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媽媽在醫院住了兩天,確定沒有什麼大礙之後辦了出院手續,被蘇遙接到南城她和顧原的家裡去休養。
顧媽媽擔心家裡的顧爸爸。第三天就回了平城,這個春節,最後決定是蘇家父母在顧原和蘇遙南城的家裡度過。
眼看着就到了除夕。整個南城反而突然冷清了下來。前幾天街上還熙攘的人羣都不知道去了哪裡,於是冬日的街頭現出了幾分寂寥的荒蕪。
三十晚上外面放了大半宿的鞭炮,初一一大早蘇遙和顧原又是在鞭炮聲中被驚醒。前一天晚上爲了守歲到凌晨才入睡,這麼一大早就被吵醒,蘇遙懶懶的不想動,翻了個身,顧原伸長胳膊將她攬到了自己的懷裡。
“醒了?”
他低頭在她額頭印下一吻,鼻音濃重的開了口。蘇遙嗯了一聲,隱隱聽見外面傳來動靜,好像是蘇媽媽已經起牀,在廚房準備早飯。
父母年齡大了,睡的覺越來越少。蘇媽媽這一次被氣得入院,蘇遙到現在都很後怕。聽見父母好像是已經起了牀,她趕緊坐了起來,拉過衣服開始穿。
“不再睡了?”
顧原疑惑的看了看蘇遙,又扭頭拿起牀頭櫃上的手機掃了一眼,語氣中頗有幾分無可奈何:“遙遙,大年初一的,這才七點。”
“你睡吧。我出去看看幫媽的忙。”
蘇遙說着話出了房間。蘇媽媽果然已經起牀在廚房裡忙碌。蘇遙走過去從蘇媽媽的手上接過煎鍋:“媽,你這剛出院,也不好好休息休息躺着靜養,怎麼一大早就起牀了?”
蘇媽媽順從的將手上的東西讓蘇遙接了過去:“年齡到了。醒了躺在牀上也睡不着。還不如早點起牀給家裡做早飯。”
蘇遙沒有接話。轉身從冰箱裡拿出雞蛋準備做蛋餅。蘇媽媽探頭看了外面一眼:“小原還在睡吧?”
“嗯。昨晚守歲守到那麼晚。他睡眠一向規律,現在還困着起不了牀。”
蘇遙說着話將打好的蛋放到鍋裡,發出刺啦一聲響,香味頓時瀰漫開來。
“以前你說要跟顧原的時候,說實話我和你爸多少還有點擔心。”
蘇媽媽靠在櫥櫃旁看着蘇遙:“小原那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喜歡玩攝影,那時候不務正業。還好後來和你結婚之後收了心,知道踏踏實實的居家過日子。這次鬧出這樣的事情,看他對你的態度,我和你爸也算是放心了。遙遙啊,小原這樣的好老公,自己要知道好好把握。”
“我知道。”
蘇遙應了一聲,幾乎與此同時,顧原和蘇爸爸同時起了牀推門而出,互相打過招呼都來到了廚房。蘇爸爸要蘇媽媽替他泡茶,顧原則過來幫蘇遙的忙。
“怎麼不多睡會兒?”
蘇遙擡頭看了顧原一眼。他淡淡的笑笑:“醒了。”
按照平城和南城的春節習俗,大年初一的時候是要去山上先人的墳頭掛青的。而且頭午就要走。蘇爸爸是典型的老傳統。雖然這次是在南城過的年,但是掛青的習俗不可廢。起來之後就開始給家裡的親戚打電話,約着在山頭見面。
幸好蘇家的老墳就在平城和南城之間的山上。開車過去也用不了太長的時間。蘇媽媽身體這樣,蘇爸爸不打算讓她同去。蘇遙和顧原最好也留在家裡照顧蘇媽媽。怕萬一有什麼事情沒個照應。
所以這次的掛青活動就由蘇爸爸全權代表一家人。等到這些事情忙完,他也打算帶着蘇媽媽回平城了,這次年前鬧成這樣,還需要回去和老顧家修好關係。
於是蘇爸爸吃過早飯便離開了。下午的時候回來,由顧原開車將二老送回了平城。蘇遙帶着蘇舒一起在南城顧原的家裡吃了頓晚飯又住了一宿,先前發生的那些事情就在兩家人合力經營的和諧下被刻意的掩蓋略過不提。
初三一大早,顧原接到了一個來自上海的電話。說是他之前送去上海美協舉辦的一個攝影展的作品獲了大獎,邀請他過去領獎。
這個消息讓全家人都非常的高興。晚上新聞的時候電視上還報道了顧原獲獎的消息。緊接着顧原就又接到了美協那邊的電話和本市記者的電話。雖然他看上去很平靜,可是蘇遙依然能夠從這個男人的眼睛裡看出他的欣喜。
他最喜歡做的事情終於做出了成績有了一定的回報。他愛的女人也終於選擇了他。這個新年一開始,雖然小有波折,但是對顧原而言無疑是非常幸運的。愛情事業雙豐收,讓這個一向內斂的男人也忍不住心裡的喜悅流露在外。
