說過於寬大,讓纖薄的她看起來更加的柔弱。他的睡褲對她而言就像褲裙一般。蘇遙將褲腿捲了好幾個卷才勉強合身。現在的她臉色緋紅,靠在厚厚的沙發墊裡,看着徐東陽的動作,一言不發。
他低着頭,額前垂下的髮絲擋住了他的臉,看不見他現在臉上的表情。他的力道很大,原本僵麻的腿在酒精和按摩的作用下開始火辣辣的痛。蘇遙也只是咬緊了牙,一聲不吭。
細膩的皮膚帶着冰涼的觸感,焚燒着徐東陽的理智。
她總是這麼不贏一握的樣子。脆弱,纖細。他曾經以爲她的心也和她的人一樣,所以他用盡了自己的所有去保護她去愛她,卻沒有想到那些只是她的表象。內裡的她竟然是那般的恨決無情。
這樣的想法從心裡滋生,牽動了隱隱的恨意。不自覺的,他手上的力道便越發的大。蘇遙終於吃不住疼,往後一縮。徐東陽條件反射的一握,擡起頭來看着她,神情冷峻:“你也知道疼?!”
說完了這句話,徐東陽突然放開蘇遙站了起來,拎着酒瓶大步出了房間。大門砰的一聲像是砸在蘇遙的心口,她蒼白了臉色,卻不知道面對這樣的徐東陽自己能說什麼。
夜深,因爲先前在車裡睡了很久,現在倒沒有什麼睏意。蘇遙在沙發上蜷縮着身子,百無聊耐的一邊看着電視,一邊揣測着方纔摔門而去的徐東陽的動向。這裡的信號不好,畫面總是不斷的跳動着,帶着沙沙的聲音。蘇遙一個臺一個臺的翻過去,翻到南城都市臺的時候正在播報特別新聞,畫面上的正是今天國道上的車禍事件。
蘇遙摒住呼吸看了會新聞,突然驚跳起來,手忙腳亂的翻找自己的手機。顧原知道她來了這裡。如果晚上他看見了這條新聞,還不得急瘋了?!
好容易找到手機,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自動關了機。蘇遙重新起動,剛開機,一連串的來電提醒就發了過來。還沒有來得及看,屏幕閃了閃驟然熄滅,沒電了。
蘇遙起身,焦急的拉開大門,正遇上徐東陽端着兩碗熱氣騰騰的泡麪站在門口。他和她打了個照面,沒有什麼表情,錯身進房間,將泡麪往桌上一放:“現在只有這個,將就着吃點。”
“我想要打電話。”
蘇遙不敢向徐東陽藉手機,委婉的開了口。剛坐下的徐東陽看了眼電視上正在播放的新聞,想來是明白了她的用意:“這裡的固定電話都是內線。”
蘇遙咬了咬脣,想到顧原可能的擔心,終究還是鼓起勇氣開了口:“我……能借你的手機打個電話嗎?”
“沒電了。”
徐東陽拒絕的很乾脆,眉眼都沒有擡一下。蘇遙隱約間感覺到他是在故意針對自己,不由得有幾分氣惱:“總有什麼可以和外面聯繫的方法吧?!”
“可以找同事借電話,不過他們這個時候都睡了。你總不至於一個女人大半夜的在男宿舍裡到處敲門借電話吧?!”
徐東陽沒有什麼笑意的微笑着,看着面前的蘇遙。蘇遙終於忍不住:“徐東陽。今天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如果我不通知家裡人一聲,他們會有多着急你知道嗎?!”
徐東陽驀然起身上前一步,蘇遙的話說了一半,被他迫得跌坐到沙發裡。他彎下腰注視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開了口:“家裡人?他不過是你的前夫,如今是和你毫無關係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