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衆僕人們聽得倒抽一口冷氣,有人面色發白,有人眼珠子亂轉,顯見在尋找脫身的機會,不想參與主子們的鬥爭。
但老嬤嬤卻是不給衆人機會,直接託了一隻匣子走出來,揚了揚其中的大把賣身契,罵道,“你們這些廢物,難道不知道誰是主子?還要認那個賤人和野種做主子不成?”
衆人眼見白紙黑字,隱約蓋着手印,明晃晃定了他們的生死自由,於是迅速定心站隊。
“我們聽二少爺的!”
“對,二少爺是嫡子,是程家真正的主子!”
衆人都是紛紛嚷了起來,一時間院子裡聒噪的額厲害。
但這樣的時候,門外卻是走進來一個滿頭珠翠,容貌格外嬌美的中年女子,橫眉怒罵道,“狗奴才,誰給你們的膽子敢在家裡大聲呼喝?”
說罷,她好似纔看見程子恆,深色似笑非笑還要開口的時候,程子恆卻是一揮手,冷酷吩咐道,“絞死罪婦劉氏,每人賞銀二百兩!”
二百兩?
即便在泉州這樣繁華的地方也夠一家三口吃香喝辣十年,甚至都能在城外買個小莊做地主。
重賞之下從來都不缺勇夫,當即就有兩個靠近門口的僕役竄到了劉氏跟前,一左一右搶着壓了她,心急之下尋不到繩子,於是就扯了腰帶直接纏了劉氏的脖子,眨眼間就勒得她青了臉色。
劉氏拼命掙扎着,瞪得眼珠子都要冒出來了。她在程家作威作福了二十年,從未想到居然有被人如此輕易瞭解性命的一日。
她身後的丫鬟早就嚇蒙了,待得想起要上前幫忙,卻被隨後涌上來意圖分一份賞銀的僕役們,同樣按到在地,惹得她們尖叫出聲。
程子恆聽得殺心大起,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擺手示意衆人送了兩個丫鬟一同去黃泉伺候主子。
不過半刻鐘,三條人命就這麼送到了閻王爺的跟前。
衆人眼見三具屍首,都是有些怔愣,連連退後了幾步。
但程子恆卻是不容許他們有半點兒後悔退縮,直接摘了荷包扔到院子裡。
“賞銀先收着,隨我去西街口,處置了同謀弒母的畜生,每人賞銀一百兩!”
二百兩加一百兩,就是三百兩!
衆人的眼睛再度紅了起來,紛紛尋了趁手的棍棒武器,隨在主子身後迅速趕去了西街口。
街上有人被程家衆人氣勢洶洶,殺氣騰騰的模樣驚得連連閃避,末了自然要問詢個明白。
這時候,程家的老嬤嬤就哭着出現在了大門口。
家主和嫡子不在家,庶長子設計謀奪主母的嫁妝鋪子,私吞產業進項,眼見壞事要敗露,就聯手小妾毒殺了主母。不巧被提早歸家的嫡子撞個正着,於是殺了小妾爲母報仇,如今又去尋庶長子晦氣。
這故事簡直比說書先生撰寫的都精彩百倍,路人是聽得驚呼連連,轉而又把消息傳到了府城各處。
人人都爲程家這位柔弱了一輩子,最後被毒殺的主母搖頭嘆息,沒有一個爲小妾鳴不平。畢竟,妾者可通買賣,不過是伺候主子枕蓆的奴婢而已。就算生了庶長子,也是奴婢身,平日主母要打殺,誰也沒理由攔着,更何況還犯下如此罪行。
程老大設在西街口的大院,實在是沒少花費心思,從門前的匾額,到沒進院子的佈置,都是精緻又貴氣。不說這份心思,就是銀子也是花費無數。
這外宅裡,他可不只養了一個女人,是整整七個。不知道是不是比照七仙女和董永的傳說來的,可是董永娶的是第七個仙女,他是把人家姐妹一網打盡了。
先前擠走了陸家,劉家又明擺着不爭,整個作坊就落在他手裡了。只要過些時日,通劉家買幾個熟手奴僕,這門一本萬利的生意可就是完全是他的了。
這些暫且不說,就是庫房裡那存下來的粉條和生粉,如今也是蠍子粑粑獨一份。他想提價多少都隨心意,只有買主求着他的,可不是他挖空心思往外銷貨的時候了。
做買賣做到這個程度上,也算是足夠驕傲了。
這兩日老爹出門不在家,他就跑來外宅廝混,有美妾環繞伺候,沒有老爹訓斥,沒有親孃嘮叨,大母虎視眈眈,別提多自在了。
可惜,他正摟着最寵的小妾喝着小酒,聽着小曲,院門就被踹破了。
守門的小廝瘋跑進來,“大少爺,不好了,不好了!”
“什麼事?”程大少爺惱的大罵,“慌慌張張成什麼樣子!”
