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中午的時候到了水庫。
徐放是顧原的高中同學,兩人關係很鐵。徐放大學畢業後到平城政府部門混了兩年,後來下海自己開始做生意,搞養殖。漸漸的生意越做越大,成了這幫同學圈子裡混得最好的一個。每年過年過節的時候他就常常做東,把大家弄到一起聚會。
兩人剛下車,遠遠的徐放的大嗓門就傳了過來:“姓顧的!你奶奶的不給我面子啊!這麼晚纔到!”
“我都極品飛車了還說我慢。”
顧原迎着那個大踏步走過來的男人打了一拳,徐放疼得哧牙:“你小子下手還那麼黑。”
蘇遙這才從車裡走了出來,站在那裡恬靜的看着這一幕。
徐放的目光轉到了蘇遙的身上,拍了拍顧原的肩膀:“弟妹吧?媳婦真漂亮,你小子行。”
顧原笑笑,過來牽着蘇遙的手一起往上走。
水庫這個時節一片荒涼。樹木都光禿禿的只剩下枝幹,漫山遍野的白雪皚皚。地面的雪除的倒是很乾淨,露出了青灰色的石面。進了水庫之後是一條斜向上的大路,房子在上面。
“哥這裡怎麼樣?”
徐放一派指點江山的派頭:“我先前租了這裡養魚。現在把這整個山頭都買了下來。準備開發成度假村。現在上面的旅店已經裝修完畢了,所以邀請同學過來玩玩,順便幫我評價評價。”
“行啊,越混越好了,怎麼看都是大款的樣。”
顧原忍不住打趣。
一行三人到了上面,還沒有進大廳,就聽見裡面鬧哄哄的。徐放撓撓頭:“這幫混蛋都在廳裡打麻將呢,你待會帶着弟妹也上去玩玩。”
“好。”
顧原伸手將蘇遙攬進自己的懷裡:“上去看看。”
徐放的小旅店雖然不大卻很精緻乾淨。一共五層樓,三樓以上都是客房。一樓是大廳,二樓是活動室和餐廳。那些同學其實都聚在二樓的廳裡打麻將,不過因爲一二樓是連通的,所以聽上去纔會那麼的熱鬧。
“喲,這不是顧原嘛,好久不見好久不見。”
兩人剛上樓,就有同學熱情的走了過來。顧原便攬着蘇遙,給她一一介紹。
沒想到這次聚會來的人真不少。這麼放眼看去,廳裡密密麻麻的少說也有四五十人。
“隨着時間的流逝,咱班的革命隊伍也壯大了啊!”
徐放拿過一杯熱茶,親自招待蘇遙,蘇遙趕緊道謝接過。徐放轉身在顧原身邊坐下:“以前聚會的時候都是一幫光棍。現在都是拖家帶口。”徐放說着話轉頭看着顧原:“我說你家的下一代呢?祖國的小花朵咋沒帶過來?”
“爺爺奶奶捨不得,留家裡疼呢。”顧原笑了笑。
徐放點頭:“也行。你們夫妻倆自己過來就好好玩玩。”
正說着話,同學孫梅走了過來:“我說徐總,咱們什麼時候開飯啊?這都幾點了,這小顧夫妻倆也到了,還要等哪個貴客啊?”
“吃吃吃,撐不死你。”徐放毫不客氣的回了一句,不過還是站了起來,招呼餐廳開飯。
顧原這幫同學,畢業到現在十年了。這時大都是三十出頭,事業有成風華正茂的時候。吃飯的時候一圈介紹下來,科長經理的頭銜滿天飛,甚至連副局長都爬上去了兩三個。
吃完了飯天色還早。一羣人招呼着繼續打牌,另外一羣人卻說要出去走走,看看徐放這個未來度假村的佈局。
蘇遙喜歡安靜。二樓牌廳裡嘈雜無比煙霧瀰漫。顧原便主動拉了她下樓,和那羣說要出來看看的女同學一起往外走。
顧原年長蘇遙五歲。這麼湊在他的一幫同學裡,倒顯得她格外的年輕。蘇遙不認識人,於是只是安靜的跟在顧原身邊。顧原怕蘇遙冷,回車裡取了早先顧媽媽讓帶的大衣給她披上,方纔一起往前走。
“你看。顧原多會疼人。哪像我們家的,我就算是病死了他都不知道。”
同學肖雲忍不住抱怨。旁邊孫梅損了她一句:“哪裡是顧原會疼人喲。有本事你也找個比你大五六歲的老公,一樣把你捧在手裡怕飛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咱們當初傻不棱燈的愣是找了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你說說誰能讓着誰,誰又能照顧誰?”