上海那邊邀請他先過去參加幾個例會,然後便是頒獎會。顧原匆匆定了初五的機票,飛往了那邊。
之前蘇遙和顧原決定要回平城生活,他們在南城的房子便放出了消息給中介,情況好的話打算賣出去,情況不好的話打算暫時長租。顧原前腳走,後腳南城就來了電話,說是有人有意向想買他們的房子,約蘇遙回去看房。
蘇遙原本想自己一個人回去,忙完之後就回平城。爸爸走後蘇舒卻極度的依戀媽媽。說什麼也要鬧着和蘇遙一起走。老人們哄不住沒有辦法,也只好讓蘇遙帶着蘇舒一起回了南城。
蘇遙回到南城之後,看房子的人電話還沒有來,公司的電話卻先到了。公司那邊初五就開始上班,韓瑞通知她過去辦理手續。
過完年餘阿姨開始回來上班,蘇遙將蘇舒暫時交給餘阿姨帶着,自己匆忙去了公司人事處,這一次很順利的將所有的手續全部轉走,沒有任何人爲難她。
路上忍不住將事情辦完的消息告訴顧原,打電話過去他那邊卻十分的嘈雜。蘇遙很難從背景音裡分辨出他的聲音,也只好匆匆說了兩句就掛機。
下午的時候中介領着買家來看了房子,對於顧原所認購的這套房子各方面都十分滿意。也沒有壓價,很乾脆的就答應了顧原先前提出來的那個價格。
這麼一來,她在南城所有的一切便都處理清楚了。
到這個城市也不過才短短的幾個月。感覺卻彷彿經歷了很多的事情。晚上餘阿姨下班,蘇遙坐在空曠的房間裡看着電視,突然覺得屋子裡只有自己一個人,分外的冷清。
拿着遙控器無意識的轉了一遍所有的頻道,看看時間已經很晚,蘇遙終於輕輕的起身去了女兒的房間。
仔細看的話,已經慢慢長大的蘇舒眉眼間一些關於徐東陽的東西越來越明顯。
蘇遙靠在女兒的身邊,低頭看着她熟睡的小臉。她遺傳了徐東陽深邃的眼睛,她的臉型,他的鼻子,她的嘴。這樣兩個人的一切奇特的組合在一個人的身上,卻又渾然融合爲一體,具有她獨特的一些特徵。
蘇遙輕輕的嘆了口氣。蘇舒剛剛出生的時候,所有的人都說她長的很像她。也因爲如此,她的身世纔可以更加順利的隱瞞下來。可是現在孩子眉目間流露出來的這些……也巴。只要回了平城,徹底的和徐東陽斷絕聯繫,也不會把這個孩子的樣貌和某個相似的男人聯繫起來。
蘇遙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看過的荊棘鳥裡面提過,男人總是一種非常自私的動物。即使他們面對着鏡子,也無法清醒地認識到自身。
那是在說身爲神父的拉爾夫見到了和自己年輕的時候長的一模一樣的兒子時卻依然渾然不知。
那麼徐東陽呢?
他也終究是一個普通男人。被共性的自我模糊認識所矇蔽,所以他也看不見事實的真相。
蘇遙躺了下去,輕輕的擁住了蘇舒。
半夜的時候蘇遙被蘇舒的夢話驚醒。孩子睡得很不安穩。探手一摸,額頭滾燙。
這幾日在平城的時候在大院裡和小朋友們玩得太瘋。前幾日纔剛感冒過,難道是回南城的路上見了風所以發起了高燒?!
蘇遙不敢耽擱。迅速起身穿上了衣服,拉過自己的包挎上,又替蘇舒捂得嚴嚴實實的,方纔及急急忙忙衝下了樓。
冬日的凌晨,天依然是深深的墨藍,依稀幾顆星子。蘇遙方踏出樓棟的大門便被迎面而來的冷意凍得一縮。她更緊的捂住了懷裡蓋着孩子的大衣,匆忙往大街邊上跑。
此刻路上幾乎沒有行人,就是車也非常的少。又是春節剛過,出租車還沒有恢復到平日裡的營運量,一派冷清的景象。蘇遙努力抱着在她懷裡越來越沉的孩子,焦急的看着來往的方向,只希望能快點來一輛車,可以讓她把孩子送到醫院。
未成想在街邊站的時間不長,身後傳來了腳步聲。她以爲是路人,那人卻一直走到了她的身邊:“蘇遙,怎麼了?”
蘇遙回頭,一時間怔忡。萬萬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看見徐東陽。他的神色間有幾分掩不住的尷尬,避過了她的眼神,同樣不知道怎麼解釋自己爲什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沉默了一下,看向蘇遙懷裡的蘇舒,顯出幾分瞭然的神色來:“孩子病了?”