那小廝還要解釋,身後的院子裡卻又是一聲巨響,被人再次破了門。
程子恆帶了二十幾個奴僕,盡皆舉着不棍棒,氣勢洶洶闖了進來。
程大少爺黑了,跳起來就要質問。
但程子恆卻是不肯再給他賣弄脣舌的機會,這麼多年就因爲他的一張好嘴哄的父親對他言聽計從,母親爲此受了多少委屈,他這程家嫡子更是連正眼都得不到一個。若不是他讀書爭氣,怕是程家都沒他的落腳西了。
如今,即便是老孃心存報復,自殺身亡,但這母子倆都逃不掉干係。
弒母之仇,奪妻之恨!是爲好男兒最不能忍受之仇恨!
“給我上!打折他的狗腿,割了他的舌頭!”
奴僕們本來還有些膽怯,畢竟平日被程大少差遣習慣了,積威之下,免不了恐懼。
但程子恆怎麼可能讓他們這時候退縮,“動手!送大少爺同二夫人團聚!”
二夫人?
想起方纔被他們絞殺的二夫人,衆人終於定了心,這會兒若是不把大少爺拾掇了,大少爺絕對會報仇,他們根本沒有好果子吃。
“上啊,兄弟們,爲大夫人報仇!”
奴僕們也不笨,尋了個佔據大義的藉口,衝上去直接把程大少爺打翻在地,雙腿搪在半尺高的門檻上,不等程大少反應過來,一個平日劈柴的雜役就舉起手裡的棍子,“咔咔”兩聲讓他變成了殘廢。
程大少只慘叫了一聲,就昏死過去,倒是省了第二聲了。
程子恆理都不理,直接喚人問了書房的位置,趕去翻出了一堆賬冊。
許是程大少爺也沒有想到會有被破門的一日,書房根本沒有做任何防護。那賬冊就堆在桌子上,有這麼多年十幾家鋪子的買賣賬目,有先前生粉作坊的進出流水。
橙子恆只看了幾本,就紅了眼圈兒。爲何老孃會這麼決絕,以命相博,原來在他成長的十幾年歲月裡,孃親忍了這麼多委屈。她從孃家帶來的十八家鋪子酒樓,日進斗金,居然被程老大娘倆假報帳目,私賣私賣,除了剩個空殼鋪子,其餘都吞噬的幾乎所剩無幾。
“該死!”
程子恆裝了賬冊,返回院子的時候,程老大居然醒了過來,即便疼得哆嗦,但他依舊慘白着臉,怨毒大罵,“程老二,你等着!我要讓天下人都知道書院出來的好學生,是殺兄弒母的畜生!你再也別想科考做官,哈哈,你再也…”
“你放心,外邊如今傳說的是你弒母,不是我。你娘只是一個卑賤的奴婢,我殺一百次也用不到弒母這倆字。還有…”
程子恆冷笑,圓胖的臉上狠厲之極,轉向衆人罵道,“你們都聾了嗎,怎麼沒割了他的舌頭!”
衆人都是縮了頭,顯見還是不敢。
程子恆抽了靴子裡的匕首,原本是趕路回來時候爲了防身預備的,今日卻要染血了。
程老大驚恐的張了嘴,還要大罵,卻給了匕首可趁之機。
三攪兩割,縱橫程家上下多年,如簧狡舌就落了地。
這次程老大是徹底昏死過去了,殷紅的血液從嘴角流出,一點點也放空了程子恆心裡的恨意…
劉不器快馬趕來尋好友,到了程家發現正在搭靈棚,問詢之下,大驚失色,待得再尋到西街口。
程家外宅門前,已經聚集了幾十個看熱鬧的閒人,指了門裡議論紛紛。
“我就說這程家不是好氣象嗎,平日看那程老爺寵庶子,嬌慣的沒邊兒了。放着好好的嫡子不管,整的家宅嫡庶不分,到底有這場禍事吧?”
“你知道什麼啊,我可是聽說,當年程老爺喜歡這個小妾,要娶進門做正妻的,結果小妾身份太低微,程家老太爺不同意,這才娶了如今的程夫人。成親沒多久,小妾就大着肚子擡進門了,哎,說起來,真是太亂了。”
“這麼說來,程夫人可是太可憐了。”
“可不是嘛,如今還被小妾和庶子合謀毒死了,簡直是沒天理啊!”
劉不器聽得臉上發白,他只不過同好友分開這麼幾個時辰,怎麼就發生了這麼多事。
他正要上前的時候,院門就打開了,僕役們擡了門板,門板上躺着半死不活的程大少爺,後邊還有人抱了賬冊,顯見是坐實了程大少母子,毒殺主母,謀奪家業的傳言。
“真是狼子野心啊!”
“畜生一樣,這人就該千刀萬剮了!”
衆人紛紛罵起來,再看跟在後邊走出來的程子恆,臉色灰敗,幾乎搖搖欲墜。誰能不同情呢,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學子,只因爲提前回家幾日,撞破了庶長兄的奸計,但相救母親已是來不及…
“各位鄉親見笑了,”程子恆哆嗦着嘴脣同衆人行禮,慘笑道,“家門不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