顧原聞言笑了起來,緊緊擁着蘇遙,卻也不搭話。
“當初真就是不明白。感情一上來一衝動,說結婚就結了。你說這結婚發現不合適了也不能隨便退貨,買錯了也只能硬扛着。”
孫梅搖頭:“女人啊,年輕的時候有幾個知道結婚的時候要找一個會疼人的?!都是傻愣愣的去倒貼,還唯恐自己對對方不夠好。就沒想着這一結婚,你這輩子都賣給他做牛做馬洗衣做飯生孩子,虧大發了。”
孫梅的話讓一幫女同學一陣笑罵。蘇遙的脣邊也是淡淡的笑容,聞言低下了頭,若有所思。
是啊。兩個人要在一起生活一輩子,需要考慮的東西除了感情,太多太多。蘇遙擡頭看了眼顧原。他沒有看她,正微眯着眼睛看着遠處越來越近的水庫。
雖然水庫的水面已經結冰,不過這裡的工作人員在冰面上開了幾個洞。所以有幾個愛好釣魚的男同學便蹲守在這裡釣魚。一幫人走得近了,各自散開。女人們好奇的去看他們分別都有多少收穫,在那裡打趣。
顧原拉着蘇遙在一旁找了地方坐下,扭頭看她:“悶不悶?”
蘇遙微笑着搖了搖頭。顧原擡手替她整理了一下額前的碎髮:“我們在這裡住一晚,明天早上就回去。”
無論什麼時候,他都是那麼細心的照顧她的心情。蘇遙點點頭,心裡軟軟的感動。
“我說你們夫妻倆也太粘了,誠心刺激我們是不是?”
肖雲走過來,白了顧原一眼,拉過蘇遙往女人堆裡走:“你老婆我們帶走了。你自己哪兒涼快哪兒呆着去。”說完拍了拍蘇遙的手背:“跟着我走,我們有的是那小子的八卦醜聞告訴你聽。”
“喂。”顧原忍不住笑罵:“把我老婆嚇跑了我和你們沒完。”
“這都結婚多少年了,噁心不噁心人哪你。”
肖雲回罵了一句。蘇遙無法,只好被她拉着坐到了那邊正在喝茶吃花生的女人堆裡。
兩人就這麼在水庫邊上消磨了一下午。顧原湊着釣魚,蘇遙則聽她們講顧原以前的事情。
偶爾他回過頭,衝着她微微一笑。
蘇遙便覺得心裡輕輕一顫。有一種很難以言喻的奇妙感覺。彷彿面前的這個男人和自己是真的夫妻,過着這麼簡單幸福的生活:一起回家過年,一起帶孩子,一起和同學出來聚會,一起面對生活中那些瑣碎複雜的小事。
這也許就是她所需要的?
晚上吃完飯,徐放給大家分了房間。顧原和蘇遙住頂樓。進了房間蘇遙倒鬆了口氣。這裡的房間是標準間。兩張單人牀。至少和家裡比起來,反而好了許多。
這個房間的屋頂有天窗,關了燈之後靜靜的躺在那裡,漫天都是璀璨的星辰。
“郊外也不一定就不好。至少晚上還能看見星星。”
顧原在黑暗中輕輕的開了口。蘇遙嗯了一聲。生活在城市裡即使有星星,我們也被一頭鋼筋混凝土所掩蓋,哪裡看得見夜空。
蘇遙在被子裡輕輕的翻身,讓自己躺得更舒服一些。這裡的夜晚和城市比起來,分外的安靜。屋子裡彷彿連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聲都能聽見。
蘇遙忍不住悄悄地扭頭去看顧原。
因爲天窗的緣故,屋子裡隱約可以視物。眼睛適應了這樣的環境之後,看清了身邊不遠的人。
陰暗加深了他臉部的線條。顧原原本就是五官出衆的男人。此刻這麼看過去,就如同雕塑一般。
他是一個很吸引人的男人。
也許是因爲比她年長五歲,最開始的幾年又經歷了一些不順。所以和她同齡的男人比起來,他要成熟穩重得多。顧原平常看上去有幾分沉默,話很少。可是在朋友和同學的圈子裡他反而更受歡迎。
蘇遙想起了下午的時候,肖雲和孫梅跟她講的一些有關於顧原的往事。
那時候他很受歡迎。喜歡他的女生不在少數。可是他總是投入在自己的世界裡。
他的眼中除了攝影彷彿沒有其他。臨了孫梅用一種略帶酸楚的語氣半是抱怨半是玩笑的開了口:“如果知道他是一個這麼會疼人的人,當初說什麼也要把他倒追到手。”
嚴格說起來。顧原現在的條件相當不錯。
三十出頭的男人。身材高挑五官出衆。有車有房有名利有學歷有自己的事業。衣着得體舉止有禮。
他的身上散發着特殊於他這個年齡的一種內蘊的魅力。如果自己還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面對這樣的男人毫無疑問是沒有絲毫抵抗力的吧?
這是蘇遙第一次退到一定的距離之外來打量顧原。因爲太熟悉,感情太深厚。兩人在一起模糊了距離,她反而忽略了他的很多東西。
這樣一個出色的男人,爲什麼就要選擇她?!還是明知道她有着別人孩子的情況下?
