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仁同陸老二兩個沒心沒肺的,見得菜色豐盛,只有歡喜大吃大喝,哪會想到其中深意。
倒是陸老三同初一都是心細之人,知道小米這是捨不得他們走呢。
但無論再如何不捨,時日一天天過去,當臨時改了箱包作坊的陸家後院出產到第一百隻牛皮揹包的時候,陸謙就要出發了。
十年苦讀無人曉,金榜題名天下知。
多年的辛勤,就是爲了這一日。這不僅是陸家的大事,還是整個老熊嶺的大事。
即便陸謙考不中狀元,哪怕只中一個舉人功名,從此以後在北安州也就排的上名號了。
杜有才之流的二世祖,對老熊嶺再如何眼紅,也不敢輕易欺上門,大軍堵門的事更是不會再有。
當然,最重要的是,整個老熊嶺另外十七家的田地賦稅徭役都可以掛到陸謙名下,以後就徹底脫離苛捐雜稅的欺壓,做個人上人,自由人了。
於是,陸謙出發這日,整個老熊嶺的人傾巢出動,就是襁褓裡的嬰孩兒都被包得嚴嚴實實,抱了出來。
小米帶着韓姨母和青花青玉,再次檢查了一遍整整齊齊的箱子。確定沒有遺漏,這才讓後生們幫忙放到了爬犁上。
這次,箱子裡裝的不只是陸謙的行李,還有五十隻揹包。這些揹包當然不會只是牛皮材質,也沒處淘換那麼多皮子。最多的是羊皮,還有幾隻狼皮和鹿皮。
隨車的也不只是狗子這機靈小子,還有紅姑和兩個後生。
小米看中了書院這塊大餡餅,又有老院長這尊大佛罩着,她打算在荒原小鎮開一個箱包專賣,就做那些讀書人的買賣。她就不信落雪的日子,自家哥哥素色長衫,揹着書包,撐着油紙傘行走在青瓦灰牆的書院裡,旁人還能忍得住不把銀子貢獻出來。
這般想着,她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韓姨母和青花青玉都是看的奇怪,明明方纔還紅着眼圈的姑娘,怎麼又突然笑了。不會是難過的瘋魔了吧…
嶺下山口處,三輛爬犁停的整整齊齊。兩輛裝了箱子,一輛坐人。
陸謙一身鴨蛋青色棉袍,石青色的連帽連袖披風,襯得他整個人都是清清爽爽。好似衝破風雪,天地間冒出的第一枝芽孢,意氣風發又堅韌不拔。
他掀開棉袍,跪倒在雪地上,“爹,各位父老鄉親,陸謙今日離家,定然竭盡全力,考取功名,光耀門楣。請爹和父老鄉親耐心等待我的喜報!”
“好,”陸老爹神色激動之極,應道,“我兒此去,照顧好身體,大考辛苦,千萬不可苛待自己。”
“是啊,老三讀書不能太苛刻,身子要緊。”
“家裡等你好消息,但你也別太累了。”
村人也是紛紛開口囑咐,陸謙聽得心頭暖極,彎腰磕了三個頭,這才起身。
小米趕緊幫着哥哥拍去膝蓋上的雪痕,小聲道,“哥,但凡需要的東西,都給你帶了。你只管找狗子,他最清楚。另外,我已經給京都的陳大哥送信了,你到了京都先過去一趟。若是有事,也有個照應。若是銀子不夠用,自管去支取,不要捨不得花用和打點。”
“小妹,”陸謙心裡轉了酸澀,很覺對不起這個妹妹。明明才過了及笄禮,卻如同母親一般爲他操持一切。
“你記得,任何時候都不要委屈自己。只管做你想做的,你若想嫁人,哥哥們捨命也要護着你平安喜樂。若是你不想嫁人,那這陸家就由你說了算一輩子。”
“好,”小米自然清楚哥哥話裡隱含的深意,於是極力忍耐着眼淚,笑嘻嘻應道,“哥放心,我這麼聰明,保管不會虧到自己了。”
衆人不明白這兄妹倆打的啞謎,都是笑道,“真是沒見過這麼疼妹妹的兄長,居然還攔着妹子成親嫁人啊!”
“別說老三,就是我都恨不得把小米一輩子留在老熊嶺,可惜,咱們家裡沒有好後生啊。”
小米一聽衆人這話頭兒都拐到她身上來了,趕緊打岔,“紅姑,以後荒原那邊的鋪子就全賴你費心了。常有商隊來往,有什麼需要幫忙或者捎帶的,就儘管給家裡來信。”
“好,姑娘放心,我在雜貨鋪這麼久了,這生意還頂得起來。再說了,咱們的新包裹這般好,傻子都能賣得出去。我總比傻子要強一些!”