蘇遙點點頭,沒有心思追究徐東陽的事情:“發燒。”
“孩子給我。我馬上送你們去醫院。”
他果斷的從她手上接過了孩子,轉身大踏步地往前走。蘇遙幾乎是下意識的便將孩子給了他,隨即回過神來,快步跟了上去。
徐東陽讓蘇遙先上車,然後小心的將孩子遞給了她。自己轉過來一邊上車一邊打電話:“老肖,我是徐東陽。這麼晚了不好意思。你今晚在值班?對,我一個朋友的孩子病了。發燒。嗯,我馬上就送過來。”
他掛了電話便發動了汽車。一路上抿着脣,也不再和後座的蘇遙交談。
路程不算太遠。深夜沒有車徐東陽開的也快。到了市立兒童醫院,他停好車,轉到車後來,很自然的從蘇遙手上再度將蘇舒接了過去:“我抱孩子,你鎖車。”
他領着她一路上到三樓。這裡的診室門口一個男人已經等候在那裡。和徐東陽打過招呼,對着他身後的蘇遙禮貌的笑了笑,隨即便讓徐東陽將孩子放在牀上,他彎下腰檢查。
“孩子多大了?”
肖醫生看了看孩子的眼睛和脣色,解開了孩子的外套,將聽診器拿了出來。蘇遙幾乎是毫不經考慮的脫口而出:“五歲。”
蘇遙的話讓她身後的徐東陽一怔,慢慢的僵直了身體。
“春節來看病的孩子特別多。”
肖醫生擡頭看了蘇遙一眼:“玩鞭炮傷着的,吃壞肚子的,沒有注意加減衣服感冒的。孩子問題不算太大。孩子前幾天感冒了吧?”
蘇遙點點頭。肖醫生收回了聽診器:“有點拖着了,所以轉成了高燒。這個年紀的孩子體質不強,容易感染。你們大人帶的時候要更仔細一些。別看孩子感冒表面上好了就停藥。最好是去醫院複查一下。”
“好的,謝謝你醫生。”
“今晚先在醫院輸液。老徐,你下去替孩子補掛一個號。然後我再給你開點藥。孩子輸完液就可以回去。明天白天再過來。”
肖醫生擡頭看了蘇遙一眼:“孩子五歲多還是不到五歲?”
“孩子二月份生日,剛剛五歲。”
肖醫生點點頭:“這個藥按照五歲以上兒童的量服用。一日三次……老徐,你怎麼還不下去?”
徐東陽面色蒼白。對着肖醫生點點頭,轉身出了病房。
他的心裡,驚濤駭浪。
蘇舒剛滿五歲?
他明明記得,上次他問蘇遙孩子的年齡時,她告訴他三歲。怎麼平白會差了兩年。
如果是五歲,二月份生日,按照時間上來算,那豈不是他和蘇遙剛剛分手她就懷了孕?!
這個想法讓他震驚。他轉身又看了病房裡的那個孩子一眼。每次看見那個孩子都會覺得很面善很熟悉。
心底浮起來的猜測幾乎讓他站立不穩。
徐東陽來到病房的時候,蘇舒已經打上了吊瓶。蘇遙坐在病牀邊,輕輕的握着女兒的手。徐東陽的腳步在門前頓了一下,方纔慢慢的走過去。
他的靠近驚醒到了她。蘇遙回頭,神色間略帶一絲憔悴擔憂和疲倦,接過他遞過來的單子:“謝謝你。”
徐東陽坐到了蘇遙身旁的凳子上,也看向了牀上的蘇舒。越是仔細的端詳,他的心便跳得越急。
“我沒有什麼別的意思。”
徐東陽開了口,他的視線依然鎖在蘇舒的身上:“我沒有想再繼續打擾你的生活。今晚過去,也只是想讓自己心裡平靜一點。”
“無論如何,謝謝你。”
蘇遙沒有看徐東陽,輕輕的摸着孩子的小手。孩子在藥物的作用下,安靜的陷入了夢鄉。
徐東陽安靜了幾秒,復又開了口:“遙遙,他對你好麼?”
蘇遙僵了一下,點點頭:“他對我很好。”
“你們怎麼認識的?”
“我們從小就認識。他是我的鄰居。”
“你們什麼時候結的婚?”
蘇遙回頭看了他一眼,這一眼眼神異常的平靜,平靜到幾乎冷酷的地步:“03年春節。”
這麼說,她真的是剛剛和他分手,就嫁給了另外一個男人。
徐東陽感覺到自己的胃彷彿突然被人擰了一把,讓他幾乎窒息。
徐東陽低下頭看着病牀上的蘇舒。心裡亂作一團,反覆的猜測。蘇遙會不會騙他?這個孩子,這個孩子……
“你陪孩子,我去老肖那裡看看。”
徐東陽站起了身,快速轉身離開了病房。蘇遙狂跳的心才平息了幾分。剛纔着急,不小心便說出了蘇舒的真實年齡。難道他起了疑心?
徐東陽在走廊上站了片刻,終於擡步走向肖醫生的辦公室:“老肖,我拜託你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