他對她,到底是真的產生了感情,還是這麼多年在一起生活的習慣使然,甚至是,他對她從小到大,照顧已經成爲了習慣?
會不會有一天顧原發現他遇到了真正愛的人,然後轉身對她說抱歉?
察覺到蘇遙的注視,顧原扭過了頭來,將蘇遙眼底來不及掩飾的複雜情緒盡收眼底。
蘇遙有些尷尬,笑了笑,翻過了身去背對着他。
身後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蘇遙不知道爲什麼,心情跟着那聲嘆息也變得有些失落。然後她聽見了一些細碎的聲響,緊跟着身後的牀一沉,背後一暖,顧原靠過來從背後輕輕的擁住了她。
“睡不着?”
他的嗓音有些低濁,響在她的耳邊。
蘇遙不由自主地緊張。
“是不是太冷了?嗯?”
他的聲音再度響起。他呼出的熱氣就繚繞在她的耳後。麻麻的發癢。
他說着話起身,拉過了備用的被子加蓋在他們的身上,藉着這個動作他擁得她更緊了些。
他身上的熱力讓她彷彿置身熔爐一般。
“遙遙。”
他在她身後喚她。
她依稀明白了他想要什麼,心裡一陣紛亂無比的矛盾。
看起來顧原應該是她最好的選擇。僅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只要她保持和他的現狀,對孩子對她都好。
可是爲什麼自己下不了決心。
心裡猶豫的到底又是爲什麼?
他扶着她肩膀的手順着她的胳膊下滑,找到了她的手,十指交握。
“我喜歡你。”
他說。
蘇遙有一種無從逃避的感覺。感覺到顧原的感情就像一張溫柔的大網,將她緊緊地網住。
想要掙扎,卻又害怕傷害他。
他小心翼翼的抱着她。
顧原不敢有什麼太過的舉動,害怕驚動了懷裡的女人。
這麼擁着她,心裡一片柔軟。
“要不我們回平城生活吧。”
顧原輕輕的開口:“我的影樓在哪裡開都一樣。父母都在這邊我們回來他們一定會很高興。我們把南城的房子賣了,看看就在大院附近的小區重新買一套,這樣蘇舒也高興,她的玩伴都在這邊。”
蘇遙沒有說話。
顧原頓了一下:“你如果願意,可以去爸爸的公司上班。這樣你就有更多的時間可以照顧蘇舒……我們一家人好好生活,不好麼?”
她是他妻子的時候,他不敢用那段本就是利益交換的婚姻來強留住她,害怕對她不公平。
等到她脫離了和他的關係,想要將她爭取回來,害怕失去的心情讓心都跟着一陣一陣的抽痛。
蘇遙沒有回答顧原的問題。
電話鈴聲打破了一屋的沉默。
顧原起身,找到了自己的手機。是家裡打來的。蘇媽媽的大嗓門沒有免提蘇遙也能聽個一清二楚:“小原啊!遙遙呢?”
“她在我旁邊。您等等。”
顧原將手機遞給了蘇遙。蘇遙沒有敢看顧原的表情,低着頭接過:“媽?”
“遙遙,你公司往家裡打了十幾通電話了。你的手機沒開機說是找不到你。那邊有急事啊要你趕緊回去一趟。”
蘇遙輕輕的皺起了眉頭,坐直了身體:“什麼事情?”
“我們不知道。你自己給回個電話吧。”說着報出了一串號碼,正是徐東陽的手機號。
蘇遙擡頭看了顧原一眼。他已經坐起了身,背對着她點燃了一支香菸。
蘇遙猶豫了一下,害怕真的有事情,終究是撥通了那個號碼。
電話剛響一聲便接通,徐東陽的聲音裡帶着淡淡的疲憊:“蘇遙。”
她恍惚了一下。即使隔着這麼遠,即使只是聽見他的聲音,她的心底都會泛起一層密密麻麻的疼痛。
蘇遙吸了口氣,勉強鎮定自己的情緒。面前顧原轉過了身正看着她,她穩了穩自己的聲音:“怎麼了?”
“你要離職?最後半個月都不肯留?”
他是突然從韓瑞那裡聽說了蘇遙請假的事情。幾乎立刻他就明白髮生了什麼。
她要走。
這個認知讓他頓時憤怒。打她的手機,一直關機沒有人接。最後查到了她在人事處登記的家庭電話,不明真相的蘇媽媽這才通知了遠在水庫的蘇遙。
他已經知道她是和前夫在一起。他那麼努力的想要把她爭取過來,可是除了將她越推越遠,除了眼睜睜的看着她和那個男人在一起,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蘇遙沒有回答。
“對不起。我爲上次的事情道歉。是我太沖動。”
那個驕傲的,從來不肯低頭的男人在向她道歉。
“回來吧遙遙。”
蘇遙的手上一空,愕然擡頭,顧原搶過了電話掛斷,用力扔到一旁。
“不許去。”
他沉聲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