紅姑本來就是個要強的脾氣,先前小米不嫌棄她是個被拋棄婦人,安排她去雜貨鋪,如今又是託付了新鋪子,她心裡感激之極。早就下決心要把新鋪子打理的妥妥當當,回報小米的這份信任。
再難捨的離別,也總是倔強不過漸漸高升的日頭,於是三輛馬爬犁,終於在衆人的殷切叮囑,用力揮舞的雙手裡慢慢走得沒了影子。
小米心裡空落落,送了哥哥離開,她也不願上山回家,於是就在山下轉了幾圈兒。
窮苦人家,幾乎很少有偷懶的人。這纔剛剛過了年沒幾日,已經有人給家裡留夠了農家肥,其餘都挑下山,堆在陸家的田裡了,只等着天氣再暖也一些,就開始堆肥。
趙家村的鄉親,也是開始清理山口外的荒灘地,預備天氣轉暖,泥水和了之後就要動手建設新家園了。
老馮爺和趙老頭手裡都有一個本子,先前城裡捐來的那些東西和銀錢,即便花費一文錢也都記錄在案,剩下多少,幾乎所有人都能背出來。這就是他們開始新生活的基礎,至於想要過更好的日子,想像老熊嶺各家一樣,那就看他們的表現了。
小米這裡看看,那裡走走,待得轉到陸老二院子的時候,就見那些草原人已經開始打包行李了,顯見是急不可耐要回家鄉去。
他們來的時候,只帶了一張嘴巴,兩隻手。如今在老熊嶺住了一個冬日,一人都得了兩身厚厚的襖褲,狼皮的帽子,羊皮靴子,外加一把極趁手的長刀,弓箭。最重要的是,他們各個都從面黃肌瘦恢復了彪悍的體魄。
初一從屋子裡出來,見小米到了,就迎了上去,想說什麼,但又嚴嚴實實閉了嘴巴。
小米掃了一眼神色有些緊張的草原人們,很是好笑。草原人心極少,歡喜還是惱怒都帶在臉上,他們這是生怕她留下初一呢。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走吧,上山去看看我給你準備的行李。選一個天氣好的日子,你們也回家鄉去吧。”
聽得這話,那些草原人明顯都是鬆了一口氣,轉而好似又撓着後腦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畢竟他們主僕十幾號在老熊嶺將養了大半冬,半點兒忙沒幫上,反倒是剛開始上門的時候還惹了那麼一大場風波。如今還這般一心要走,實在有些佔便宜就走的嫌疑。
小米也沒多說,擺擺手,扯了初一就上山去了。
劉叔和畢三叔早早就把小米託付的東西都送了過來,毒舌高仁先前也沒有吝惜口水,每日都罵初一一頓,同他打的雞飛狗跳,順便也就把那些外形有些古怪的刀槍練得熟識無比了。
但是畢三叔那些瓶瓶罐罐可就比較麻煩了,昨晚小米廢了半碗時間,一一標記清楚,這纔敢放到初一跟前。畢竟這可是關係着救人或者害人,一字之差,興許就是很多條性命。
初一雖然常住陸家,但是小米的房間,他也只進來過那麼一次。
這第二次進來,還是有些拘謹,坐在炕沿邊上,小心打量着屋子裡的擺設兒。
小小的半間房,不算特別寬敞,但是拾掇的很是整齊。門口放了四折的花鳥屏風隔出了一個相對隱秘的空間,大炕鋪了新葦蓆,中間是一張四方炕桌兒,桌上有紙墨筆硯和散亂的賬冊。炕尾是兩層的炕櫃,下邊那層多格,放些金貴東西和小玩意,上邊則裝了被褥和枕頭。
地上,靠近門口的角落放了木架子,木架上是水盆等洗漱之物。再往中間則是一溜大櫃,櫃裡許是裝了衣物,很是厚重古樸。櫃子上有托盤裝了素雅的青花茶具,有佛手香薰小銅爐,還有細頸白瓷瓶裡插了幾根顏色鮮豔的長羽毛。
總之,沒有一物奢華貴重,但這小小的房間卻偏偏讓人覺得舒坦溫暖。
初一鼻子輕輕動了動,嗅了一口空氣裡隱約的淺淡香氣,慢慢就紅了臉。
小米端了匣子過來,見他這般還以爲是屋裡熱了,就道,“若是熱了,就把皮襖脫掉。”
初一趕緊用力搖頭,臉色卻是更紅。
小米也不米也不勉強他,又開了櫃子,取出一個比陸老三那隻書包更大的揹包來,末了一樣樣往外掏東西。
“這是給你準備的行李,雖說要到春日了,但聽說草原還是很冷,尤其是早晚。這一條羽絨褲給你防寒,一套狼皮被褥備着你萬一露宿,鋪到野地裡也不怕涼。兩套中衣,兩套粗布衣褲留着你換洗。”
小米邊說邊把這些衣物又塞回了揹包裡,然後取了一條小兒巴掌那麼寬的牛皮腰帶。腰帶借鑑了現代的卡扣方式,又添加了一個個套隔,每個套隔里正好能塞下一隻瓷瓶,不顯眼又方便取用。